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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直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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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八,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一早,内务府太监于景仁宫内正中设节案一张,香案一张,蓝祁着香色龙袍、石青色纱质龙褂立于景仁门内右侧等候。

    吉时过后,内监将彩亭内金册放至节案,蓝祁随后入宫。

    女礼官正色道:“跪。”

    蓝祁听命跪下。

    宣册女官捧册文,宣道:“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咨尔林氏,久简宫闱,德蕴温柔,性娴礼教。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婉嫔。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授册后,蓝祁行六拜六跪三叩礼。之后内监持节出宫,蓝祁送至景仁门外。

    由于太后静养,第二日,蓝祁仅至皇上与皇后宫中行礼。

    待一切册封仪式完毕,蓝祁名正言顺地成为景仁宫主位。皇上知道她和佟贵人、苏常在交好,特意安排她们搬来与蓝祁同住,有她们相陪,加上来往嫔妃祝贺,景仁宫尤为热闹。

    搬进新宫,诸事皆须打点,皇上敕赐不少赏品,皇后命内务府拨来两个宫女,我作为掌事宫女一时间忙里忙外,着实累的不行。好不容易熬过这一仗,却是期限将至。

    一日,皇上命徐公公亲自前来。徐公公是服侍了皇上几十年的人,其中用意我自然明白。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也不理我,只是打理摆放在高几上的兰草,片刻后问:“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兰草吗?”

    古代文人雅士赞曰“兰之香,盖一国”,对其评价颇高。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文韬武略下约是自喻为兰草,以此表其品性。

    “皇上钟爱花中君子,自是标榜兰草心性。”

    “你这么说,我倒有几分惭愧。”

    “皇上一国明君,受万千百姓景仰,自是如兰草般高洁。”

    “我尚不及你说的那般好。”他微叹一声,转而道出来意,“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当下,明朗地作出回应显然要比装糊涂来得好。

    抬眸直视皇上,我点头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你倒是想得通透。”他避开我的目光,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原因吗?”

    “奴才不敢妄自猜测,只知道服侍好皇上是奴才的本分。”

    “澄瑞亭的荷花想来快开了。”

    “皇上政务繁忙,切要保重龙体,好日后欣赏映日荷花。”

    他畅意地一笑:“婉嫔兴许会不舍,但我确是可以如意一回了。”

    这世间,到底如意了谁的天空,又让谁平白失了意?

    一年一度的警报再次拉响,为此我苦做了半个月的准备。去年我无奈送了佑礼一份最差的生日礼物,今年定要对他有所补偿。

    十七那日清晨,小语子捎来口信说佑礼身体抱恙,这几日甚少出门。我听后焦心地询问他具体情况,而他一言不发地丢下一个小方盒调头就走,连个让我说话的机会也不留。

    我焦灼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蓝祁坐在炕上笑着问:“你今天是火烧屁股了?”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呦,是不是和你家那位有关系啊,他是不是不要你了?”

    “没你的事,一边儿待去。”我紧攥住衣角,任凭如何深呼吸,也无法排解心中的烦闷。

    心乱如麻地干等一上午,连晚膳也没顾得及吃几口,恍然记起小语子早上送来的方盒,我急忙丢下筷子跑去一看,见里面放了个兰花戒指。

    果然又被他找到个好东西。

    分明是他生日,以他锱铢必较的性格,他会有这么好心给我准备礼物?

    下午约近申时,我实在困得不行回房打盹,刚进入梦乡就被人生生打扰,迷糊地睁开眼来,来人还会是谁?

    “你怎么来了?”

    我猛地一坐起,在看见他衣服的瞬间惊呆住。

    “你……你怎么穿了个太监的衣服!”

    他瘪瘪嘴,抱怨地道:“不这样,我怎么过来找你,难不成大摇大摆地走进景仁宫?”

    “那你这样不会被人发现?”

    “等发现了再说,你见到我不应该很高兴吗,怎么一个劲儿地说些有的没的的。”他假装生气地坐到床上。

    我呵呵地讨好他:“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顾不上说别的了。”

    他瞪我一眼,伸出一双好看的手,我想也没想就搭上去,被他一脸嫌弃地拨开。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礼物!礼物!”

    从柜子里翻出一叠衣物,我把它整齐地搁放到佑礼腿上。

    “生辰快乐!”

    “这是什么?”

    把衣衫展开来,我得意地向他讨功:“我向贵人要了匹好丝绸,给你缝了这身里衣,你瞧瞧喜不喜欢。”

    他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里衣,眯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难不成你先前——”

    “别乱想,我是问了小语子才知道的。这里不方便,你回去后试试看,要是有哪里不合身,差人送来给我。”

    他轻搂住我,在我耳边问:“你跟了我是不是很辛苦?”

    窝在他怀里,我摇头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辛苦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倒是你,居然还有心思骗我!”

    “不这样折磨你一下,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怎会牢固?”他偷笑两声,用力抱紧我。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相信你自己?”我伸出右手,把戴在食指上明晃晃的戒指甩到他眼前。

    “因为我怕自己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可那也是你啊。”

    我抬头看向他,意外地被那张俊脸蛊惑得直接亲了上去。不等他有所反应,我顶着绯红的脸迅疾走开。

    仅有刹那的惊讶,他快步追到我身后,准备对我小施惩戒。

    这时,守在门外的小语子开口报信:“爷,得走了!”

    佑礼意犹未尽地收住步子,不老实地在我放松警惕后偷袭。遇上这么个无赖的人,我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近来内务府应该在着手安排我的调职,蓝祁仍被蒙在鼓里,想必皇上还没有和她提及。而我三番两次想亲口告诉她,却又于心不忍,只好先暂时搁着。

    某日,蓝祁由灵鹊陪着前去钟粹宫与静嫔叙旧,我留在宫里收拾衣物。一盏茶工夫后,小兴子进来,说是奉嫔让我去延祺宫一趟。

    这些时日,我和奉嫔断续有来往,因而对她时不时的召唤不以为奇。

    “你来看看我这针绣得如何?”奉嫔唤我过去。

    我仔细看了看针脚,赞道:“娘娘心灵手巧,哪还需要奴才指点。”

    “可还是觉得绣得不好。”奉嫔放下针线,轻叹道,“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不像你。”

    “娘娘正值盛年,青春貌美,哪是奴才能比的。”我走到她身后替她捶肩。

    奉嫔极淡地一笑:“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谦虚了。话说也是奇怪,和你说话竟比和枕妆说来得舒坦。”

    “枕妆姐姐伺候娘娘多年,奴才身为局外人,有些事娘娘说来反而便宜。”

    她走到窗下,又一声叹息:“可惜了,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可惜?”

    “去了乾清宫,凡事多加留意。”她回头看向我。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获悉的此事,但我很感谢她的关心。之前佑礼曾好心提醒要我和奉嫔保持距离,就目前来看,他的忠告未免有失偏颇。

    “多谢娘娘挂念,奴才会多加小心,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她折下一朵芍药别到我发间,抬眸笑道:“你戴着好看。”

    “娘娘就别取笑奴才了。”

    “你退下吧,我有些乏了。”她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孤清的背影。

    我回到景仁宫时,蓝祁已经回来,正靠在炕上打盹。

    我放轻步子进房取衣物,还没来得及退下,听见她没精神地问:“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她睁开眼,满是难过地直视我。

    “你被皇上调去了乾清宫,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拿在手里的衣物落到地上,我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声音歉道:“对不起,我怕你知道后会不高兴,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真的对不起……”

    “你把我想得也太小气了!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一个这么不在乎朋友的人?”她激动地几步走到我面前。

    我牵住她的手,心急地解释:“不是,蓝祁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亲口告诉你,可是一直说不出口。”

    她猛地抱住我,佯怒道:“你个蠢女人!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知道了好歹可以给你出主意啊!”

    得知她没有生气,我万幸道:“只要你不生我气就好,这次是我不对,真的对不起你。”

    “什么时候走?”

    “大概还有三天。”

    她用力一捶我的后背,气急败坏道:“只剩三天时间了,你都还不打算告诉我?”

    “我这不还在酝酿感情吗,你体谅体谅。”

    “那我那些小点心怎么办,你走了,谁给我做?”

    我忍住盘旋直上的伤感,轻笑着道:“点心的制作方法,我已经教给灵鹊了。再说了,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你要实在喜欢吃我做的,我找个方便的时候做了送来。”

    “你说话要算话,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们?

    三日后,我正式调往乾清宫当差。徐公公给我安排的职务是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说起来算是半个私人助理,因为直属于徐公公管辖,所以连他的徒弟小德子也要赏我几分颜面。

    瞬时便有了一种权倾一宫的霸气!

    然而照顾皇上起居并不是件容易活,首先我得记牢他的各项喜好,其次精于各门饮食、茶艺技巧,最后还要学会灵活运用,推成出新。

    起先几日尚还处于适应阶段,有些事做的并不怎么尽人意,好在有皇上宽容、徐公公提携,我处理这些事务逐渐得心应手。

    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小伙伴,她们算是我的下属,尊称我一句姐姐。玉簟活泼开朗,偶尔犯迷糊,画屏话虽不多,但勤奋忠厚,是个不错的搭档人选。

    虽说平日里是我们三个抱团活动,可外面的风言风语我还是有所耳闻。

    用玉簟的原话来说,她们是妒忌我漂亮,又羡慕我得宠。能被皇上看中且奉命近身服侍,是多少宫女梦寐一生也达不到的殊荣,我暂且把这视为一种荣幸。而其他宫女对此作何看法,我并不在乎,相比而言主子们的评价更为重要。

    来乾清宫不到一个星期,皇后主动传召我。趁皇上还在东暖阁与亲臣商议朝政,我随雁罗来到承乾宫。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最近服侍皇上可还顺利?”皇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神还算和气。

    “奴才初来乍到,做事多有差错,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我听徐司明说了,他对你印象极好,想来你也是个懂事的人。”

    “奴才不敢,还有许多不足亟须改正。”

    皇后带着笑说:“行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皇上开先例把你调到乾清宫,你可要对得起皇上的心意,好好伺候才是。”

    “奴才明白。”

    “有些事情我无可奈何,一切还得看你的命数。”

    为什么皇宫里的主子都养成了不把话说清楚的坏习惯!

    我暗自困扰地回答:“命里有的,奴才自会欣然接受。”

    而命里无须有的,我绝不会承受。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工作总算是进入正常轨道。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甚少外出散步,因此我的活儿也相对轻松一些,不外乎端茶送水,制作糕点。

    人一旦舒缓了,脑子便开始胡思乱想。虽说我终日和画屏她们待在一起,但心里最记挂的还是蓝祁,也不知道灵鹊伺候得怎么样,蓝祁她最近有没有烦心事。

    同在一片天空,却犹如从未往来过一般,竟是半点音讯也无。

    “檀溦姐姐!”玉簟向我一挥手。

    我耐着性子问她:“又有什么事?”

    她腼腆地一笑:“你昨天告诉我的那个方法,我不记得了。”

    我每天教你那么多方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白荷花露的水有什么讲究。”画屏抱了一个茶罐坐到窗边。

    玉簟尴尬地笑了笑,坐到一边垂下头,我不忍责怪她,只好不厌其烦地又告诉她一遍。等她记牢了知识点要去学以致用,我才坐下来陪画屏筛选茶叶。

    “新进贡的大红袍可收拾好了?”

    画屏头也不抬地道:“已经放进茶库了。”

    “有你帮我,事情真的好弄不少,辛苦你了。”

    本以为她会谦虚一句,没想到她抬头一笑:“没什么,你刚来,有些事情需要时间习惯。”

    心底的那点小骄傲如泡沫幻灭,我不好意思地收起虚伪之心,真诚拜她为师。

    “那我以后要有不会的地方,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你这样我可不敢当,要是让小德子听见保不定要笑话我。”

    “他敢!我谅他没那个胆子。”

    画屏浅浅一笑,复又低下头仔细地挑选茶叶。

    刹那间我好似回到了那个明亮的教室,几个好友悠闲地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那些欢乐的段子,那些故人,那段时光,是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珍藏的美好。

    “姐姐,几位爷等会儿便来,你们快些准备。”

    “你可知道是哪几位爷?”见小德子上气不接下气,我倒了杯茶给他。

    “我听师傅说有四贝勒爷、七王爷和十一爷。”

    “看把你给忙的,你快回去吧,我知道了。”

    闲暇之际,我仿照小说里的妙主意给各位阿哥量身打造了一套茶盏。

    四阿哥品性清高,菊花蕊寒香冷,傲然挺立,与他气质相符。十一阿哥为人亲和,谦逊知礼,仿似风骨与鲜妍并存的山茶花。至于佑礼,从他送予我的礼物便可发现他对兰花的钟爱,我也懒得再想,索性把他这一喜爱发扬光大。

    上茶时,皇上还在书房和其他大臣商议,屋里只有三位阿哥。

    “你这宫女手脚也太慢了些,可让我们好等。”

    佑礼一见我,俊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故意讨骂。

    其他两位阿哥多少知道我和佑礼的关系,对此只是一笑置之,也不搭言。

    顾及到还有画屏在场,我毕恭毕敬地答道:“奴才该死,还望王爷恕罪。”

    “好精致的茶盏,是你的主意?”十一阿哥拿起茶花盏端详起来。

    我把托盘递给画屏,低头道:“是奴才和画屏二人一同想的。”

    “确实精美,看来你动了点脑筋。”佑礼边说边笑。

    “奴才谢王爷赞誉。”

    “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四阿哥端起菊花盏对我一笑。

    十一阿哥凑上去一看,惊喜道:“每个人的还不同,四哥的菊花,七哥的兰花,为何我的是茶花?”

    “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十一爷,您觉得如何?”

    “念得还不错,看来又读了不少诗。”皇上踱步而入,脸上挂满了笑。

    “皇上圣安。”

    “子臣恭请汗阿玛圣安。”三位阿哥起身行礼。

    皇上坐到高座上,神采奕奕地笑道:“你们刚刚在谈论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这是檀溦新做的茶盏,汗阿玛觉得如何?”

    佑礼走近向皇上展示,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十一阿哥眼底流过的失落。

    皇上细心一看,抬头问我:“你何时做的,我怎么第一次见?”

    “回皇上,这是奴才画了图纸转交由内务府置办的,昨儿个才做好送来。”

    “难为你有这份巧心思,那我的呢,你不会没准备吧?”

    “还请皇上稍等。”

    不一会儿,一朵艳丽的梅花盛放在皇上的手心。

    “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皇上盯了梅花盏许久,笑容慈祥地道,“你费心了。”

    “能让皇上和各位爷满意,是奴才的荣幸,皇上言重了。”

    四阿哥淡淡道:“汗阿玛近来气色好了不少。”

    皇上瞥了瞥我,夸赞道:“都是这丫头的功劳,改日待你们兄弟聚齐,我让她给你们做道点心尝尝。”

    佑礼含笑地看过来,我和他四目相视,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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