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长安可采莲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我跟着哼唱起曲调，唱完听到皇上惊奇地问：“你怎么和那人唱的一样？”
来自同一片天空，拥有共同的语言，几句电视剧的歌自然不在话下。虽不知道那唱歌的人是谁，但我确定她是我遗落在这个时空的朋友。
我酣畅地一笑：“奴才根据她前两句唱的推断而出，皇上说奴才是不是厉害？”
“你作为我身边的人，不厉害，岂不是丢了我的面子？”皇上好兴致地望向歌声的来处，赞道，“能编出此曲的人更厉害。”
紧随歌声而去，不远处隐隐出现一个娉婷的身影，她回头对岸上的人笑道：“洛如，快帮我把篮子拿来！”
接过竹篮，那女子摘下船边的朵朵莲花，随水波荡漾，开心地复又唱起采莲曲。
皇上终是按捺不住，上前笑问：“你这么唱，鱼儿可都跑远了，哪还会嬉戏在莲叶四周？”
女子没想到会有人破坏她气氛，气得怒道：“你这样才会把鱼儿吓走！”
“大胆——”
徐公公高腔还没起被皇上制止，皇上走近几步，继续笑道：“你不是鱼儿，怎么知道它们是被我吓走的？”
女子盯着皇上，呵呵地笑出声：“你又不是鱼儿，又怎么知道它们不是被你吓走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皇上指向她才采下的荷莲。
她却不回答，好奇地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她又摘下一朵荷花，头也没抬地道：“我看你面生，应该不是院里的人，是来做客的？”
皇上迟疑了一瞬，随后笑道：“那你又是谁？”
“你可以猜猜看啊，猜中了我奖你一朵荷花！”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皇上本还想多聊几句，被徐公公劝住：“外头太阳大，您得回去用午膳了。”
“太阳着实大，罢了，走吧。”皇上转身返回小竹林。
我多看了那女子几眼，大致记下她的容貌，来日方长，日后必有再见之缘。
回到正厅，下人已布置好筵席，皇上坐在主位，两位阿哥围坐其侧。
待菜肴上齐，巡抚恭声道：“奴才为皇上准备了一些本地特色菜，比不得宫里的山珍海味，还望皇上和两位阿哥海涵。”
徐公公夹了块鲍鱼放入皇上的碟盘，皇上尝了尝后道：“这明四喜味道上佳，你有心了。”
巡抚尚还来不及谢恩，又听见皇上一叹：“只是以后要简单些，不能如此铺张。”
巡抚明白皇上的意思，低头回道：“奴才遵旨，那奴才就不打扰皇上和两位阿哥用膳，暂行告退。”
“我记得你有个女儿？”皇上突然一提。
“多谢皇上挂念，奴才确实有个女儿。”
皇上吃了口菜，别有用意地道：“何时得空，我想见见她。”
“今日晚上，奴才为皇上安排了一出戏，到时候带小女一起来。”
两位阿哥不知道皇上作何打算，而我却是再清楚不过，晚上又有好戏看了。
月满西楼时，后花园上演起一出秦腔戏剧。皇上兴味浓厚地看着戏，时不时大赞一句，而我虽听不懂其中韵味，却也被那热闹的场面吸引住，丝毫不觉得乏味。
戏曲散幕，皇上仍是意犹未尽，还说回宫后要内务府挑选几班秦腔。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巡抚携其千金来到看台。
皇上抬手道：“起吧。”
“皇上，这便是小女。”
“抬起头来。”
巡抚之女慢慢抬起头，在见到皇上的一刻花容失色，已然说不出话来。
皇上和蔼可亲地问：“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她发抖地道：“小女子中午对皇上多有不敬，皇上恕罪！”
“你是率性所为，何罪之有？”皇上并无怪罪，笑着对巡抚说，“你这女儿有趣得很。”
巡抚忙跪到地上请罪：“都是奴才教导无方，还请皇上恕罪！”
“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夸张了。”皇上示意两人起身，宽和地笑道，“不知者无罪，无妨。”
“谢皇上恩典。”巡抚及其女儿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名叫书仪。”
“书仪，这名字倒有几分意思。这是我的两个儿子，你过来见见。”
皇上又在操心阿哥们的终身大事了。
“书仪见过两位阿哥。”她走近两位阿哥，盈盈福身。
四阿哥略点点头，十三阿哥轻声道：“起来吧。”
“出宫前你额涅不是让你给她带东西么，明日正好有空，你去办了吧。”皇上似是有意促成这段良姻，意味深长地一笑，“额尔赫，我得借你的女儿一用。”
“书仪对西安城还算熟悉，应该可以帮上十三阿哥的忙。”
巡抚向书仪一点头，她紧接着笑道：“小女子遵命。”
两位老人家就这样极具默契地创造好良机，私定下这门八九不离十的亲事。
向来古板的十三阿哥没想到皇上出此一招，不可奈何地应下：“子臣遵命。”
回到寝居，徐公公笑着问皇上：“皇上可是满意巡抚家的女儿？”
“老十三小小年纪沉闷了些，那孩子天真烂漫，想来可以互补一二。”皇上和衣靠在榻上笑道。
“那皇上打算把书仪姑娘带回宫吗？”我替皇上按摩肩膀，随口一问。
“此事倒也无须心急，再看吧。”皇上回过头来，带着笑问，“是不是看了我给老十三挑福晋，你羡慕了？”
出宫的这些天，我倒是真没想过感情的事，眼下被皇上提起，心下不由得感慨。
“皇上可是在开奴才玩笑，奴才断不敢有这等想法。”
皇上轻拍我的手背，慈爱道：“哪里不能有想法了，你放心，我自会为你安排一门亲事。”
我从未奢望过这几年的用心侍奉能换来皇上的金口赐婚，方才听他郑重地承诺，言语神情像极了女儿待字闺中时操心的父亲，一时间内心受到触动，泪水无声滑落。
“奴才何德何能，让皇上这般厚爱。”
站到皇上面前，我万般敬重地行下大礼，跪地叩头。
“奴才谢皇上隆恩。”
他伸出手让我起身，感叹道：“你们两个都让我放心不下啊。”
除了我，让皇上无法放心的还有谁？
第二日清早服侍完皇上更衣洗漱，徐公公把我叫到一边，说是皇上命我随十三阿哥和巡抚之女一同外出。我虽不明白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傻到推脱这难得外出的好机会，何况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游玩。
画屏不喜热闹，半夏又每日直嚷着无聊，我便叫上半夏陪同，算是约个小伙伴添点趣味。
因为十三阿哥早上临时有事外出，暂定的出行时间往后推移半个时辰。巳时左右，我们出发来到前门，富察书仪已等候在那里。
走到她面前，我低声歉道：“奴才竟让姑娘等着，实在是对不起，还请姑娘见谅。”
“没事，我也没到多久。”她看了看我，犹豫地问，“我们昨天是不是在后花园见过？”
我礼貌地一笑：“姑娘真是好眼力，还记得奴才。”
她绕着我慢步走了一圈，淡笑道：“谁叫你长了张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脸。”
感觉她没有恶意，我坦诚地道：“奴才不敢当，姑娘才是真的沉鱼落雁之容。”
我说这句话倒不是故意讨好她，而是她的确长了副精致好看的容貌，姿色与昔日的六福晋不分上下。
“你太谦虚了，我才是不敢当的那一个。”
她轻柔而笑，如水般温和的目光移向我的身后，随而娇羞地福身。
“书仪见过十三阿哥。”
“十三爷万福。”我退到一边行礼。
十三阿哥对富察书仪颔首问好，接着问我：“你怎么也在这里？”
察觉到富察书仪的目光，我笑着向十三阿哥解释：“皇上命奴才随您和书仪姑娘同行，还望十三爷不要嫌弃奴才粗笨。”
他瞥我一眼，客气地对富察书仪道：“让你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富察书仪坐在马车内，十三阿哥骑马于车前。我瞧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莫名地笑从中来。
一路行来，我和半夏时不时被街道的小热闹吸引，竟也不觉得路程漫长。奇怪的是，前面那位骑马人却沉不住气来。
十三阿哥放缓步子来到我的身边，似是气恼地道：“你打算这个样子多久？”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不解地回道：“奴才难得有机会外出，十三爷怎么忍心剥夺奴才看热闹的机会？”
见他半天没回应，我抬头看去，那张清秀的面庞略带红晕，刚想再问他一次，只听他低下声音说：“你难道不认为事实恰好相反？”
别人把我当热闹看，他有没有搞错？
“十三爷，此话差矣——”
我扬眉一笑，本想借机嘲讽他一回，可半夏扯了扯我的衣袖，提醒我注意前方。半信半疑地一看，我瞬时感觉不对劲，慌张地垂下头。
压低声音，我略是抱怨地问他：“十三爷刚才为何不告诉奴才？”
他却笑出声，不以为然地反问：“方才是谁不听我劝的？”
余光扫到那几个人正往我们的方向而来，我紧张地左右打望寻求应对之策。天无绝人之路，前面右边的小道口堆着一些煤灰，借马车遮挡，我跑去猛抓一把，把煤灰抹到脸上。
半夏惊恐地问：“姐姐这是做什么？”
我抬起一张已经黑透了的脸笑着看她，被十三阿哥撞见，他白皙的脸上登时浮现一抹极深的笑意。
完了，他存心有意看我笑话，我偏还傻乎乎地让他看了去。
“你反应倒是不慢。”他又看了我几眼，策马扬长而去。
不带这样的！笑话也让他看了，怎么可以不留下来帮我！
我气愤地先不说话，直到那几人迎面走来，才刻意侧着头问半夏：“刚刚是不是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姑娘走过去了？”
半夏知道我的打算，接话道：“姐姐看清了吗，已经走去好远了。”
很快地，一个举止轻浮的男子拦住我们，开口问：“刚才那位姑娘，二位看清楚了？”
我顶着一张灰沉沉的脸，憨笑道：“好像在第二个路口拐弯了。”
那人想是被我的面孔吓得怔住，来不及感谢急忙朝后面走去。
等那些人离得远了，我和半夏才赶紧追上马车，她瞧着我的模样，哈哈大笑：“姐姐你这样可是要笑死我！”
我使力一掐她的脸，没好气地道：“叫你笑，看我回去不给你加任务！”
两人说笑之时，十三阿哥复又出现，手里拿了顶面纱。
他把面纱丢进我怀里，直视我道：“你把这个戴上。”
这小破孩虽然平时古板了点，但人还不错。
领会他的用意，我点头一笑：“奴才多谢十三爷。”
路过一家店面，借水将脸冲洗干净，我戴上面纱，对十三阿哥示以微笑。
多亏他，有了这个防身的绝佳武器，任谁也无法再打扰我看热闹。
十三阿哥和富察书仪走走停停看了好些店铺，待到礼品备置妥当，已近午膳时分。随意挑了家酒楼，他们二人先行进入，留下我们几个奴才整理。
快整理好时，听到一个小丫头焦急地问：“你们谁看到姑娘刚刚买的画卷了？”
我和半夏摇摇头，那丫头问了一圈仍是无果，急得结巴起来。
“这可怎么办……画卷是不是掉在哪儿了……”
“你别担心，仔细想想是不是落在店里了？”我走去问她。
“我记得拿出来了的，应该是放在马车里了……怎么会没有……”
富察书仪身边的侍女此刻不在，这几个也只是来打下手，多半说不上什么话，犯了错更是难担责任。思虑至此，我决定亲自回一趟店铺。
“你还记得是在哪个地方买的吗？”
“前几条街的天宇轩。”
挑了个瞧着面善的人，我安排众人：“你随我回一趟天宇轩，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顶着大热的天，走了好几个街道，我和那小厮才回到天宇轩。仔细一问，那买了的画卷果真是落在店内，好在无人趁机拿走。
取好画卷，在回去的路上，我无意间看到一个卖绿豆汁的小摊贩。
“你先回去交差吧，这里离酒楼没多远，我记得路。”
那小厮乖乖听话走了，我在小摊前停下买绿豆汁解渴。温凉的绿豆汁穿肠而过，使闷热的暑意尽数消散。
“让一让，让一让啊！”
身后传来一过路声，我识趣地让到一边等那人先行，哪料后面突然出来一人飞速从我身旁跑过，猝不及防间，我被他推得绊倒在地。
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直接往人身上撞！
正想咒骂几句，却听见一个喘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诶呦喂——小姑娘……”
回头一看，我居然不长眼睛地顺势撞了一位老太太。
盯着她上下看，我大脑的第一反应竟是，这老太太不会是碰瓷的吧？
“你还不快扶我起来……”老太太向我招手。
因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羞愧，我红着脸扶起老太太，关心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有没有撞着您哪儿？”
“不碍事，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这袋东西？”她笑着摇了摇头。
见她手有些哆嗦，怕是一时提不起重物，我毫不犹豫地应下：“诶，您领路。”
沿着大路不知走了几个拐角，我才把老太太送到目的地，转身的一刻，整个人立时傻眼。我这是在西安城的哪个方位？
欲哭无泪，我只好沿街询问路人回天宇轩的路。酷热的阳光胶着于全身，汗水渐渐溢出，我被晒得一时晕眩，双腿无力，似有晕倒在路边之势。就在这时，一双手有力地扶住了我。
炽热的阳光下，我抬头迎光看去，那是一张冷如冰雪的面容，一双淡如浮云的眼眸。
大脑恢复清醒，我后退几步站稳，淡淡地一笑：“奴才多谢贝勒爷。”
“你为何一个人？”
“临时有事，不小心和他们走散了，还好让奴才遇见了贝勒爷。”
四阿哥回头交代小庆子：“你让人回去告诉徐公公，说我遇上了檀溦，让他放心。”
“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
“我也没吃，一起吧。”
他旋身就往前走，我小步跟上他的步伐，小心脏跳动得厉害。
四阿哥没选什么气派的酒楼，仅是路边一家寻常的小饭馆。他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我踟蹰着不知是坐还是站。
“无妨，你坐下吧。”他仍是轻淡的语气。
老实坐下后，我开始不在状态地乱说话：“贝勒爷外出了？”
“嗯。”
“贝勒爷为何只带了两三个人，这太危险了。”
“嗯。”
“今日太阳还挺毒的，晒久了会不舒服。”
“嗯。”
我本想再开口多说几句，然而目光一触及他仿若常年不化的冰雪般的侧颜，满腔热情便缓慢熄灭为烬。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何眉头总会深深浅浅地蹙起，仿佛被一层又一层云雾缭绕的青山，让人看不透彻。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我只顾低头吃饭，不敢擅自言语，气氛略显诡异。良久，见他汤碗见底，我自告奋勇地拿起汤勺替他盛汤。
“贝勒爷，奴才给您添点汤。”
“我自己来。”
他伸手想接过汤勺，被我一个不小心晃出汤汁，淡白的衣袖瞬间浸湿一片。
“贝勒爷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我绕过餐桌蹲到他身边，拿出手帕擦抹残渍。
“许久不见，你毛躁了。”他却没在意，轻拂开我的手，接过手帕自行擦拭。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做事时常容易失神，茶水溢了，点心糊了，犹不自知。幸好其中没出什么纰漏，除了画屏和半夏，旁人皆未有所察觉。
仅是一顿饭的工夫，我的异常便被他一窥而尽。
我坐回到位子上，无奈地道：“贝勒爷好眼力，奴才最近确实不太顺心。”
放手帕的左手一滞，他敏捷地问：“是和佑礼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本就知道我和佑礼的关系，如今被他猜出，我并不意外。
“奴才和七爷……算不得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你当初既已作出选择，现在便由不得逃避。”
“那贝勒爷认为奴才该怎么做？”
他坦然地道：“万事万物，唯有守住初心方能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