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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南国正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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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皇宫格外热闹,接连降临喜事,先是阿木尔和十阿哥打头阵,接下来还有佑礼和孟淑的婚事。由于南巡在即,佑礼主动向皇上提出推迟完婚时间的请求,皇上也已应允。

    再过半个月,我们便要启程前往苏杭之地。

    临行前几日,我在收拾行李时无意看到了十一阿哥交给我保管的方盒,离奇的是,挂在盒上的金锁竟已被人打开。好奇心重的我打开盒子,见里面仅放了一幅字,卷开来看,纸上的字迹有点眼熟,可又想不出来自何人。

    兴许是十一阿哥的收藏品吧。

    出巡当日,紫禁城热闹非凡,浩荡的巡幸队伍从东华门而出,南下江南。

    此次随行的皇子有佑祺、佑礼和十一阿哥,十阿哥因新婚燕尔留居皇宫,十三阿哥因身体抱恙遗憾错过。

    南巡的第一站是直隶,短暂的行程奔波后,皇上下榻行宫,安排第二日在直隶总督署召见凌海丰。

    从远望去,黑色三开间大门上方正中悬一匾额,上书“直隶总督部院”,凌海丰率一众臣子跪拜于门外,恭候皇上驾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亮的朝拜声震彻天地。

    皇上站定道:“平身。”

    凌海丰踱步上前,礼道:“臣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若论礼数,没有人比你周到。”皇上朗声一笑,大步跨入衙署。

    我低头跟在皇上身后不远,被凌海丰瞧见,他倒也没摆脸色,反而带笑地看了看我。

    半天下来,皇上前后召见了几位大臣商议政务,我候在耳房无趣得很,叫来画屏作伴。她昨夜当值没睡好,两眼迷糊得不行,我只好放弃和她聊天的想法,继续一个人数星星。

    在星星数到第九十九时,听到半夏在门外道:“姐姐,你快出来。”

    我打开门一看,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凌晞本人,半年不见他清减了些。

    “你怎么会在这里?”趁四周无人,我把他拉进角落。

    “我知道你会随驾南巡,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你今天难道不要处理公事?”

    他摇头一笑:“我这几日正好在总督署有事,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奴才能遇到凌大人是奴才的福分。”我福身演起戏来。

    他趁我不备一敲我的头,不接茬道:“好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

    “看在你来看我的份上,我是不是该奖赏你点什么?”

    “檀溦。”

    “嗯?”我被他的眸光深深吸引住。

    “一会儿就好。”他突然上前轻抱住我,似是精疲力竭。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我始料不及地惊呆住任由他抱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片时后,我伸出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柔声抚慰道:“平日里不论公务再忙,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以前只觉得他逍遥散漫,却没想过出任仕途后的他也会有疲累辛劳的时候,倒是我疏于观察,没有尽到朋友该尽的责任。

    “如果觉得累就先停下来吧,我不在乎你飞得有多高,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太辛苦。”

    他猛然从我怀里抽身而出,惊慌失措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次我再给你做你喜欢的茶叶酥——”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这时廊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晞与他正面碰上,行礼道:“见过荣亲王。”

    佑礼没有看他,而是往前盯住我,奚落道:“凌大人刚还在议事厅,这会儿就到这儿来了。”

    “臣还有事先行告退。”凌晞不理会佑礼的嘲弄,绕过佑礼离开。

    “你的机会是指他吧。”佑礼把嘲弄的话转移到我身上。

    被他撞见我和凌晞的亲密行为,虽是误会却难以解释,我对此一笑置之。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至于你相不相信我,随你的便。”

    他拦住我的退路,冷然道:“这回连解释都不愿意了?”

    “我解释给你听你不相信,那我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有时候他猜疑不定的心思能把我逼疯。

    “别忘了你和我现在毫无关系,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我被气得拉下脸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相信你?”他的身体向我靠近。

    我回头直视着他,心力交瘁地道:“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问题,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吵下去了,这没有任何意义。”

    “在你看来,是我不可理喻?”

    “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我往后一退,高亢地反问,“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人?”

    他忙拉住我,急着道歉:“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刚刚都是我不对。”

    见他的情绪已稳定下来,我也收起全身的刺,平和地道:“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是我操之过急了,你回去吧。”

    这是我们之间难得一次达成默契。

    在保定略作停留后,队伍继续南下,一路经过济南、江宁直至苏州。

    据小德子透露,苏州是皇上南巡的首选之地,皇上对这个地方有极深的情结。

    “皇上,尝尝碧螺炒虾仁吧。”我把菜夹到皇上的碟里。

    “来了苏州,这菜倒不怎么想吃了。”皇上没有动筷。

    徐公公笑呵呵地问:“奴才记得皇上爱吃莼菜,现在正是吃莼菜的时候,不如上道莼菜汤尝尝鲜?”

    “你这么一说,我倒怀念起当年的味道了。”

    我站在一边笑着问:“莼菜是什么?”

    “莼菜是苏州这边儿的特色,皇上当年可喜欢这味道了。”

    “我当年游太湖时,吃的第一道菜便是太湖莼菜。”皇上往窗外望去,叹道,“一别多年,也不知道故人是否安好。”

    “达哈苏大人的身子骨一定还硬朗着。”徐公公端上莼菜汤。

    皇上夹起一叶莼菜,赞道:“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用过午膳后,皇上移驾前往传说中的前江苏布政使达哈苏的宅院。

    达哈苏比皇上年长几岁,自青年时与皇上结识,二人交情颇深,皇上本对其予以厚望,可惜达哈苏身染顽疾久治不愈,不到五十岁便隐退朝堂。

    正因为有如此深的交情,皇上此次毫不犹豫地决定下榻于达哈苏的宅院,拟在苏州停顿半月左右。

    我们抵达时已是未时,达哈苏携全家候于大门前。

    皇上上前扶达哈苏起身,欢喜着说:“一别多年,我瞧你身体好了不少。”

    达哈苏颔首笑道:“皇上多年没有南巡,奴才以为皇上不会来了。”

    “这是哪儿的话,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行程,现在这不是来了吗。”

    “那皇上打算在苏州待多久?”

    皇上跨入大门,开怀一笑:“大概半个月,你可是准备了什么好惊喜?”

    待皇上一行人进入宅院,我们宫人由偏门而入至正厅侍候,席上有达哈苏及其长子海齐、二子安齐,和随行的安亲王及三位阿哥。

    皇上刚一落座便高兴地问:“怎么不见思齐?”

    达哈苏道:“他随姨母回外婆家去了,还要几日才回来。”

    “家中可是有什么变故?”

    长子海齐回道:“思齐想念外婆,随文怡一道回去看望。”

    见下人端上来一盘响油鳝糊,我将菜布入皇上的碟盘,巧合地注意到达哈苏异样的眼光。

    达哈苏一问:“这位可是皇上身边的侍女?”

    皇上看我一眼,点头笑道:“在我身边服侍已有几年,深得我的喜欢。”

    海齐和安齐随之投来目光,两人在见到我后无不惊诧,像是目睹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想必是个再稳当不过的姑娘。”达哈苏对我一笑。

    一刹那后,海齐收回诧异的目光,安齐却按捺不住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面带笑容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奴才名叫檀溦。”

    “能得皇上的喜欢是再好不过的福气,你要好好珍惜。”达哈苏转而问皇上,“不知皇上这次来苏州定下了什么行程?”

    “多年没来苏州,我打算先好好欣赏一番风景,其余的事日后再说。”皇上自酌一杯。

    佑礼开口笑道:“苏东坡有云‘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子臣想去虎丘看一看。”

    “你先前没有去过?”

    “子臣遗憾,上次未能与汗阿玛一同南巡,错过了良机。”

    “那荣亲王这回可以弥补遗憾了。”达哈苏笑言。

    皇上和达哈苏的关系是真的好,两人在席上把酒论天,笑谈人生,安亲王、三位阿哥和两位大人也有说有笑,使得宴席的氛围轻松愉悦。

    席后皇上约达哈苏在堂中议事,我和半夏候在门外,不久后碰见安齐。

    “檀溦?”他犹豫再三后向我走来。

    “大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大人找奴才可有要事?”来到角落,我笑着问安齐。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我,眼神灼热得让我不知所措,我尴尬地问他:“大人为何这样看奴才?”

    “你和我的一位亲人很像。”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今日下午从房间出来时,我遇到一个手提重物的老妇,见时间也还充裕便想着帮她提一段路,而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直喊我叫君姑娘。之后来到正厅,又有另一人称呼我君姑娘。我百思不解地询问院里的管家,他回复我的正是安齐这句话。

    “这是奴才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想来是奴才和这里某位姑娘有几分相像。”

    “从长相上来说,你比她更秀美。”安齐似在回忆。

    “奴才不敢当,大人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去了。”

    他又问我一个问题:“你父母亲是谁?”

    “奴才的父母都是包衣奴才。”

    “那你回去吧。”

    冥冥之中,我感觉自己和那位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不成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第二日,经达哈苏提议,皇上决定微服私访,亲身探寻苏州本地的风土人情,具体行程由海齐制定和陪同。

    换上官宦人家侍女的衣服,梳个简单的双丫髻,我立即有了一种重回汉族的归属感。

    皇上和几位阿哥换下隆重华贵的衣服,穿上普通质地的衣衫,气度风华不减半分,更显鹤立鸡群之质。

    今日出行之地乃是有“姑苏第一名街”美称的山塘街,其年代久远可追溯至唐朝宝历年间。山塘河东起阊门渡僧桥附近,西至虎丘望山桥,长约三千六百米,俗称“七里山塘到虎丘”,山塘街便是在河塘边筑堤而成。

    途径阊门大街,店铺林立,会馆分列,喧闹熙攘又不失秩序,大有盛世繁华都市之感,连坐在马车里的皇上也心花怒放。

    随皇上等人涌入街道,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应接不暇,突生出想狂购物一把的冲动和欲望。

    “这泥人倒也有趣。”皇上拿起小摊上的泥塑。

    摊主连忙介绍:“您如果喜欢,我这儿还有其他样式。”

    “你喜欢吗?”皇上回头笑着问我。

    这么有趣的小玩意儿,怎么会不喜欢!

    “老爷,檀溦觉得甚好。”我喜欢得直点头。

    “那一样的来一个!”皇上向前走去。

    来到一处饰品摊,皇上随意瞥了几眼后让小康子留下来陪我挑选,海齐对此显得讶异,可能是没料到皇上对我有如此宠爱。

    避开他考究的目光,我仔细地在小摊上选起饰品,任由他们一行人走远。

    临近中午,海齐带皇上来到一家大酒楼,酒楼名曰“忆姑苏”。

    皇上站在阶下笑道:“你想让我勾起回忆?”

    “小人不敢,只是觉得老爷或许会想念当年的味道。”

    “松鼠鱼还得数你们这里的味道好。”

    “还有老爷爱喝的姑苏酒!”

    皇上和海齐笑着来到二楼雅间,待皇上和安亲王落座,海齐和三位阿哥才分坐其侧,宫人当中留下徐公公和我侍候。

    “我从未想过还会有和你一起喝酒的机会。”

    “还记得皇上上次来苏州时,奴才和安齐两个人都没能喝得过皇上。”

    皇上轻品一口澄澈的酒液,哈哈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今天肯定是喝不赢你了。”

    “奴才惶恐,还请皇上一定保重龙体。”

    菜品上齐,徐公公夹起一块松鼠鱼放到皇上的碟盘。

    “皇上尝尝可还是当年的味道?”海齐等待皇上的评价。

    皇上细嚼慢咽一番,点头道:“外脆里嫩,酸甜可口,正是这个味道。”

    “奴才还记得,皇上当时连吃了两条。”

    “你这是在炫耀你的记性比我好?”皇上又尝了一口松鼠鱼,感喟着道,“让我想起当年那个时候了。”

    “当年皇上雄姿英发,直教奴才兄弟二人叹服。”

    “怎么你也说起这些奉承话了。”皇上挥手对三位阿哥道,“海齐和安齐是我看重的人才,你们可以好好向他们请教。”

    海齐拱手道:“奴才不敢,诸位阿哥太过优秀,是奴才需要向他们学习。”

    “他们啊,还远远不够。”皇上夹起一块八宝鸭。

    “子臣不才,让汗阿玛忧心了。”

    十一阿哥随佑祺附和,佑礼却笑着回道:“子臣已向海齐讨教,略有心得。”

    “你倒说说怎么个心得法?”皇上放下筷子看向他。

    “如今虽是我大清盛世,却时有徇私枉法危害黎民百姓之事,执法严明、耿直敢言固乃按察使之责,然子臣以为究其根本须从制度下手,这方是治本之策。”

    两千年来的封建王朝,无论落于哪家姓氏,都逃离不了从发展、鼎盛直至衰落的命运。盛世之时视野受限,他能不畏强权,推崇革新,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俯瞰整个朝代,难能可贵。

    安亲王认同地点点头,皇上也欣慰地道:“我并不认为这是你和海齐的谈话内容。”

    “奴才只是向荣亲王说到江苏的监察实情,并未谈及其它。”海齐起身请罪。

    “这是子臣这些年来的体会,与海齐无关。”

    “你能有此想法诚然不错,可其中的艰辛有考虑过吗?”皇上变得正容亢色。

    佑礼不退却地道:“无论子臣今后人在何方,皆有信心为今日所言而奋斗。”

    安亲王缓和局面地笑道:“荣亲王志向高远,乃皇上与大清之福。”

    “子臣会与七弟一起努力。”

    “子臣定以七哥为榜样。”

    见其他两位阿哥也许下承诺,皇上慈祥地笑道:“不过是吃顿饭的工夫,却让你们把江山社稷都谈了个遍,没意思。”

    “是子臣打扰汗阿玛雅兴了。”佑礼举起酒杯,向皇上赔罪。

    皇上一口饮尽姑苏酒,笑着问我:“今天玩得还尽兴吗?”

    “托皇上的福,奴才开了不少眼界。”

    “下午咱们再去山塘街转转,顺道去虎丘赏赏风景。”

    饭后,皇上与海齐一前一后在队前交谈,佑祺放慢步伐,显然是在等我。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随口一问:“王爷以前来过苏州吗?”

    他摇头道:“和你一样,是第一次。”

    “王爷难道之前没有随皇上南巡过?”

    他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时脸色不太好看。

    意识到刚才可能说错了话,我忙顾左右而言他:“苏州城比我想象的还好,风景好看又热闹。”

    “等会儿到了虎丘,你会喜欢的。”他说完往前走去。

    对于他前后的急促转变,我不明就里,莫非这其中隐藏了什么故事?

    落在后面的十一阿哥问我:“你怎么惹四哥生气了?”

    “奴才不敢,也许是无意间说错了话。”

    “能让好脾气的四哥生气,可见你犯了多大的错。”他这是在故意气我。

    我也不上他的当,笑脸相迎:“四爷才不会和奴才计较,十一爷这热闹是白凑了。”

    他指着我手上的小玩意,又问:“这是你刚刚挑的?”

    “难不成是十一爷您送的?”

    “你今儿是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怎么如此大的火气?”

    你才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专门盯着我一个人烦呢。

    “十一爷您不去跟四爷七爷聊天,和奴才聊天做什么,奴才可不会国家大事。”

    “平日里常和他们待在一起,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自然要换换感觉。”他转了转手中的玉笛。

    把装好小吃的纸包递给他,我语重心长地笑道:“既然来了苏州,那十一爷也换换口味,品尝品尝松子糖吧。”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没趣了。”他接过我的一片好意。

    无趣的人明明是你!

    还差几个街口便到阊门,此时身后乍然传来几声高呼抓贼,我下意识回头去看,一不小心被飞快跑过的贼人撞倒在地。

    走在队伍前面的佑礼闻声飞奔前去抓贼,我挨着疼慢慢从青石板路上站起,苦不堪言。

    “你没事吧?”十一阿哥转身向我走来。

    拂开身上的灰尘,我叹了口气:“看来我今天运气不怎么好。”

    “谁让你不和我好好说话了?”他还有心思笑话我。

    “十一爷,奴才发现您是越来越无聊了。”

    “为何?”

    “不为何。”我拍了拍手,昂首从他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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