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斐利家族地下实验室——
约芬·白认出了这台机器。
意识状态检测仪器。
胡曼格尼博士站在操作台前，边准备边说：“……正是因为您的回归，屿大人的计划才得以继续。”
等到转身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胡曼格尼博士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屿大人难道没告诉您，这个计划到底需要您做什么吗？”
她摇头。
胡曼格尼博士叹气。
没想到这些都要由他交代。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本来就不太好，期待碰到的本来是个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的人。
“时钥小姐，这次的计划，需要转移您大脑的意识。
我们的身体，其实也算是时间通道所连接的一个场所而已。也正是因为这样，您的灵魂才能在另一具身体上存活。我们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加上屿大人对时间裂隙的研究，在任务完成后，您的意识将回归本体灵魂。所以不必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我们先进行计划的第一步，检测意识迁移可接受程度……”
“转移到谁的身上。”她打断。
“当然是罗兰小姐。”
“哪个罗兰小姐。”
“众所周知，这个称呼只指那一位。”
她依旧站着没动。
“看来我得做一番解释了。”胡曼格尼博士推了推眼镜，“如果大人无法直说，那只能由我来告诉您真相，其实，罗兰小姐的灵魂，”胡曼格尼博士叹了口气，“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意外里，丢失了……”
斐利·策屿的书房内，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窗边。
杯子放回茶碟时，浅红色的液体荡漾开波纹。
“就算你把人从北国找回来，她也不会是从前的她了。”斐利·策蓝看着他。
“正是她的经历，让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她所经历的一切，是不可能回归从前生活的。”
斐利·策屿只是望着挂在窗檐下的金色鸟笼，没有说话。
策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鸟儿静静地立在笼内。
“只因你困住它的灵魂，它才得以存活到现在，可是，不向往天空的，恐怕无法定义为鸟了。找回她，将她放进原本的身体，等于又杀死了她一次。”
“所以是叫我放手吗？”
“如果她是那样的命数，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命数。”琥珀色的眼瞳原本温柔如水，转眼蒙上了一层阴影，说出来的话带着刺。
“哥哥什么时候突然变了，当初说好的，无条件支持我的呢。”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再冒这个险，即便她回来，你自己也撑不下去。”
“是么，”他收回了落在窗外的视线，“哪怕活在由他人掌控的虚假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假的，也好么。”
斐利·策屿冷笑：“是因为有可能要因此和北国打仗，哥哥怕了吗？如果将来失去我，哥哥怕了吗？”
“哥哥不要忘了，你只是我的影子。我要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过问影子的。”
“我明明看见她还活着。”
“什么？你去了城堡！”胡曼格尼博士眉头立起川字。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她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角色，自然是不能杀死的。
“既然你都看到了，难道就没有发现罗兰小姐的异样吗？”
“斐利家族后人能控制晶魂，为了让她的身体继续保持生命力，会定期更换移植入她脑部的晶魂，所以她才能活动，但是都是一些无意识的动作而已。你如果仔细观察，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她的动作根本就没有灵魂。”
“既然你都去过城堡了，想必也该去过屿大人的画室，难道你不觉得挂在墙上的画看上去都没有灵魂吗？当然不是大人作画水平的问题，而是这个对象本来就没有灵魂。”
“可他已经能控制时间裂隙了，难道还找不回来吗。”
胡曼格尼博士摇着头，坐在仪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地面。
“时间过去太久了。罗兰小姐出事的时候，大人也不过是个孩子，谁都抵抗不了时间对一个人能力的限制，大人十岁的时候，从曳戈家手里救回了时钥家族直系继承人，也就是通过你弟弟的年轮之圈，他才渐渐探知到时间裂隙的存在，而掌握这样一种能力，又付出了他太多代价，所以，时钥小姐，您是幸运的，遇到的是现在的他。
他一直很自责，人为什么终究被困在时间里，没办法在年少时候突破时间对一个人能力的限制，以至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现在，掌握了这样的能力，他也突破不了时间的壁垒，当时间过去太久，曾经掉进时间裂隙的灵魂已经不在那里了。空间裂隙大部分分布在天堑旁，而时间裂隙却可能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找不回来了。”
“明白了吗，时钥小姐，大人安排给你的任务我都有所耳闻，不清楚他目的的情况下，你的憎恨我也能理解。
派你去神教国，不是为了凑齐散落世界的信息碎片。
而是为了找到洪吸之夜出生的人。
我想，你也听说过，洪吸之夜出生的孩子，是不为世所容的。
在原始力量主导的世界里，不会允许她的存在。
所以，她的本名才会叫夜寻。因为夜里寻找的，不是黑暗，就是死亡。
眼下，人口信息空缺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了，我想你知道是哪里吧。”
仪器设定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您并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实验对象，而是我们为了确保意识转移成功的最后一个实验对象。我们通过大量实验消除了意识与新□□之间的排斥分离作用，将那些排斥作用对您意识的伤害降到最小，您的意识会在没有任何不适感的情况下在罗兰小姐身上待一天的时间，只要让曳戈·莎薇看到她以正常人的样子回归，您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是这么简单。”
见眼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他又组织了一次语言，使其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对你您来说，不过就是暂时换一具身体，就像换衣服那么容易，但是对大人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他其实，很不愿意用这样的方法来对抗曳戈·莎薇，他不想把罗兰小姐也放进自己的棋盘。
最终下定决心，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的。
你可以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别人的灵魂进入了你弟弟的身体，将你弟弟的身体当做一件外套来使用，你会愿意吗？”
“大人救了您和您弟弟性命，我们现在站在同一边，我知道您不会拒绝，那么，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第一步吧，意识契合度的测试。”
密封的测试环境里。
十字蓝光照在她脸上，光的焦点定在她的额头。
仪器一旁的全息显示器上就出现了她大脑的立体投影，在投影一侧的显示屏上，是一组数据波，线条高低起伏，数据紊乱。
胡曼格尼博士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自言自语：“神圣家族成员的意识状态总是比正常人复杂地多，每一个样本都够研究个几年的……”
胡曼格尼博士操控着意识状态检测仪器，一个人从检测仓中缓缓移出。
“意识状态不太稳定……需要您继续配合我们，服用一段时间的香料药物。药物研制好后，会派人给您送过去。”
随后胡曼格尼博士在她手腕植入一块意识波动监控晶片。
沃利斯斐利家族的庄园拥有强大的地热设备，山顶上气候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走至山脚下，她眼前突然飘起了雪。
极端气候，这么早就下雪了。
明明离开东陆的时候，还是夏天。
时间过得太快了。
很快，333年就要到了。
她转头看山顶之上的建筑，飘雪之下，像是被金色的光圈保护罩罩着。
山底下很快积起雪。
空地上，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脚印。
但是在那里，除了她以外，还留下了另一个人的脚印。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住在山顶上的人会不会觉得很无聊，连雪景都看不到。”他的声音，带着冰天雪地的肃杀味道，“在我们北国，这般优雅的雪景也是不常见的，南方的雪，又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惋惜。
“很少有人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压力感，这一点，你和一个人很像。”
“不过，还是不同的地方更多，她不会为了看一场雪，走到山脚下。”
呼吸够了冰冷的空气，她往回走。
那个依旧站在雪中的人笑道：“……如果遇到了，不知道会怎样。”
约芬·虹找了过来，视线扫过山脚：“……听说你心理状态不太好，过来开导开导。”
“我问你。”约芬·白靠近了她，伸出的手做□□状，食指对着她额头。
“你对我做过这样的动作吗？”
约芬·虹觉得好笑：“我才不会这么幼稚好吗。谁对你做这样的动作了吗？好吧，不用猜都知道了，龙泽。这幼稚鬼，你别理他就好了。”
窗边，一人望着遥远地方的飘雪。
站在窗边的人垂着眼睛，整个人拢在飘雪日的阴影里。
“大人，时钥小姐这种意识状态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调整。”胡曼格尼博士进来请示。
“破碎的灵魂，还能有多倔强呢。”
很想给曳戈·莎薇最后的刺激，让她对自己创造的世界产生怀疑，让她对自己最依靠的力量产生怀疑，那就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那个时候，就算她还不愿意让出世界主导权，也可以直接禁锢她的灵魂，借助她残留的意识继续改造这个破损的世界。
曳戈·莎薇是已经被棋盘丢弃的人，得到世界主导权不过都是时间的问题，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东西，明明那么简单，却要以得到世界的方法。
胡曼格尼博士明白了，他的棋盘里，不可以有她，哪怕是为她而设的规则，也不可以将她放进去。
所以对于这个计划，屿大人一直是犹豫的，可即便是面对战争，他也未曾犹豫过。
“大人，击垮曳戈·莎薇意志的办法虽然有千万种，但这是最快的办法。”
“这个世界，罗兰小姐的存在概率为零，她的出现，足够让曳戈·莎薇对自己控制世界的能力产生怀疑，她不得不接受世界已经在她手里失控的事实。”
“计划再拖下去，只怕您的身体没法撑到最后。
事实就是，即便得到了北国的人口信息，也未必就能找到另一个洪吸之夜出生的人。”
“如果直接和北国开战，或许，还能等到她回来的那天。”
“那就意味着，大人您已经放弃了这个世界。”
如果得到曳戈·莎薇的意识，他就能窥见时空轨道下的真实世界，那里，还有真实的她在。
所以，他要做的，只是控制莎薇，回到正常的时间轨道。
可如今，她因为失控，将真实世界的意识都丢了。
“偏偏是无能的曳戈·莎薇，让一切都回不去了。”
“却又无法让她付出该有的代价。”
“大人，先将仇恨放一边，曳戈·莎薇只是个工具，只有依靠她的意识，我们才能回到正确的时间轨道。”
“控制她的意识，才是最佳办法。将对世界的损害减到最小的办法。现在北国介入，我们不得不提前掌握她的意识，以免她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也只有稳定住这个世界，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进入正常的时间轨道。”
胡曼格尼博士无法说更多，剩下的事，身在棋盘里的他也无法预测。他们都被困在这个棋盘里，手中握着真假难辨的信息，连曳戈·莎薇自己也是，一旦她进入棋盘，在自己创造的棋盘世界里博弈，就等于承认了斐利·策屿是她的对手。一旦她相信斐利·策屿同样有操控世界的能力，她创造的世界将会出现更多的漏洞，那么她会在自己创造的棋盘世界里越陷越深。
如今，斐利·策屿和曳戈·莎薇就是在现实与虚假那一道弧线上斡旋着的两方，唯一的差别是，只有曳戈·莎薇才看得到真实的世界。
现在，陷入意识混乱的曳戈·莎薇连世界的最后真实都快弄丢了。
即便利用她的意识，最后得到的现实也不会完整。
一切陷入了矛盾——真实世界的缺损正是他们换来真实的代价。
要么永远活在这个虚假的时间倒影里，要么，接受残破的现实。
现实即便是残破的，只要有人愿意以自己的意识为代价去修补，他们也可以无限地接近现实，毕竟，人们活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自己是在虚假的时间倒影里，把现在的世界当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