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相玉质
“你都唤她凌夫人了,这身份还要怎么介绍?”逐雾说话时,像只炸了毛的刺猬,看来逐雾不怎么喜欢她,换句话说,逐雾是早就认识她的,碍于我与平洲有些隐晦的种种过往,逐雾自是极力维护,转而义正严词的补充道:“她,是官家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我朝才女榜首,至于这天姿国色是否虚传,你如今也是亲眼所见,反正你是不及,对了,她还是宣正郎的亲姐姐,你之前百般讨好宣正郎,想来,也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从未见过逐雾会在大众面前,让一个人如此难堪,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听逐雾的意思,玉笙也是早就认识她的,怎么他们回来这么久,也没人跟我提起过,晚些私下里,我再好好问问他二人。
“逐雾,玉笙,带将士们,先去安置营吧!若是临安本地人,上报登记后,可各自回家探亲,其余人等,休沐两日。”平洲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仪,众人也不敢再言其他。
这女子被逐雾怼了几句,似是老实了许多,她袅袅婷婷的行了过来,行近时才看清,她的容貌娇艳俏丽,肤色白皙,是个少见的美女,只是,不太像中原女子。
隐约似是听见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之声,“这个女子是谁?”
“不知道,看上去,怎么像金人。”
“啊!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大宋与金人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少保怎么会带个金人女子回来。”
“没看清,少保行军在外,就算真掠了个金人女子,又如何,金人欺辱我们大宋的女子,欺辱的还少吗?”
“如果真是这样,丢在军营里不就好了,怎么还把她带回家了,这不是要伤凌夫人的心吗?”
“嗳,凌府的事情,别乱说话,当心脑袋。”
“那是。”
凌府。
厨房里密集的切菜声,频繁的打水声,此起彼伏的烹饪声相互交织,一干人等正忙的不可开交,灶台前的几个厨师傅,均是大汗淋漓,火苗燎的老高,其中一个年长的厨子,嘶声喊问:“鱼洗干净了没,下一个菜要做鲜珍鱼羹了,还有虾仁到了没,这龙井虾仁今天还能不能做?”
“正儿八经西湖捞的撑鱼,早洗干净啦!”屋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回声。
这时,一个小斯模样的青年大步跑了进来,急声道:“虾仁刚到,这个时节可不好弄虾仁。”
“大家都打起精神啦,少保大人头一次回府,可是丝毫马虎不得,今日这菜品必须得做好了。”
“是。”众人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齐声回应。
年长的厨子似是还不放心,又道,“今天府上应是有好几桌贵客,去樊楼的小斯回来没,让樊楼的厨子再多备些辅菜送来,还有最时新的酒酿,之前听说夫人爱喝,每一样都不能少了。”
“他还没有回来,我再去一趟吧!”另一小斯眼疾手快,说罢便跑了出去。
几只留鸟在空中盘旋,凌府客堂中,或坐或立聚了许多将领,徐姨前前后后安排丫鬟们招呼茶水点心,平洲抱着凌玦舍不得松手,向来闷不做声的斩风竟主动逗起凌玦来,“少保,小公子生的这样端正,真是讨人喜爱,让我也抱抱吧!”
在凌玦眼里他们应是都差不多,听闻斩风要抱自己,倒是也不推辞。
平洲看了斩风一眼,打趣道:“当自己儿子养。”
“哈哈哈!”众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斩风也随着咧嘴笑了笑,虽是笑的不太自然。
“少保,这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你要不先休息片刻。”研霜何时变的这般细致体贴了。
再看平洲的模样是有几分憔悴,顿感心疼,正欲让他先去休息时,那女子率先道:“少保,这些时日您疾速行军,也没顾及自己的身子,您就休息一下吧!”
听她这意思是一语双关,面上是说平洲没有顾及自己的身子,实是暗示平洲行军太赶,没有顾及到她。平洲虽是淡漠,却也不是听不出她的意思,温声道:“茵茵,她叫阿伽陌,你让徐姨,先安排她休息一下吧!”
我没有看平洲,也不知自己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只应了声,“好。”
平洲并没有多做解释,只跟众人招呼了一声,让小斯引他去了后院。
看来,他是只关心这个叫阿伽陌的女子能不能休息好,别人是都不用关心了。
凌玦被斩风举高高,众人时时逗着,让他笑个不停,研霜与另几个将领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许是起早了,我感觉阵阵耳鸣,若不是程步云一家子帮着招待,我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午膳时,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一丝灼烫感让我惊了一下,原是凌玦将汤水洒在了我手腕上,坐在一旁的沈润莲赶紧用帕子给我擦拭,“夫人知道那个阿伽,陌是谁吗?”
“不知。”我迅速检查凌玦身上有没有被烫到,他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只往我怀里钻。
“夫人就放心吧!少保肯定不可能看上她的。”周葵思似是很有经验的模样。
“呃。”我看起来像是在担心这个吗?
“只是她,脸皮厚的很,刚瞧她,竟还敢指使徐姨将膳盒送到她屋里去,她这是还没进门,就把自己当主子待了。”周葵思补充的很好,我的心有些堵了。
“葵思,你少说两句,我看她,好像是有喜了。”沈润莲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又提议道:“晚上,你好好问问少保。”
我问平洲做什么?她有喜了?为什么要我问平洲?“我一会儿问问她去。”
沈润莲望了一眼其他几桌的将领,压低声音道:“你不能先去找她,你先找她,倒是让她以为你心里没底气。”
她是谁?也能让我没了底气?我只笑了笑,“不说她了,马上要过年了,说些喜庆的吧!”
“是,这样说来,你们家玉笙可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呀!该替他张罗了。”
玉笙,是了,他常住在安置营里,这下平洲回来了,总该留他在府里住些时日。“我回头问问他。”话音未落,沈润莲等人纷纷站了起来,转眸望去,平洲已换了身玄色长袍,金相玉质,好一个灼灼其华的贵公子,他款步向我行来衣袂飘飘,倒是让我也不自觉的跟着站了起来。
“凌少保。”凌玦仰着小脑瓜,咯咯望着他笑。
平洲轻轻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回头,我再好好教教你阿娘,儿子该怎么喊我。”
“咯咯咯。”凌玦似是有些害羞的笑着,他害个什么羞?
午宴上,平洲招呼将领们吃了不少酒,众人离府时那是相互搀扶,东倒西歪,妍霜和斩风负责送这些人去安置营,转瞬,府里安静了下来,程步云酒量真是不行,沈润莲要照看程汐,只周葵思扶了他回房间。
夜里,徐姨轻手轻脚将凌玦哄着抱了出去,房中烛火撩动着,只剩我与平洲二人,月光落在窗台上,像是飘着一层蝉纱,淡淡的檀木香散在屋里,他端坐在床榻上,似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之前听太后说,你们本是早就要到临安的,这多耽搁的几天,可是因为带着她?”他不开口,我便先问一问,这本也只是我的猜想。
“是我自己行不快,与她无关。”平洲垂眸,似是不敢看我。
好,就当是与她无关,“那她,可是有身孕了?”
平洲怔了半响,看来沈润莲说的没错。
“是。”平洲起身望着我,“茵茵,你,不要胡思乱想,我……”
“你是要对她们母子负责吗?”孩子都有了,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我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会想到今日会多出一个怀着身孕的阿伽陌来啊!
“对她,我是有责任,此事怪我。”平洲总是这样,无论嘴里说出的是什么话,总是这样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感觉,“茵茵,你哭什么?”他好像有些手足无措。
我哭什么?我怎么哭了啊!
多少个岁月漫长,我翘首以盼,相思无医,我长跪佛前祈祷,我的夫君他,何时归来?今夜皎月温烛,我的夫君他,风姿特秀的立在我眼前,我应该是太高兴了吧。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着人在府外置个宅子,让她搬出去住。”平洲似是正儿八经的在和我商议。
如今这是,养外室,都不背人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我恨不能她从未出现过啊!
“她是金人,身世有些可怜,本来让她住在府里,是为了护她,她的事情,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她可怜?我感觉,我才可怜呢!而且她还是金人,你也不在意她会不会是细作吗?
“此事,我不是要瞒你,只是生灵同命,我觉得,金人固然可恨,但怨气不应该发泄在手无寸铁的妇孺身上。”他小心翼翼的说着,声音很轻,只是这说的,和我想听的,似乎也不是同一件事。
“你又何止,是这一件事情瞒了我。”我的心有些乱,“顾重禹已死?你早知此事对不对,当年剑州,你知道是顾重禹托舞阳公主在寻我,你为何,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为何?”
“当时,想寻我们的,又何止顾重禹一人,何况,人各有命,就算让他见了你,他还是会死。”
好一个,人各有命,“她阿伽陌就是生灵同命,到顾重禹这里就是人各有命了?”
“你可是,心中还放不下他?”平洲这话问的,倒是让我好生没趣,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是何时学来的。
“是,我放不下他,我心里想极了他,永顺水门的晚霞那样美,他是那样惊艳,除非走一遭奈何桥,否则我此生,怕是再也忘不掉他。”许是气急了,我的声音起伏不定,眼眸红着,多少是故意这样说的,我的心,我的人,自从跟了你,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平洲瞳孔微缩,感觉喉头一腥,他极力忍住往回咽了咽,许是咽的太急,他难以自克的咳嗽起来,“咳咳,”一抹鲜血染红了唇色,他凄美又苍凉的笑了笑,用手背擦去,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血。
他何时,这么娇柔了,是我给他气的吗?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可为什么我的心这样痛,这样自责。甚至,都不忍再怪他了。
他见我神情担忧,止不住泪珠子往下掉的模样,只温柔的将我拥入怀中,“无碍,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的心就更痛了,我的心一痛,血就止不住往喉咙里涌。”
我拼命的点着头,声音哑着说不出话。
“咚咚咚。”这敲门声真是不巧,我的手都要去解平洲的衣带了,到底是哪个混蛋这么晚还来敲门?我气鼓鼓的冲过去将门打开,原来是楚玉笙。
“少保,我找你有点事。”玉笙当着我的面对他狂使眼色,这是当我瞎吗?还是当我傻。
“你找他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变的暴躁又跋扈。
玉笙哀声道:“姐,你火气有点大啊!我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你来的都不是时候。
“这……”玉笙似是并没有想好究竟是什么事。
“茵茵,我看看去。”平洲脉脉望了我一眼,喉结动了动,似是咽下了好多话,只讪讪丢下一句,“我今夜去书房睡,你自己早些休息。”便随楚玉笙走了。
我何时,要让他去书房睡了?
如是,今夜月上柳梢头,我数着星星,骂着楚玉笙,凌平洲,两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