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君臣两难
四更天,内侍怀恭在赵熙宸身旁轻声呼唤。
“怎么了,有人叛乱了?”赵熙宸一脸慌恐的从龙榻上惊醒。
“官家稍安,无人叛乱,是有急奏。”怀恭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太监。
听说是有急奏,赵熙宸强打精神起床,只想着速速处理再来休息,边更衣边不悦道:“不是让他们休沐吗?是何急奏?这么早扰朕清梦!”
“太子太师蔡元、枢密使齐桓,三更时便侯在殿外了,这会儿刚好四更的时辰,才敢来叨扰官家。”怀恭服侍赵熙宸穿靴。
“这些老东西真是年纪大了觉少啊,丝毫也不体谅朕还在长身体。”赵熙宸颇为无奈,匆匆洗漱。
“平日早朝,四更也要起床了。”怀恭一脸慈笑。
“做皇帝也太难了,还站着干什么,去传啊!”
文德殿内。
赵熙宸端坐高位,身前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白发老臣。
“齐老,是何急奏?”赵熙宸显得甚是上心的模样。
“启禀官家,是凌少保的部将传来密函,凌家军连夜撤离皇城了。”齐桓奉上密函。
赵熙宸皱眉:“念。”
齐桓缓缓打开密函,亦是皱眉:“凌少保留信两件事,其一,契丹破关,太保殉国,我领军去也;其二,楚茵茵我带走了。”
赵熙宸色变,神情复杂,只道:“雁门关破,凌太保殉国,大军直驱南下,此事关乎江山社稷,通知百官明日太庙祈福,待战事平息,再恭迎太保魂归汴京。”
“是。”
见两个老头还站在殿中,又问:“还有何事?”
齐桓又缓缓道:“这另一份奏章是楚尚书的辞官奏请,他言内子染疾,与其归乡,故挂冠脱朝服,还禄位于君。”
“挂冠脱朝服,还禄位于君,朕刚刚登基,许他高位,他竟辞官?”赵熙宸面色不喜,心想真是气煞我也。
齐桓见小皇帝不喜,宽慰道:“官家息怒,楚大人此举并无辱君之意,他言内子染疾,是恐难尽心侍君,放其归乡,可彰显官家仁德。”
“准了。”心想这楚弘逸不就是汴京人士吗?懒得再追究了,如今人都走了,何为恩德何为仁德都是你们说了算,转而看向太子太师:“蔡爱卿是为何事?”
“老臣是为前太子之事,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说起来赵显淳是蔡元的嫡孙女婿,蔡元的嫡女嫁给了太上皇,女儿虽不在了,却也是大宋追封过的皇后,蔡元乃是正统皇亲国戚。这老东自然是为了赵显淳来的,赵显淳下狱,朝中不安之人众多,牵连甚广,一旦查处必是朝堂瘫痪,君臣两难。
“不知爱卿以为如何处置最好?”
蔡元忍痛道:“抄其府邸,贬为庶民,不留血脉,□□终身。”
他放浪形骸本就没有血脉,赵熙宸心中不满,只搪塞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是等瑾王病情好转,再一同商议吧。”
蔡元抬眸:“正因兹事体大,老臣已经派人去请瑾王入宫同议。”
赵熙宸汗颜,心中虽不悦,面上依旧笑道:“爱卿忧心国事,实乃我朝耳目肱骨之臣,朕心甚慰。”
“承蒙官家隆恩,老臣感激涕零。”
“瑾王觐见。”
听到瑾王来了,赵熙宸心中迟疑半响,叮嘱道:“两位爱卿,凌少保带走瑾王妃一事,还请二位勿提。”
元瑾若知晓此事必定不顾重伤,亲自去追,这凌平洲不能得罪,如今雁门关失守他必是火速奔赴,定然会与楚茵茵分开行走,待他多走几日,两人路程相隔甚远,届时元瑾就算去追,也不至于与凌平洲正面交锋,这女人太危险了,永顺水门一事,直接折断赵显淳的羽翼,如今又令我两大权臣为敌,搅弄风云于无形,怕是连我这个皇帝都惹不起啊!
“只等官家圣裁。”两人作揖。
内侍抬着赵子勋进殿,他肤色白皙面容俊美,病态更显娇贵,龙眉凤目气宇不凡,恭敬作揖道:“微臣参见官家。”
“元瑾免礼。”
“谢官家。”赵子勋靠坐椅榻上,看了殿内几人一眼,温声道:“蔡大人可是想商议先太子之事?”
“正是此事,不知瑾王以为如何处置最好。”蔡元早传信给赵子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赵子勋似是面露不忍:“此事干系甚广,朝局初定,不宜大规模查处,微臣以为,可死先太子一人,保百官不受牵连,以安朝臣之心,才是匡扶社稷之举。”
“你要官家杀先太子?太上皇尚在如何忍见手足相残?”蔡元甚是诧异。
君王掩面甚是悲伤的模样:“朕与先太子手足兄弟,于心不忍,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赵子勋作揖,神情坚定道:“官家仁德,泽披苍生,可先太子犯的是窃国之罪,此罪不杀,必招祸端,祸乱民心,民心乱,则天下乱。兵家有言,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杀之贵大。平民亦可大义灭亲,请官家秉公处死乱臣。”
好一句杀之贵大,平民亦可。
此言一出,不杀反而是官家徇私不公,赵熙宸望向赵子勋神情复杂,悲痛道:“此事,劳瑾王代为处理,择日昭告天下,朕心悲痛,伤心之事朕不忍再议了。”
“请官家保重龙体。”赵子勋亦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两个老臣见官家掩面伤悲,不忍再言。
蔡元面色悲凉,嘴角触动,苍老的眼眸中似是泛起泪花,颤颤巍巍颔首:“请官家节哀,老臣告退。”
齐桓随之告退:“请官家保重龙体。”
见两人离去,赵子勋亦是有些体力不支,面色更显苍白:“官家,微臣也告退了。”
赵熙宸望向他心中愧疚,不自觉的喊了声:“元瑾。”
赵子勋抬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身子如何了?”
“好了许多。咳咳,咳。”嘴上说着好了许多,还是没忍住咳嗽起来。
赵熙宸本想试探他关于楚茵茵之事,见他咳嗽,又不忍提起,只问:“昨日大殿上所议官职之事,可有你中意的?”
赵子勋笑了笑:“如今官家贵为九五之尊,我若只想做个酒肉王爷,也是不够义气,当然要谋个大官来当当,我看丞相之职就很不错。”
丞相之位原先是顾重禹老子的职务。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赵熙宸开心道:“你肯任职丞相之位辅佐朕,朕心甚喜。”
次日传来八百里加急,凌太保殉国一事在宫中传开。
赵熙宸率领百官上太庙祈福,特令赵子勋伤重不必同行,王府静养即可。
去往关外的路上,平洲心中悲愤,我的马车根本追不上他的马速,加之我旧伤未愈实在吃力,他一路等我多次,家国两难,终是决意分开进关,他携大军抗击倭寇,妍霜护我可缓缓随来。
“妍霜听令,你领步兵两万,护茵茵进关。”
“少保,妍霜知你看重瑾,楚姑娘,但何须两万大军呐,随便点兵两百亦可护她。”
“我将茵茵带走,赵子勋岂会善罢甘休,两万大军可保万无一失。”
“瑾王他,他连下地走路都有困难,他知晓此事除了加重病情,再无益处,你都已经将他的王妃带走了,还忌惮他作甚?我看两百骑兵绰绰有余。”
逐雾附和:“妍霜此言有理,如今辽人士气高涨,雁门关一破再难抗衡,我军正是用人之际,留军两万护楚茵茵一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又在两人中间周旋:“不说两百,咱们留五千足以,足以。”
“减万人,好生护她。”平洲看向我的马车方向,面色肃然,心乱不已。
“少保,还是……”
“妍霜。”逐雾见平洲已经让步,赶紧拉住妍霜,平洲上马向我奔来。
逐雾见平洲走远,小声道:“一万已经是底线,你再争论少保可要换人来领这差事了。”
“换就换,我宁可随他征战沙场,也不愿留下来保护这个女人。”妍霜负气。
“少保一会儿率轻骑先行,你点兵时照顾照顾受伤的兄弟呗。”逐雾对她使了个眼色,她面上虽未理会逐雾,心中却记下了他的话。
我见平洲踏马而来,强打起精神:“玉笙想随你去,你带上他罢。”
玉笙探头望向平洲,一脸崇敬。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还小,陪在你身边有个照应。”平洲放慢马速,跟在车旁。
“哥哥别把我当小孩子待,姐姐说了你上战场时比我还小,你可以我也可以。”
“我出生边塞之地,自幼随严父东征西讨,若是往日我可带你历练,这次不同。”
“你不必顾及我,为舅舅复仇也是我的心愿,请哥哥成全。”
“表哥就成全他吧,就当阿娘亲去了。”这应该也是阿娘的心愿了。
平洲眼眸潮起,扬鞭道:“你跟来吧。”
玉笙闻言激动的紧紧的抱住我:“姐姐你一定要保重,我在雁门关等你。”说罢随意寻了匹马朝平洲追去。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大军再未回顾。
妍霜如同严寒中的霜花,只缓缓行路,让我再也跟不上平洲。
大庆殿上,百官朝拜。
除天子外仅赵子勋一人落座。
内侍宣读完赏册,众人十分满意,只恩禄侯赵阚似是疑虑:“这瑾王都已经是王爷了,本就身居显位,再兼任丞相这等要职,是否封赏过厚?”
“封赏过厚?他领兵决战万胜门时,你又在何处?”赵熙宸看向赵阚,心想对你才是封赏过厚。
“微臣当时被瑾王扣押,实在无力脱身,臣对官家绝对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微臣只是觉得这丞相之职该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他年纪尚浅,如何担此重任。”
“朕也不过十八年华,朕能做皇帝,他为何不能做丞相?”
“这,这怎么能……”
“恩禄侯是有何疑虑?”
“并无,并无,官家英明,臣之幸也。”赵阚本就是为了在小皇帝面前找找存在感,见小皇帝如此袒护赵子勋,自然不敢再有疑虑。
“诸爱卿可还有奏?”
“官家,老臣有奏。”宋太师出列作揖道。
“宋太师请讲。”
“先太子一事官家虽已定处,涉及党羽不愿深究,可相关人员还需落实处置,这顾府一门两大权臣,顾府被封,顾文斌下狱,如今官家令瑾王兼丞相之职,顾文斌打算如何处置,顾重禹又做何处置?”
“太师说的不错,涉及党羽朕虽不愿深究,可参与宫变者除了顾府还有上官、司马等乱臣,一并革职抄家,顾重禹还是驸马,革去御史令之职,由长公主处置,御史台一众指挥使均革职受刑逐出汴京,永不复用,御史台小吏流入兵部。”
“如此,整个御史台就没人了。”宋太师担忧道。
“顾重禹之后,再无御史台,今后亦可不设,外官再不必带御史台官衔。”
此令一出一片哗然,这是整个御史台都不设了?
赵显淳兵败一半原因是太过信赖御史台,这正是皇室所忌讳的。
“这……”宋太师年纪大,还未完全反应,他本只是想请官家早些定夺此事,不想又牵连了数位大臣,当前局势怕是无人敢为乱党求情。
“此事交由大理寺办!”
大理寺与御史台素有过节,交给大理寺办,赵熙宸最是放心。
“微臣领旨。”人群中的王忠海恭敬应声。
高太尉见此事已定,自己未受牵连算是侥幸逃过,立表忠心道:“官家,上承礼记为本,官家后宫空悬,微臣忧心疾首,请官家下令选妃,微臣必是第一个上呈玉牌。”
呈上玉牌等于报名参选,想着还好自己家两个女儿都没有出嫁,如今却是有了进宫的机会,越思越喜。
“高爱卿有心了,如今契丹大军压境,凌太保殉国,此事暂缓。”赵熙宸似是多看了高黎一眼。
高黎立作忧心状:“凌太保之事,臣深感痛心。”又以袖拭泪,继续道:“昨日官家携百官祈福,凌少保又素有无敌战神之称,此次必会凯旋而归。”
恩禄侯见高黎得小皇帝另眼,也跟着附和道:“正是,凌少保若能平息此乱,官家可将瑾王……”
“瑾王。”赵熙宸正言打断恩禄侯:“凌太保是瑾王妃的舅父,太保殉国,楚府自是比旁人更加悲痛,王妃出关祭拜,此举乃是我朝女子表率。”
恩禄侯悻悻险些说错话,官家金口玉言,说瑾王妃乃是我朝女子表率,这评价可谓是高之又高,立即附和道:“正是,正是。”
赵子勋抬头看向赵熙宸,又望向百官,看来此事只自己一人蒙在鼓里,冷笑道:“官家,微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皇帝未说退朝,大臣要退朝?
内侍一脸疑虑,赵熙宸立即解围道:“好,爱卿保重身体。”
内侍闻言抬赵子勋从文武百官中间离去,颇有摄政之势,不愧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熙宸见赵子勋隐忍离去,心中也是闷闷不乐,只道:“这上朝之事颇为繁琐,许多大臣夜半子时就要开始准备上朝事宜,的确辛苦,朕决意实施双号上朝。”
双号上朝,做一休一。
“官家圣德。”
“退朝。”
内宫。
赵熙宸边走边对怀恭道:“你现在去一趟瑾王府,说朕昨夜梦见城外有一块宝石可吐人言,令他率禁军一万替朕寻来。”
令禁军一万寻石头?
还是让身负重伤的赵子勋去寻?
怀恭低眸笑了笑:“奴家这就亲去。”跟在身后的一众小太监皆是不明所以。
赵熙宸仰头看向蓝天白云,心想:‘你身体不适是真,心里不适更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