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赵祯
过了两日，大舅舅崔术派来的十名家将到了，顺便带来崔冰的回信。信上说，十月初一，白少卿会去明潭寺与了一大师手谈，让明娇不要错过日子。
吃过早饭，明娇去了大哥顾承远的院子。
院子里一派热闹，隔着院墙一大截路，便能听见丫鬟婆子吆喝张罗的声音。走进院子一瞧，丫鬟婆子忙作一团，俨然是在收拾大哥出门的行李，晾晒的晾晒，装箱笼的装箱笼。
大嫂李氏抱着景哥儿迎了出来，景哥儿瞪着黑溜溜的大眼，清脆地喊，“姑，姑。”景哥儿说话晚，上个月刚过完周岁生日，说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明娇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才拿出早准备好的拨浪鼓，立刻吸引了景哥儿，他挣着小身子，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往明娇这边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姑姑，姑姑。”这次终于连着叫了出来。
拿到新玩物的景儿便不理明娇了，明娇要抢，景哥儿不给，转头往李氏怀里钻。他长得敦实，李氏弄不住他，换了乳母抱。乳母不敢大意，双手扶住他的后腰让他儿趴在自己背上。见明娇也跟着进了屋，景哥又对明娇摇拨浪鼓，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乳牙，“姑，姑。”
叫得明娇心都化了。
前世嘉林镇城破后，顾家十几个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一家子却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明娇最后一次见到景哥儿，他瘦成了皮包骨，小小的身子，只剩下个大脑袋，看着都让人揪心。
乳母把景哥儿放在罗汉床上，他便自个儿玩起了拨浪鼓，偶尔把拨浪鼓往明娇这边送一下，又飞快地拿走，明娇没怎样，他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有乳母看着，李氏也不用管他，引着小姑子坐到东次间的临窗大炕上，丫鬟上了茶，姑嫂两个说起体己话。
“大嫂在收拾大哥的行李吧，我来也要送大哥一份厚礼。”
李氏笑着说不用，“你马上要出嫁，预备自己的嫁妆才是真。你大哥什么都不缺，哪用得着你在他身上使银子？”
李氏也是出身商户，小时候曾跟父亲到处跑，见过世面，又识大体，很得明娇爹爹与罗氏器重。
明娇笑着拍她的手，“旁的东西大嫂可以不要，这是我跟舅父讨来的，大嫂一定收下。”李氏一愣，明娇压低声音，“是舅舅府上的家将，各个武艺高超。”见李氏挑眉，明娇继续道，“打南边回来的商人说，最近南面不太平，海盗猖獗，山匪横行。大哥正好往南去，马虎不得。”
一听这话李氏不再推辞，只是觉得舅父有些小题大做，以往公爹行商最多多待几个护卫，到了顾承远这，哪就用得着家将了？不过是舅父好意，她也欣然接受。
明娇又嘱咐，“你告诉大哥，让这些家将扮成寻常家丁，莫要引人注意。”明娇不想打草惊蛇，那日从刘家堡回来，她一早放在门口盯梢的小厮跟她回禀，柳氏去摘星楼见了顾平，要谋害大哥。
自打明娇提醒过顾长安后，柳氏在顾家地位一落千丈，她急了。
明娇就等着他们出手只是委屈大哥，所以她借大舅舅府上家将，保护大哥安全。
因为她知道，普通的小打小闹，处置不了柳氏和顾平。主爹爹仁慈，顾平投靠他多年，有亲情又有感情，而柳氏爹爹虽恼，到底做了许多年的枕边人。这次，明娇放长线，就是要彻底解决掉这两人。
李氏不知明娇打算，一一应下。只感叹小姑到了待嫁的年纪，行事稳妥了不少，去年还是处撒野的小娘子，如今竟操心家事了。
“你跟白少卿怎么样？”李氏低声问，她只比明娇大三岁，平时两人关系也好，罗氏不方便问，她倒是无所谓。
明娇低着头故作娇羞状，只说与白少卿游了半日蒙山，他走得仓促，尚不知他心中所想云云。
李氏安慰她不急，男人就得慢慢磨。姑嫂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爆竹声，听着像是顾家放的。
“家里有喜事？”明娇问。
李氏道，“小姑昨日出门子了，可能不知道。成王三公子搬到了隔壁，今日办乔迁宴。昨日下午，他亲自登门送来请柬，公爹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一早和你大哥都去赴宴了。”
明娇咬牙：“……”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简直不要脸皮，乔迁宴而已，还亲自登门邀请她爹爹。
顾家和他三公子是那种能经常走动的关系吗？
主要爹爹心软，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那日从刘家堡回来，爹爹感慨了一路，三公子品质高洁，若不是成王义子，做他女婿正合适云云。若不是明娇瞪他一眼，还指不定说出什么。
李氏见她面露不快，忙宽慰道，“等你与白少卿定下亲事，三公子就死心了。你年轻貌美，也难怪那三公子对你念念不忘呢！”
明娇冷哼一声，算了吧，前世成婚三年都不得他一句“念念不忘”。不过是她先拒了他，他不甘心而已。
正说着话，滴珠从外面进来，这婢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姑娘，你快回咱们院子吧，隔壁不知哪来个面生的小郎君，正准备砍姑娘养的桃树呢，婢子看得一清二楚，锯子斧头都预备齐了。”
在滴珠心里，即便那宅子卖出去了，那桃树也是他们姑娘的，谁让他们姑娘照看它这么多年呢。
明娇本不想再招惹谢尘，奈何谢尘欺人太甚。匆匆辞别李氏回了听月轩后院，看见院墙尚未加高，问滴珠何故。
滴珠解释，“姑娘有所不知，这两日隔壁谢府修葺，嘉林镇的泥瓦匠都被请去了，如今泥瓦匠抢手，咱们都排到十日后了呢。还有一人在隔壁瞄了一眼，嫌咱们加这么一截子活少，人家不愿接呢。”
哼！他们不愿做，她还不加了呢。
明娇越听越气，等她气冲冲爬上墙头，果然见一个穿青色袍的小郎君，正指挥几个家丁正往桃树上甩绳子，“高点，再高点。哎呀，我爬树上去接应你们。”
边上的管家忙爬到树底下，仰着头道，“四公子，使不得，您若有个好歹，老奴担待不起啊。”
少年龇牙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灵气，“忠伯，您老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三哥让我安置，您就听我的。”
忠伯无奈，手忙脚乱指挥家丁，“快，还愣着干什么，都过来护着四公子。”一众人放下家伙事，往树底下挪。
明娇坐在墙头上看得真切，忠伯口中的四公子她认识，是成王义子赵祯。
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姿，明娇的眼神不觉柔和下来，几个兄弟里，赵祯与谢尘关系最好。前世，他没少来谢府蹭吃蹭喝，最喜欢吃明娇做的糕点。
谢尘在军中，明娇一人在谢府。赵祯经常送明娇一些小东西，有暖被的香炉，有五轮沙漏，还有计算里程的小玩意。赵祯聪慧善良，可惜命不长。第一次随谢尘出征便被射成了刺猬，背上插满了蒙古箭羽。
若说整个成王府，除了寿阳郡主，便是赵祯与明娇最亲善。
这边赵祯爬上树尖，冷不丁发现墙头上坐着个貌若天仙的姐姐，惊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姐姐好。我是这家主人的四弟，叫赵祯，姐姐可以叫我四郎。仙女姐姐叫什么？”
少年青春朝气，有点自来熟。
明娇眼眶发酸，被他愉悦的声音感染，“我叫顾明娇，你可以叫我姐姐。”这回，她不要他叫三嫂，她就做他姐姐就好，等日后嫁给白少卿，一定想办法救下赵祯。
她一面让滴珠去厨房娶糕点，一面问，“四郎饿了吗，要不要尝尝姐姐家的糕点？”
滴珠一阵狐疑，姑娘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见着了小郎君语气软了不少，还请人吃糕。
艳阳高照，明娇肌肤白的透亮，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赵祯觉得这个姐姐格外投缘，似是在哪见过，“那先谢谢姐姐了。”
明娇没忘记正事，看着底下一众下人，问，“你在做什么？”
赵祯，“三哥新买的宅子，还没收拾停当。我瞧这里景色好，想给未来三嫂做一架秋千。”说着偷偷打量明娇，这位姐姐好美，如果能做她三嫂就好了。
明娇眼角一抽，再也控制不住湿了眼眶，赵祯总是这样突然给她惊喜，虽然她这辈子不可能成为他三嫂，她还是感动。前世在宛城的谢府，他也给她做过一架秋千，也是他上战场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当你生命黯淡时，总会有人给你带来温暖和惊喜，赵祯就是这样的人。
滴珠很快取来糕点，这糕点是明娇重生后指点小厨房做的，正是赵祯喜欢吃的。她将托盘递过去，赵祯接过，飞快地塞进嘴里一块，边吃边道，“姐姐家的糕点比王府的厨子做的好吃。
“慢慢吃，姐姐走了。”既然是赵祯，便是他把桃树砍了，明娇也不会说什么。
赵祯嘴里被塞得满满的，含混不清道，“谢谢仙女姐姐。”
忠伯双手插着袖子望天，傻人有傻福，四公子这样的待遇，主子若是知道还不得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