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四通八达的通道出现又消失，空间又开始瓦解。
眼前的路断裂下陷，她跃上头顶断层，晶脑人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晶脑人意识中早已注入的建筑空间信息，她被从捷径中蹿出的成片“僵尸”追上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那之前一定要抵达这座城市的地底核心。
眼前的路面断裂、拼接，将她导向未知前方。
跌入昏暗的地底建筑大厅，挡在她面前的，是一堵玻璃墙。
她身后，“人海”涌来。
前后受困。
城市倒转频率加快。
伴随着每一次城市倒转，周围空间环境飞速变幻着。
每一次的空间变幻，都是为了将她逼入死角。
而为这一切变幻提供能量的，就是她要去靠近的，位于城市之底的信息晶体。
现在她已经进入死角，空间变幻停止了。
玻璃墙外的世界冒着水光。
她背靠玻璃墙，身后是水流的声音。
晶脑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轰隆巨响。
微型炸弹爆炸。
玻璃墙出现裂口，爆炸余波将她冲向尸堆，随后向尸堆冲来的是墙外的强压。
水一般的空气中，弥散尸体和血液的味道。
水状空气充塞每一个角落，一切被泡在尸海里。
突然转换了环境，晶脑人一时间动弹不得。
脑部伤口尚未愈合，水从脑部切口渗入，晶体和大脑组织之间被水状空气隔开，晶脑人意识陷入混乱。
——“姐姐，不疼哦。”旭的声音。
意识混乱。
世界颠倒旋转。
“姐姐从树上掉下来了哦。”
“但是没关系，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眼前有什么东西交接在一起。是一块光盖过了另一块。
光很刺眼，是太阳么。
水中的尸体陷入了与混乱环境的对抗中，带着残存的意识，无意识地挥动着四肢，本能地挣扎着。
漂浮的尸体被粼粼水光照亮，像水底的游鱼一样无意识地浮动。
尸海中，有几双手拨开尸体。
意识尚存的尸体冲向她。
扑向她的尸体被斩成两截，鲜红色在水状空气中像喷雾一样散开。
空间变幻继续。
重力转换，整片尸海倾倒向地底。
通往地底的大门在水状空气的压强下顺势打开，凭借光的速度也无法摆脱的重力作用。
她被吸到地下。
门一扇一扇地打开，地底之下还有地底。
直到周围的水环境消失。城市颠倒停止。
地底，离信息晶体最近的地方，连接的是另一边城市的天空顶端。
因为那里有他们信仰的“神”。城市铺展在“神”的脚下。
城市之顶，两米高的紫红色信息晶体就在她眼前。
靠近信息晶体，突然加热的空气要将人融化，心脏的剧烈跳动紊乱了她的呼吸。
手环发出声音：“准备读取数据——”
不远处出现手握匕首的晶脑人。
他拖着受困的身体朝她走来。
“数据读取中——预计需要五分钟。数据读取过程中，手环屏幕请紧贴晶体表面。”
这么做之前，她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如果斐利·策屿得不到信息，他会用其它的方式。更极端的方式。
战争的最终结局到底是什么，是将人的罪过盖过，还是血洗。
用血来清洗，洗地干净吗。
她看向脚底的神域之城。
随着时间过去，用血盖过的罪恶会带上腐臭。
“……只要是屿大人想要完成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她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天，约芬·虹就告诉过她，“……只有他才掌握着罗盘的正确方向，你跟他对着干，就是在做蠢事。”
约芬·虹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这个世界早就出错了……”
斐利·策屿后来没有再接上视觉同步，显然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放弃她了。
因为，在他的棋盘上，她已经失去了作用。
即便是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是因为他的命令，全是因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一件事做到底的反应已经深入她骨髓。
她将任务的完成，视为自己生命的终点。
就像机器一样，有些东西一旦设定好，就再也无法通过内部程序完成自主修改。
很多的小习惯，微不足道的记忆，都已经随着灵魂的转移消失。
但这是灵魂再次转移也摆脱不了的意识。
深入灵魂，无法抹去，因为它已经扎根在那里。要想拔掉根，灵魂也会随之破碎。
有一些深入灵魂的意识被抹去，人的生命、脉搏、心跳也将随之停止。
“数据读取中——预计还需三分钟——”
为什么不对抗他。
为什么事事都要在他的掌控中，为什么他要觉得，他早就看穿了身边的一切人。
凭什么他就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是他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底下的人。
你敢收回这只手吗。
生命最后的时刻，你可以对抗一切。
因为死亡会清扫一切。
因为知道这是写在命运里的，无法对抗吗？
脚底下，神域之城一片祥和。
为了得到神教国的人口信息而发动一场战争，荒唐可笑。
而她试图阻止，就更显得可笑。
几个晶脑人被冲来的空气洪浪卷下城市之顶，仅剩的那一个晶脑人从远处逼近她。
“倒计时两分钟——”
从怀疑自己是否存活的那一天开始，就希望一切早点结束。
不想以仿生人的形式继续活下去。不想存在于一种无法界定的生死状态中。一只脚踩着地域。
当看见死人的大脑植入晶体“活”过来后，她又记起了恐惧是什么感觉。
怕成为他们，在死后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动作。
没有目的没有意识在一道命令下就不管不顾地献身流血。
被香料控制的意识，被晶体代替的意识……
不想看到大脑植入晶体的死人，被香料控制的活人……
“……这是个出错的世界，这个世界不过是出了错的棋盘而已……”
可是，凭什么是他。
凭他灌输给自己的信息吗。
城市之巅，洪浪几次冲向她。
晶脑人手中的匕首朝她刺来，她一手握住匕首。
“最后一分钟——”
鲜血滑下手腕那一刻的痛——
她从身体检测舱中出来，知道自己大脑里并没有任何晶体的存在，却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空洞——
死后再回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到底是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那种感觉一直积压到现在。
梦中，一次次地打碎玻璃墙，一次次地冲破困住她的梦。
和现实一样的徒劳。
那是一面无法被击碎的墙。
她也曾乞讨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不是为了知道更多。
只是想保护离她最近的人。
为此，她不得不知道更多，看到更多不想看到的。
现在，有人代替她，保护她最想保护的人了。
她不必再知道更多了。
她看着脚下的神域之城。
如果收回手，会由谁来血洗这里呢。
他已经算好一切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他都算好了。
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不必知道更多不想知道的事情。
不想继续被控制在棋盘上，不想继续不知所以地冒险赴死。
那她的选择，他已经算好了。
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
她看着晶体表面自己的倒影。
“你被困在这里了……”
“你无处可去，你没有归途……”
“晶脑人的命运，会成为你的命运。那些被香料控制的人，和你一样……”
远处几个晶脑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晃倒在地。
空间飞速变换着，她的脚底即将失去支撑。
他赢了。她说。
她深入灵魂的意识，已经被他看透了。
他看穿了她的灵魂，他知道她无法反抗。
所以他才会说——你是我最可靠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的棋子。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能看透一个人灵魂的人，从一开始就赢了。
只是她，不甘心。而已。
“数据读取完毕——传输完毕——任务完成——”
手环长时间的数据读取产生大量的热，带来了强烈的断腕之痛。
脚下支撑她的平面瓦解碎裂。
她和建筑碎块一起。
沉入最深的地底。
瓦砾划过面颊，意识混乱中，她的眼前是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她无法读懂的，但确信存在着的某种东西。她也曾试图去解读过。
记忆不受控地冲入她的大脑：
“你听说过玫瑰战争的故事吧。”
那个时候，昏夜交接，他背靠着窗台，望着窗外的玫瑰园。
“和人一样，为了守护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战斗到死呢。”
玫瑰战争的起因——
一位六翼天使将一种祂无法明白的感情倾注在了离祂最近的一朵玫瑰上。
自此，玫瑰存在的意义变化了。
它成了争端的起源。
“世人简单且理想地将那种感情笼统归为爱情，使得玫瑰被加上了不属于其本身的象征意义。可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除了当事人，没人能明白。”
夕阳下，他侧转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是，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人。”
“所以，不要轻易去揣度别人的想法。”
夕阳下，琥珀色的眼睛，看透人灵魂的眼睛。
至死，也不甘心。
身体穿过一层又一层，滑下这地底。
罪恶感，内疚感……像是砖石一样，随她一起落下。
城市颠倒停止。
她撞在城市之底，最深处，最稳固的平面上。
人流泪，不是因为难过，而是一种无法解释清楚的情感。因这情感背后，存在一个更稳固的东西，使得人无论坠向何处，都能将他们托住的稳固的存在。
因为那种支撑，人会流泪。
记忆，是能支撑一个人的。
被那种稳固支撑住的人流泪了，不是因为难过。
——“姐姐不痛哦。”旭的声音。
“姐姐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是这段记忆挥之不去。
“姐姐，不痛哦。”那个时候，她在树底下睁开眼。
头晕目眩。
碧绿的叶片落下。眼前很亮。
因为那样的一段记忆，和眼前景象差距太大么。
地底黑暗中——
她侧转过头，粼粼水光，一面玻璃墙。
她支撑着，坐了起来。背靠断壁。
墙上倒影出她的模样。陌生的模样。
无数次的梦里，她只要杀死玻璃墙外的那个人，就会醒来。
现在，那个梦里的人，竟成了她和这个世界之间最稳固的联系。
即便没有了原本的身体，也依旧存在于意识深处的联系。
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竟然一直都在。
她取出□□。
那面挡在她们之间的玻璃墙，永远是模糊的，透过那层模糊，她们在各自的世界里互相看着对方。
曾经，模糊的东西会让她不安。
现在，模糊的东西，很可靠。
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枪。
打碎最后的联系。
“砰——”地一声，玻璃墙上出现了一片裂网。
继续几枪后，玻璃墙碎了。
她消失了。
但是这次，梦没有醒。
血顺着下巴滑落，手垂在地上。
眼皮沉重，她看着破碎墙面上漆黑的窟窿。
这次，梦醒的那一刻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