第78章 庄周梦蝶
“圆园!圆园!”
头顶传来一声呼唤,我睁开眼一看竟是千落。
“你怎么还在睡啊,马上就要上历史小班课了。”
历史小班课……我莫非回到现代了?
我瞪大两眼观察四周,熟悉的教室,嬉闹的同学,憨厚的历史老师……
我真的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啊?”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你睡了一节政治课诶,老师差点就发现你了。”
我把桌上的政治课本合起来放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历史课本,叹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你睡得跟猪一样,我叫不起你。”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我才不信。”接过前面同学传来的资料,我随口一问,“上节课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她也接过资料往后传,摇头道:“就讲了试卷,没什么好玩的。”
“方圆园,你终于醒了。”定子从后面经过。
“你干吗一副我欠了你的表情看着我?”我笑嘻嘻地捶她一拳。
她灵活地避开我的攻击,一脸嫌弃地道:“你忘了你借了我的涂改带吗,上节课怎么叫都叫不应。”
“就这么点小事,别生气了,谢谢啦。”从试卷堆里找出涂改带,我交还给她。
“你怎么最近这么困啊,一天总能睡个三四节课。”
“可能是因为吃了药吧,我也没办法。”我挠了挠头。
铃铃铃铃。
这节历史小班课,老师主要是讲上次月考的试卷,因为无聊得慌,我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不对劲。难道这将近十年的岁月只是我的一个离奇的梦?
我戳了戳千落的胳膊,小声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秋游回来的时候,大巴车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呀?”
她想了想后道:“就和对面的车撞了一下,没多大问题,你干吗突然问这个?”
“啊,就随便问问,你继续听课吧。”
距离秋游已过去九天,这几天我度过了第二次月考,成绩一如既往地糟糕。
如果那几年只是我的一场梦,那我为何记不起这几天的事情,反而觉得那几年分外真实?
下课后,我找到蓝祁,问她一个问题:“诶,你还记不记得婉嫔啊?”
她困惑地反问我:“你说什么啊?”
“还有佟贵人啊,记不记得?”
“你在说什么宫斗剧啊,我没看过。”她翻我一个白眼。
如果说在那个时空结束生命才是回到现代的办法,那我拥有的记忆为何蓝祁没有?又或者说现在的每一幕才是梦?
被折磨得翻来覆去,我把头埋进试卷堆里一声长叹,千落拍拍我的后脑勺,乐道:“已经放学了,一起回去啵,我想去逛逛精品店买个围巾。”
对现实心灰意冷,我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待会儿再走。”
“那我先走咯。”
一定有揭示这其中隐藏联系的线索的。
重拾信心,我背起书包回家,在途径步行街时被人从后面袭击,脑袋痛得直接晕了过去。
“圆园,圆园!”
有个耳熟的声音不断萦绕于脑海挥之不去,我试图抓住这个轻飘飘的声音却是徒劳,直到它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哇——哇——哇——”
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难道是我晕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
不对,我分明是一个人走在橱窗下,前后哪里有什么人。
右手猝然被人一掐,我像被按了开关似的恢复意识,全身酸疼无力地醒来,映入眼帘的不是洁白的充满着消毒水味的医院病房,而是绣着百子图案的锦帐。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檀溦,檀溦,是你吗?”
我侧头去找声音的来源,不期看到那个思念的人,忍不住泪如雨下。
“佑礼……”
他抚摸我的脸颊,眸泛泪光,失声道:“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说什么傻话呢。”抬手拭去他的眼泪,我没力气地一笑,“我怎么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佑礼悚惶地抱住我。
兰馨对外面报喜:“福晋醒了!福晋醒了!”
“你总算醒了!”画屏端来药汤。
佑礼小心地扶起我喂我吃药,我皱着眉头道:“怎么又是这东西……”
佑礼一边吹凉药汤,一边苦口婆心地说:“良药苦口,你现在亟需调养,不能埋下病根。”
喝过汤药,佑礼把我反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你这是怎么了?”
“咱们以后别要孩子了。”他内疚地把头埋低。
他有这份心意,我很是欣慰,只是这种事情岂能由人作主?
“你不是还说要生一大群么?”
“我不想再让你陷入危险了。”他搂紧了我,诚惶诚恐。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想知道他的看法。
“我不管,反正不要了。”
攀住他的手臂,我动容地一笑:“行,听你的。”
“你还没见咱们的孩子吧?”佑礼说着兴奋起来,对外面一唤,“快把孩子抱来!”
乳母抱着用大红襁褓裹着的孩子进来,把孩子轻放到床上。
眼前这个肉嘟嘟的粉嫩的婴孩正睡得香甜,眉宇间像极了佑礼,竟没一处与我相像。
“孩子一点都不像我。”我嘟起嘴道。
佑礼神气十足地笑道:“全像了我有什么不好,你这是在吃孩子的醋?”
手指抚上孩子娇嫩似果冻的小脸,我故作委屈地道:“刚出生就想着怎么讨好你,看来以后是不会听我的话了。”
“只要我听你的话,他不就也听你的话?”佑礼吻上我的侧脸。
“没个正经。”反复盯着孩子看,我轻笑着问,“你给他起名字了吗?”
他在我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念道:“琰,如何?”
“你取的都好。”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和孩子就不扰你了。”
见佑礼略显生疏地抱着孩子,我被逗得直笑。
“看你那样儿,小心孩子以后不喜欢你。”
佑礼走后,我心安地合眼睡去,再醒来时已是黑夜。
画屏守在桌边,见我醒来拿来水道:“王爷去栖梧堂了,刚刚才走。”
“孩子呢?”
“嬷嬷哄着睡着了。”
喝了点水润喉,我问画屏:“今天是二十几了?”
“今天二十五了。”
孩子出生那日是二十二,我难道昏迷了三天?
“你产后大出血,直接晕死了过去,什么汤药医治都不管用,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没辙。这三天王爷跟发了疯似的,不是守着你到天亮,就是埋头自己研究医药,太医说今天你要再不醒来就会危险。”
难怪下午见他精神不佳,还邋遢得胡渣遍是,原来都是为了我。
“后来经过调查,你提前生产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想害你和小阿哥。”
“是谁?”我捏紧了茶杯。
“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十侧福晋。”
心下大惊,我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是她,没弄错吧?”
“太医推断你吃的食物里有催生的药物,在翊坤宫一番调查,发现是果酒出了问题,后来查出是十侧福晋让人下的药。”
我一直以为她对我不过是有所怨念,从未想过竟会有如此深的恨意,那日的场景细细想来,教人万般后怕。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十爷知道对不起你和王爷,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休了她,可是皇上生气的很,只怕会让她以死谢罪。”
表面无害的人歹毒起来简直令人发指,亏我曾好生伺候过她,又在被她误会后为此惭愧,如今想来真是一颗真心被错付。
“她自己怎么说?”我越想越心寒。
“她没有否认。”
我疲乏地闭上眼,一声哀叹:“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虽不知道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可她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人啊总是自私的,可她却是自私到无以复加了。”
“福晋,嫡福晋来了。”门外竹氤在唤。
“快快有请。”我说着坐起来。
嫡福晋见到我后,喜悦道:“菩萨保佑,你可算醒了。”
“多谢姐姐关心。”
“我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见你气色还算不错,便也放下心了。我娘家擅长医药,我让他们送了些药材和补品给你补补,月子期间一切小心。”
让画屏收下,我颔首笑道:“让姐姐费心了。”
“不过是些小事,无足挂齿。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檀溦恭送姐姐,姐姐慢走。”
肚子来了饿意,我叫锦尘下去帮我准备吃食,而她呈给我的是一碗小米粥。
“就不能稍微有点油水吗?”我提不起多大食欲。
“你不是在参加宴会,是在坐月子,吃这些食物对你更有好处。何况现在已经一更了,吃那些有油水的不好消化。”画屏把粥摆到我面前,命令道,“你只能吃这个。”
反抗无效,我乖乖地喝完粥,下床活动筋骨。
想起孩子在西边的里间睡着,我多披了件衣服走过去看他。
见他把幼嫩的大拇指放进嘴里吮吸,动作像极了出生时的自己,我这心里止不住地高兴,原来他还是有随他妈的地方。
“在笑什么呢?”佑礼从背后抱住我。
“在笑孩子虽然长得像你,可性格随了我。”
他收紧绕在我腰间的手,说起歪理:“若他真随了你的性格,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回头啐他一口。
他煞有其事地跟我解释:“你想啊,他如果像你这样好哄,以后岂不是会被福晋管得死死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敢情他自信地认为我被他管得死死的?
“到底是谁更像小孩子容易被哄?”
他在我的逼视下弃甲投戈,趁我不注意吻住我的上唇,又迅疾避开我的回应。
“别,我怕我忍不住。”他喘起粗气。
偏不让你如意!
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我如火般扑上他的唇,刻意挑起他的欲望。他起先还有些抗拒,很快地成功上钩,烈火似焚地开始攻占原本属于他的领地。
在衣衫被撩起的一刻,我利落地抽出身来,冲他挑眉道:“忍不住了可怎么办才好?”
他转眼成了可怜的小狗,一边气愤于我的挑衅,一边找理由哄自己:“我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你看我几个月后怎么报仇!”
“随你的便。”我转身回房间。
“那我今天先搂了你睡觉,这账可以慢慢再算!”他打横抱起我,眉飞色舞。
等到身体基本康复已是桃花落尽的四月,孩子在悠车里动来动去,我在一边平心静气地做着产后恢复运动。
“明天就要赐死十侧福晋了,你想去看看她吗?”画屏收衣服进来问我。
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去还是不去。去的话,不想看见她那阴狠的面容,可若不去,又感觉这事似乎悬而未决,心情无法舒畅。
“罢了,下午你陪我进宫吧。”我还是作了决定。
在向皇后和裕贵妃请过安后,我五味杂陈地来到东四所。与阿木尔那里的欢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他拉氏的住处极为冷清,即使面向阳处也透着一股阴冷。
门外戒备森严,守卫的人拦住我们。
“是谁?”
“我们福晋想进去看看犯人,还望两位宽容,这是一点心意。”画屏打点好侍从。
来到房门外,我踟蹰不前,终是推开了那张门。
房间仍是当年的陈设,里面的人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到我安然无恙,你是不是很遗憾?”我向他他拉氏提问。
“是老天救赎了我,减轻了我的罪过。”她抬头看向我,眼神空洞呆滞。
我坐下来心和气平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有为什么。”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的黑暗。
“你对我当年的无心之失怀恨在心,后来阿木尔的出现夺走了你本就不多的恩宠,使你终日孤身一人。而你知道阿木尔与我交好,便把对她的恨转移到了我身上。”
深吸一口气,我讥笑地问:“我说的没错吧?”
“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撮合他们二人!”她反倒埋怨起我来。
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不懂规则的人。
撇开目光,我耐心解答她的疑问:“就算我不撮合他们,也会有一个又一个女人出现,你那暂时的宠爱不是永久的。而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并不存在我撮合的情况。”
“我不相信!你说的全是假话!”她的情绪变得激昂。
“信不信随你,我只是说出实话。”
她又冷静下来,不死心地道:“这么多年,爷还是没有被我感动,可如果她不出现,爷是不会丢下我的!”
此情此景,我只觉得眼前这个为爱冲昏头脑的人又可恨又可笑,说话声音便冷了几分。
“就算没有她,还会有成千上百个人排在后面待选,永远不会是你。”
她被我的话激怒到,发狂地冲到我面前,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是她!你们一个个全都是贱人!”
早料到她会对我使用暴力,我拿起桌上的扇子对她脑袋一敲,疾快地躲到桌子后面。
她溃败地跪坐到地上,落寞道:“我这么努力,他怎么就看不到我的付出呢?”
“只要不是对的人,其他人的付出都只会付之东流。”
我的一句话宣判了她的死刑,她面如死灰地一声自嘲,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
“这是爷每次来坐的位置,平日铺的是他喜欢的褐色软垫,一到夏天换成竹席,从那年起,再也没有换过。”
不想再听一个将死之人回忆过去,我起身往外走,被她突地抓住衣裳后摆,身后是她啜泣的声音。
“能不能求你让爷再见我一面?”
“你这又是何苦,他不会来的。”我以同情的眼神打量她。
“不会的……看在我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会来的……”
我也从没想过她对十阿哥竟有如此深的情意,因他喜怒,因他酿成大错。
可怜世间痴情人,她没有因爱生恨,反而对十阿哥敬爱有加。为了这份不易的感情,我或许应该暂且放下成见。
转身扶她站起,我点头道:“我尽量吧。”
“谢谢了……谢谢你了……”
承载着一份希冀,我向宫人问到十阿哥所在之处,他见到我略是意外。
“你是来看阿木尔的?”
“我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什么事?”
“关于他他拉氏——”
他不由分说地打断我:“她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提她干什么。”
为他他拉氏不值,我说出她的遗愿:“她希望你能再去见她一面。”
十阿哥立马拉下脸色,不悦道:“她一个戴罪之身,还有何要求可言。”
“我也希望你去看看她。”
“她都害你到这个地步,你还替她说话?”他不理解我的想法。
“我没有替她说话,只是想帮忙完成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
“谢谢你不计前嫌。”他回到座椅上,冷声道,“可是心肠如此狠毒之人,我并不想见。”
事先猜到他的反应,我笑了起来:“她又没有害你,怎么你比我还激动?”
他握了握拳,缓和道:“我只是从未想过她——”
“何不送她最后一程,也算是尽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你倒是看得开。”
“我没必要对一个将死之人揪着不放,你就当是还我一个人情吧。”我坦率地一笑。
“好,算作是弥补吧。”
和他前后走出书房,送他来到他他拉氏的房间外,我释然地道:“往事皆随风吧,往前看,往下活。”
他若有所思地瞥我一眼,跨出了这破冰的一步。
在这桃花落败的季节,不会有谁在意其中一朵艳艳桃花的凋落,哪怕她曾经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