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然而江月蝶此刻根本没精力去思考系统的古怪。
怒火与心疼填满了胸腔, 江月蝶恨得牙痒痒,若是她现在有真身,八成已经冲上去把那些人揍一顿了。
再看下去, 无疑是对自己的折磨。
即便如此, 江月蝶咬着牙,依旧果断地回答。
“……看!”
若是真身在此, 怕不是会咬出血来。
【可是你并不高兴。】系统的声音顿了顿,【你似乎很愤怒, 也很痛苦。】
江月蝶沉默了一下, 轻声道:“我只是在想, 我现在知道了这些过往, 或许也能算帮他分担了一点点痛苦。”
倘若一件悲伤的事情能够有人一起承受, 心理上起码会有一丝慰藉。
“但我也知道, 这远远不够。”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建议道:【你可以在醒来后告诉他。】
“不, 我不会告诉他。”江月蝶道, “他不必……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了。”
系统沉默了一瞬,扑开的画面仍在继续。
江月蝶看见那群孩童围在小温敛故的身边, 看戏似的稀奇道:“哟, 你看啊二少爷, 这小畜生身上还带着糖呢!”
“哈哈,畜生也会吃糖么?”
笼子里的温敛故终于有了反应。
那双布满了伤痕的小手, 努力地将糖往自己的怀中藏着。
那群孩子见状更开心了, 伸手就要去抢。
小温敛故本就瘦弱, 加上被关在笼子里寡不敌众,没多久就被人抢走了那块已经要融化的麦芽糖。
“哇,你居然敢划伤本少爷的手!”二少爷将抢来的糖果狠狠扔在了地上, 用鞋底碾过,“我要告诉父亲!”
……
终有一日,小温敛故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半截灵体蛇尾。
他将蛇尾化作利刃,破开牢笼揣在怀中。
江月蝶看得激动不已,竹叶疯狂乱抖,吓得底下经过的和尚们窃窃私语,说着什么“竹林又疯了”之类的话。
系统幽幽道:【他会被抓住。】
“闭嘴!”江月蝶冷酷道,“他才不到八岁,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再乱说,撕绣球。”
江月蝶只觉得最近系统有些怪怪的,却也没多想。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温敛故逃出了温府。
在离开闻府前,他被下了第三道束缚。
——凡是动用妖力,皆受极寒冰霜之苦,每每必定玄冰缠绕在五脏六腑,动辄彻骨寒凉不得缓解。
简直像是诅咒!
江月蝶恨得不行。
温府的束缚,都是从云重派要来的,几乎没有办法解开。
除此之外,逃亡路上每一次被发现身份,都是一场浩劫。
“原来是个妖族的小杂种!”
“去去去,别摆一张死人脸给老子看……小乞儿来讨饭,连笑都不会么。”
“嗐,还真不会笑……是个怪物……”
一路的逃亡,在最冷的时候,小温敛故身体冒出了团团的寒气,在坟地中蜷缩成一团,抱着乱葬岗的尸体取暖。
在这样常人难以忍受的幽静恐怖的气氛里,小小的孩童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
血脉中的束缚缠绕叫嚣着要将他置于死地,小温敛故的神情却丝毫未变。
他度过了平静的一夜。
小温敛故很珍惜这样的平静,因为他知道,醒来后,这份难得的平静将再不复存。
死亡,欺骗,报复。
以及,再次的欺骗。
直到小温敛故终于因一时的手软而被抓住,再次被人带走。
江月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个穿着佛衣袈裟的人关进了寺庙,随后出现在了她眼前。
熔火炼器。
江月蝶第一次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屋子里仅仅有一扇不大的窗户,室内空空如也,没有床铺桌椅,没有书桌茶壶,唯有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七枚佛珠。以佛珠为中心,桌子底下蔓延开一个极其繁复的阵法。
随着僧人一抬手,阵起,瞬息间室内烈火滔天!
这份炎热足以融化一切的事物,连江月蝶化身所在的翠竹都快无力支撑。
江月蝶瞪大了眼睛。
“他会死的!”
【不会,他最后活下来了。】
“可是……”江月蝶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
他呼吸逐渐局促剧烈,现在又几近于无。
小少年一身宽大的僧衣,袍角已然被火焰撩起。
何等酷刑!
江月蝶分明清晰的认识到,只要再过一会儿,温敛故就会死。
不可以。
绝不可以。
江月蝶已经被眼前的画面摄住了全部的心神,她完全忘记系统说过,此处仅仅是幻象,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江月蝶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要救他。
要救温敛故。
可是江月蝶现在没有人身,只能孤注一掷般地开始在窗前的六根翠竹里来回转换,努力地用竹叶扇着风。
如此可笑的举动,系统却意外地没有出声。
她就这样扇了九日的风。
她在窗外,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看着小温敛故勉励站起,又摇晃着倒下。
虚空中的江月蝶神色却越来越差。
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放弃吧,他命该如此。】
【再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
“你他妈的给老娘闭嘴!”江月蝶本就疲惫不堪,眼下更是被这恼人的系统气得爆了粗口。
怎么以前没发现这狗系统这么烦人?
江月蝶气得口不择言:“我现在就是魂体,累死还有下一个!”
这话出口后,江月蝶愣了。
对哦。
系统说过,幻象不过是过去映现,她改变不了什么,也不会受到伤害。
即便在幻想中死了,也有下一个。
四舍五入——
她可以无限地卡bug啊!
江月蝶顿时支棱起来了。
于是她消散了又重生,重生了再消散,如此反反复复到了第六次时,江月蝶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没有第七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
江月蝶沉默地看着再次晕倒在房内的少年,他身上的僧衣已然全部破开,江月蝶抿唇:“狗系统,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至少还有十日。】
江月蝶松了口气:“那足够了。”
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指尖,脑中回忆着自己对枯萎的蝴蝶兰施展千魂引时的感受,江月蝶努力想要诀出千魂引,却始终没有成功。
复活一朵花,和支撑一个人的差别,还是有些大。
更何况江月蝶现在也不过是一具灵体,相当于是在生生的抽取自身血肉,化作灵力补给。
她疼得受不了,于是决定转移注意力,苦中作乐:“系统啊,你说我要是不搞什么千魂引了,直接用灵力护在他身上行不行?”
江月蝶刚说完,自己就先否决了这个提议:“还是算了,那老和尚放的火明显不对劲。”
眼看着温敛故的面色已经有些僵直的惨白,江月蝶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你快告诉我,温敛故现在怎么样了?”
“……狗系统?狗系统?”
死一般的寂静。
系统许久没有回应,像是彻底掉线了。
江月蝶得不到应答,性格中自带的那股执拗冒了出来,她索性将右臂团成一团,充作灵力扔了过去。
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江月蝶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
但她是灵体,灵体不会昏倒。
疼是够疼了,准头却有些不够。
江月蝶投掷出去的灵力没有护在小温敛故的身上,而是掀翻了那一捧佛珠。
佛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一刻,万千的丝线猛然出现在江月蝶周身。
千魂引!
铺天盖地的丝线涌来,像是要将房间撑满,却在最后一刻蓦然缩小,化作了一只蓝绿色的小蝴蝶,捻起一枚又一枚的佛珠,覆盖在了那昏倒在地的小温敛故身上。
下一瞬,所有的缠绕在白衣少年身上的血色褪去。
江月蝶已经神志不清,全依靠着本能行事。
她并不知道,这个在她的灵力感知中“有用”的佛珠,正是传说中的至宝。
九珑月的碎片。
……
“温敛故!”
江月蝶猛地惊醒过来,眼前还是一片迷茫,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
“我在。”
随着一声温柔的应答,江月蝶被抱起,落在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握住了那人的手,有一路顺着摸到了他的脖颈,最后伸手在那张清绝艳雅的脸上摸了半天,像是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她一直在喊“温敛故”,急切紧张,一声又一声。
温敛故没有丝毫不耐,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每当江月蝶呼唤一声,他就耐心地回答一句“我在”。
室内暗香幽然,烛火昏黄摇曳。
江月蝶缩在温敛故怀中,总觉得骨头还在疼。
硬生生抽空灵力的感觉,太恐怖了。
江月蝶抽了抽鼻子,被温敛故身上的冷香撞了个满怀。
明明是偏冷的焚香调,偏偏又带着腻人的缠绵。
很舒服。
于是江月蝶又往温敛故怀中缩了缩,环住他的脖颈,又用脸蹭了蹭,一路蹭到锁骨,直到自己身上也沾满了他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蝶总算缓过神来。
理智回笼,江月蝶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奇怪。
饶是江月蝶贯来能够强撑,此时也不免有些害羞,眼神闪烁道:“我,我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温敛故并不嫌弃,他歪过脑袋,耐心地看着她。
“别急。”温敛故温柔一笑,“我在这里,我在听。”
他温柔的语调让江月蝶鼻子一酸,甚至再也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什么穿越,什么禁忌,什么不可言说……
江月蝶都不想管了。
“你……”江月蝶动了动嘴唇,小声道,“你被关在佛寺的时候,疼吗?”
话出口,江月蝶就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简直是一句废话。
“以前是疼的。”
带着微寒的指尖落在柔软的下唇,轻轻揉弄,不许她再咬伤自己。
“但现在已经不疼了。”
指腹上有些黏腻,温敛故却舍不得浪费,他伸出舌尖将那些气息包裹,随后又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柔软的,带着此生所有的灼热。
“别难过了。”
“你现在该休息了。”
随着这一吻落下,阵阵困意袭来。
江月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陷入昏睡,孤注一掷般地揪住了温敛故的衣领。
分明是凶狠无比的动作,可那双漂亮的杏眼却水汪汪的,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浑身上下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的疼痛。
温敛故怔了怔。
他一直知道,江月蝶从来是个对自己很好的人,手指上破了点皮都要大呼小叫的包扎,甚至抹上玉容膏。
可她为他撕裂了手臂。
为了他。
不知为何,真正看到那一幕时,温敛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愉悦。
困倦与疲惫传来,江月蝶努力掀开眼皮,对温敛故认真道:“你也别难过。”
直到现在,她还在安慰他。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隐隐成形。
不知何时,温敛故竟已快要习惯江月蝶直白可爱的情绪。
对他……
唯有他能看到。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于她而言,他是不同的。
“我不难过。”温敛故弯起眉眼,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反倒是你,怎么又要哭了呢。”
江月蝶摇摇头,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可是那昏睡的预感过于强烈,江月蝶只能勉强撑住,断断续续地说道。
“总之你别怕……我会一直、一直帮你的……”
温敛故沉默了一瞬,蛊惑般地轻声道:“你最后用了什么?”
“千魂、千魂引……”
千魂引,佛家传下来的秘法,存在云重派中,有缘者得之。
最后一个字无比含糊,由于身体超负荷运转,实在过于疲惫,江月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寂静,唯独余下那几支从万国寺求来的引魂香,还在袅袅燃烧着。
焚香幽幽荡荡地散在屋内,不带半分暖意。
神佛慈悲。
尽管在寺庙中生活过一段时间,温敛故却从不相信。
世人皆有苦楚,漫天神佛又如何救得。
然而这一次,温敛故却有些信了。
或许,这世间当真有神佛,从出生起,就为他积攒了这许多年的运气,才能遇上她。
温敛故的唇角微微扬起,指尖飘起一根细长的丝线,绕在那熟悉的印有“沈”字的信笺上,将其绞得粉碎。
齑粉散在空中,冷风一吹,便再无痕迹。
温敛故轻轻笑了出声,唇边带着些许餍足。
希望接下来所为之事,依旧能如此顺遂。
倘若如此,他也心甘情愿地跪在神佛前,虔诚燃一支香,道一句……
神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