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逢君榴花时
凌晞生辰当日，我提着贺礼早早出门，为的是错开中午宴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我今日着荼白色素绣斜襟外裳、艾青色竹叶纹月华裙，常见的单螺髻，配以简素的玉簪和耳坠，妆容淡雅，一是表达敬意，二是低调做人不出风头。
凌家大门前一派喜庆，宾客络绎不绝，门外站着一位雄姿英发的中年男子，想必是凌大人。
凌晞呢。扫视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主人公的身影，难不成他真打算让我进去讨杯酒喝？
眼看客人越来越多，我只好先拿上礼盒进去找凌晞。途径凌大人时，他别有深意地瞧了我几眼，却也没拦住我，任由我顺利地进入。
“若唯？”
听到凌晞的声音，我转身笑容可掬地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怎么来的如此早，我正打算让元禄去接你呢。”
“我本不便进来，可又没在门口看见你人。”我递给他礼盒，祝贺道，“祝你生辰快乐！”
他接过礼盒，怡悦地一笑：“这是送给我的？谢谢你的一片心意。”
“这阵子都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人影。”
“你可是在怪我？近来事情繁忙，没有时间去见你。”
我摇头笑道：“难得见你有正经事要忙，这可是好现象，我岂会怪你？”
“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再好好找你叙旧。”
“二哥！”
这时，一个高梳着长辫的飒爽女子迎面走来，眉目英气，不似寻常女儿家娇柔。
凌晞把她唤到身边，向我介绍：“这是我小妹，凌暶。”
“这是若唯姑娘。”凌晞接着介绍我。
我点头而笑：“凌姑娘好，今日一见凌姑娘，才知传言不假。”
凌暶瞟凌晞一眼，笑呵呵道：“原来是若唯姑娘，真是倾国倾城，怪不得我二哥时常把你挂在嘴边。”
“凌姑娘言重了。”我被她说得红起了脸。
“没大没小的，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凌晞抬手要给凌暶一记爆栗，凌暶赶紧求饶：“好二哥，我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我可是看到你的恶模样了。”我笑着打趣凌晞。
凌晞放下手，对凌暶无奈道：“回屋里去，一个女孩子家别在外面乱转。”
凌暶连说几声好转身即走，走时不忘回头冲我摆笑脸。
“怎么办，你的形象可是一落千丈了。”我看好戏地摇摇头。
“那也没办法，你已经摊上了我这个朋友，想赖都赖不掉。”凌晞双手抱胸。
见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向凌晞走来，我开口告辞：“礼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凌晞拦住我道：“不留下来？”
“你还是先好好应酬吧，回头再见。”我朝他努努嘴，旋身离开。
农历五月正是茉莉的花季，芙蓉苑前栽了好几株茉莉，倾城生辰前一日，我采摘了些干净的茉莉瓣，好给倾城熬点茉莉清粥。
五月初二寅卯时分，我起床准备糕点。茉莉清粥，加上倾城爱吃的藕粉布丁，爱心小糕点大功告成。
那日从潭柘寺回来时，我向佑礼提起给倾城庆祝生辰一事，他当即应下并与我约定好时间。估摸着他已经在来的路上，我带好膳盒站在大门口等他。
“不是让你在房里等我么，站在外面也不怕累。”佑礼不留情面地数落我，弄得暮雪在一边直看热闹。
“如果是你每天都坐着，你会不想动动？”我不管他直接上了马车。
他第一次见倾城，搞得跟见家长似的，神情略显紧张。
见他那好笑的模样，我感兴趣道：“不过是让你陪我去见个朋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头头是道地解释：“她是你的朋友，我自然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她有机会告我的状。”
“倾城才不会和你一般计较，你别把人家想成坏人。”
佑礼突然凑过来，贼兮兮地问：“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预感到他在图谋什么不好的事，我压低嗓子提醒：“这可是在外面，你别乱来，小心让人听了去。”
“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谅他们也不敢。”他握紧我的手，笑着望向窗外。
两人又陆续斗了斗嘴，等到倾城家时已近中午，倾城正在厨房准备午饭，陈少羽在一旁帮忙。
“倾城！”
倾城放下汤勺，回头笑道：“你一个人来的？早知道让少羽去接你了。”
我把食盒放到桌上，怡然道：“你生辰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你又不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便做了些你爱吃的点心，算是给你补补身子。”
“你做的吃食向来极好，许久未吃倒也馋得慌。”
我夹了块藕粉布丁放入她嘴里，满是期待地睁大双眼问她：“味道怎么样？你走后我没再做过，也不知道味道变没变。”
“你做的自然好吃。”倾城细嚼慢咽了一番，随而朝我的身后望去，欣慰地笑道，“我看你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我像被人窥探了秘密般羞道：“你可不许打趣我。”
“这是好事，是之前那位？”
她指的是凌晞，我略摇头道：“那日见的只是朋友。”
“你呀，何时留了一手是我不知道的？”
“事情发展太快，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先不说了，再说，我们中午可要饿肚子了。”倾城转身去炉灶边下锅。
倾城一双巧手烹制出一桌好菜，其中的笋片菇丁、凉拌金丝是我素日最爱。陈少羽帮着盛饭摆碗筷，倒叫我无事可做，坐在椅子上干等。
倾城端上最后一道菜，笑道：“怎么还没吃，折腾这么久应该饿了。”
“今儿是你生辰，哪有不顾寿星自个儿吃的道理？”我忙把倾城拉到身边。
待倾城坐定，佑礼缓缓站起礼道：“祝姑娘生辰快乐。”
“公子不必多礼，你我是自家人。”倾城也站起身来。
陈少羽开口道：“既是一家人，虚礼什么的便不必了，李公子用膳吧。”
待佑礼点头坐下，我缓和气氛地笑问：“倾城，你和少羽打算什么时候再有好事？”
“你说话从没正经过。”倾城小脸霎时泛红。
佑礼一笑：“倾城姑娘想必早就见识过她的厉害，她说的话何时正经过？”
倾城本还有些局促，因为佑礼的随和，神态趋向放松，接而笑着指控我：“李公子也败在了她的嘴皮功夫下？看来我们得找个法子好好整治她。”
“你们竟然趁我不注意合起伙来了。”
我对佑礼一凶，他一脸无辜地看向倾城和陈少羽，欠揍地说起我的坏话来。
和谐愉快地用过午饭，我又和倾城聊了会儿天才动身离开。坐在马车上，回头看那单薄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没来由地失落起来。下次再来看她也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察觉到我的难过，佑礼柔声慰藉我：“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那你不许耍赖。”我倚在他肩头，感受他的温存。
“那可不一定。”他直起身，玩味地笑道，“万一我哪天遇见了别的佳人，你不要哭鼻子。”
我拿起后座的靠枕往他身上砸去，啐道：“你敢！我看你敢不敢！”
听着他的玩笑话，我心中缓渐升起不安，繁华三千，我会是那永恒的一个吗。
“姑娘，凌公子来了。”
我懒懒地坐起，拿了把团扇走出房间，没走几步听到一个耳熟的女子声音。
“若唯姑娘！”
抬眸看去，银杏树下有道湖绿色的婀娜身影，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凌暶。
“凌姑娘怎么来了，还是以你二哥的名义？”
凌暶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你不要告诉我二哥。”
“你个姑娘家为何来这烟花之地，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挠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二哥生日那天见了你之后，想再见你一面。”
“那你现在见到我，有什么打算？”
凌暶试探地问：“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凌姑娘愿意视若唯为朋友，是若唯的荣幸。”
“你这么说就是答应了咯？”凌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喜眉笑眼道，“太棒了，谢谢你！”
不长的对话里，我隐隐感觉她有点奇怪，可又想不出怪在哪里。
初六是月下阁定期表演的时间，如今倾城光荣退役，这重任随之落到我身上。这次我选择的是《画心》，清灵的筝音配上悠扬的笛声，想必能征服不少挑剔的耳朵。
今日我着一身素雅白衣，长裙曳地，寂静无声。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随心拨动琴弦，续续低唱这感人肺腑的曲调，也不知在场能有几人明白这其中的凄婉哀凉？
清亮的笛音高起一扬，尔后戛然而止。不顾观众作何反应，我盈盈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开，还没走出锦绣台，被一个激越的声音叫住。
“若唯姑娘！”
回过头去，见凌暶兴高采烈地向我走来，待她走近，我友好地笑问：“你怎么来了？”
她反问我：“刚刚那首曲子是不是画心？”
“你也知道这首曲子？”我震惊地盯住她，说话语调不觉上扬。
凌暶甩出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问题：“拉萨的坐标？”
“30°n，90°e！”我脱口而出。
“我是北辰啊，你是谁？”凌暶大笑一声，用力一拍我的肩膀。
居然是和我来自同一时空的北辰！
我大喜过望地回答：“我是圆园啊，方圆园！”
“你是圆园？太好了，我tm总算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我瞅了眼四周，见现下并无他人，连忙拉她回房间。
“北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也在这里？你说我们这算穿越吗，应该算吧。”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
“鬼知道！”我喝了口茶，羡慕道，“你能穿到凌暶身上，真是好运气。”
她四处打望，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青楼？不过我看你那样子，还是蛮威风的。”
“威风有什么好，我本来是穿在宫女身上，因为得罪了一个有势力的妃子被赶出了宫，结果一出来被人盯上拐卖来了这里。”
“哈哈哈哈，你就有蛮背了，还好我穿成了大小姐。”北辰眼珠一转，着急道，“对了，你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吗？”
我长叹一声，摇摇头。
“我之前一直在宫里，哪有机会去找回去的路。你说，既然我和你都穿过来了，其他人会不会也在？”
北辰翘起二郎腿，推测道：“有可能，没准其他人也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她们人在哪儿。”
“以后有机会肯定会碰到的。”
遇见老朋友，我自然而然地懒散起来，仰着头斜靠在椅背。
“姑娘。”暮雪在外一唤。
调整好坐姿，我深呼吸后回问：“有什么事？”
“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去准备。”
“素日爱吃的就行。”
暮雪一走，北辰笑着表扬我：“你说话还真像那么回事，不像我总被别人当怪物看。”
我转了转团扇，炫耀道：“没办法，谁叫我天赋异禀？”
那日下午，我和北辰聊了许多，谈及彼此近两年来的际遇，无一不是唏嘘。她穿在凌家大小姐身上，待遇自然不用说，只是其中必然有诸多条框约束，倒不如我自由自在。
一日午睡起后，我打算上街买些家用物品，刚出房门被暮雪告知外面有人找，前去一看，那人未曾见过。
“请问是若唯姑娘吗？”
“请问你是？”
“我家大人有请，还请姑娘随我来。”那人走到马车旁，示意我上车。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我直觉他不是坏人，遂回头嘱咐了暮雪几句，安心地坐上马车。
短暂的路程后，我下了车抬起头打量前方，在看清正门的匾额后，双腿开始发抖。
怎么会是这里？
那人引我进了厅堂，让我先在堂内等候，一盏茶后，找我的人从外室而来。
“若唯拜见凌大人。”我福身礼道。
凌海丰坐上主座，捋须道：“你来了。”
我站在座椅前，恭敬地问：“不知大人找若唯所为何事？”
“你先坐吧。上茶。”
他不冷不热的语气让我心生忐忑，我如坐针毡地坐下接过茶盏。
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听见凌海丰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我低头回答：“若唯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你是晞儿的朋友，我希望你明白几点。”
“大人请讲。”
凌海丰一声轻吁：“晞儿还未成家，你也清楚你的身份，我希望你可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已猜到缘由，我认真地承诺：“若唯自知配不上公子，从一开始便没有存不好的念头，大人大可放心。”
“我知道你品行不差，可我担心晞儿。他性子如何，他待你如何，我想你应该清楚。正因如此，我此番才来拜托你。”
可怜天下父母心，凌海丰想必也是拿凌晞没办法才会来找我，既然如此，我岂能辜负其爱子之意？
“凌大人放心，您的要求若唯一定做到，但也请您不要剥夺我和公子交朋友的权利。”
“谢谢你体谅做父母的心思。”凌海丰并未反对。
我礼貌地回道：“也感谢您理解我。”
走出偏堂，穿过垂花门，我迎面碰上刚回来的凌晞。
他见到我很是意外，戏弄道：“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想我来找我的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来找你妹妹的。”我睃了他一眼。
“你找她做什么，几日未见，你难道不想来看看我？”
“你过得好好的，我闲着没事为何要找你？”
他俊眉一蹙，玩味道：“找我解相思啊！”
见四下无人，我拿胳膊肘推了推他，被逗笑道：“就你是个泼皮样儿，没个收场。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凌晞收住玩意叮咛我：“回去注意安全。”
我点头一笑，目送他经过垂花门。凌海丰所求并不过分，堂堂总督儿子，岂能和风尘之人有过深交集。之前是我疏忽了，以后还得巧妙经营这段关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