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训练场后方有一块空地，沙地上立着两米多高的单杠。
苏瞬息路过那里，驻足半晌。
他也过去试了试那个动作，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整个人暴露在天空下，阳光罩着脸，身体舒展没有任何束缚。
“向往自由，不被束缚……”他们那些家族的孩子原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苏瞬息！”有人喊他。
弗里走了过来，喊他去吃饭。
“弗里你上来试试，像我这样。”苏瞬息躺着对他说。
弗里觉得这姿势看上去眼熟。
“哎，挺不错哎。”弗里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舒展开筋骨，“这个解压的方式好。”
“你觉得是解压吗？”
“这是在拥抱天空啊。”弗里张开手臂说。
弗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怪不得，原来上次约芬·白挂在这里是为了解压啊？她压力这么大吗？哎，说来也奇怪，荒原回来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们了，那群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弗里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话也越来越多，仿佛不让自己的脑子被语言占据，它就会被另一种情感吞没一样。这次任务结束后，他似乎还没缓过来，有时候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弗里开始不断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最终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吃上。
苏瞬息和卡莱陪他一起排解荒原任务结束后，留给他的精神上的苦闷。
这时候，弗里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走，差点忘了大事！”对弗里来说，安稳日子里的每一顿饭都是大事，尤其现在傍上苏瞬息后吃饭还打折。
没错，苏瞬息一只手解决食人族巨人的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东陆。虽然学院很快就采取行动压制了这则新闻，但是学院里头似乎就不太容易盖过这件事了。
虽然照片里只有他一个背影，但是学院里但凡有一个人把他认了出来，很快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了。
由此，他们出门吃个饭发现餐厅老板的态度都变了。
“半折的话他连本都捞不回来啊，确定还是原来那个老板么，不是他家双胞胎兄弟什么的吗？”
“那要看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了啊。”拥挤的餐厅里，卡莱说。
“吃个饭有必要跑那么远吗？下午还有课吧。”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地点，卡莱被弗里拉下车。
弗里另一只手拉着苏瞬息：“这家餐厅老板说以后见到你直接给你免单。老板好像是你的粉丝。”
“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苏瞬息看了一眼云层之上漂浮着的空中实验基地，他只不过在车上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被拐到了国际中心附近。
“算了，联系不上法里奥，下次再叫他吧。”弗里完全不在意苏瞬息的担忧，他觉得名气大涨是一件好事，能够享受到切切实实的好处。比国际中心给他们颁的那几个奖实在多了。
为了让弗里开心些，苏瞬息和卡莱积极配合。
偏僻的绿林中央是一座白色的小餐厅，外面装修雅致。
“这个地方的装修和学院任何地方的都不同哎，倒像是私人建筑。”弗里说。
“你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会跑到这里吃饭吗？”苏瞬息问。
弗里不解，随后听卡莱说：“闲得慌的人。”
“没错。”
纳塔伦奈城中央是国际中心，军事战略学院在城南，实验基地在西北，其余学院遍布在东边和北边。偏偏这个地方位置又好又无人打搅。
是饭点，却很冷清。
“你不是总说吃饭被人盯着很不舒服嘛，正好这里人少。”
空落落的餐厅里，衣着复古的餐厅老板引导他们落座窗边。
隔着窗，他们看到外面还布置着桌椅。
窗外坐了两个人。
弗里一抬头，使劲眨了眨眼睛：“那个是约芬·白不是？”
“她不是压力很大的嘛……为什么会来这里啊，她对面那个是……”
那个人穿着白色长外套。
“那个人是医生吗？实验员？这面孔长得太优越了吧……”弗里手抵下巴，这种优越的长相太少见了，几乎让人过目不忘，尽管弗里是个脸盲，但这是个让脸盲都一眼记住的人。
突然，弗里拍了下桌子，他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人！在地心花园！”
窗外的人抬起头，苏瞬息的视线与他相碰。
那人对着苏瞬息和煦一笑。
随后他对约芬·白说了什么，约芬·白起身走了。
“两人是同事吗？约芬·白怎么回事？这就走了？”
“他们更像是上下级。”卡莱判断道。
“你们不觉得约芬·白不管做什么都一副很隐秘的样子吗？她连通讯联系方式都没有。准确地说，他们那个实验室的人都无法被外界联系上。”弗里说。
“说明她没有个人隐私，她的通讯消息都被人监控着。”苏瞬息说。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是个人都不愿意那么活着吧，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是斐利·策屿。
虽然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是除了那个名字，苏瞬息想不到任何其他人。
只能是他。
“那个人到底是谁？”弗里问。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斐利·家族实验区负责人。”苏瞬息说。
刻意制造的“邂逅”机会。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苏瞬息说。
苏瞬息出去后，卡莱和弗里坐在餐厅里边吃边聊。
“如果是约芬·白的上司，那也就是约芬·虹的上司，能把那两个人都降服的原来不过是个同龄人啊。”弗里感慨，“所以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脑袋啊。”
穿着讲究的餐厅老板听到了忍不住笑。
或许是因为整个餐厅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坐着人的原因，老板闲到为弗里他们介绍菜品和餐厅历史。
“……斐利家族的餐厅开在每一座城市，这样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到家里的味道。”
“怪不得你们家餐厅这么难预约，原来是神圣家族家里的味道啊。”
然而弗里觉得味道并不怎样。
味道寡淡。除了新鲜一点，花样多一点，好像也就这样吧，“看来大家族家里的东西我吃不惯。”
就算免费，环境雅致，他也觉得跑那么远出来吃个饭确实不太划算。
“我还是喜欢人间烟火的味道……”
外面的桌子打开了隔音装置。
斐利·策屿看到来人，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苏瞬息坐在了之前约芬·白坐过的白色镂空椅上。和斐利·策屿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盛夏王子殿下，东陆的生活还习惯吗？”斐利·策屿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他。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策屿大人为什么想要见我。”
“我也不过年长你一岁，不必如此称呼我。”斐利·策屿说，“之所以想见殿下，是因为我听说，殿下有问题想要问我。关于灵魂。”
琥珀色的眼瞳似乎能穿透一个人的灵魂。那一刻，苏瞬息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
那日的森林，还有三年前出现在罗兰家族的人是他。
那种压迫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斐利·策屿垂下了眼眸，看着杯子里焦糖色的咖啡。
他在等苏瞬息的问题。
他只是想要倾听他的问题吗？
“我想知道你对‘天堑之下，再无魂灵’这句话的理解。我想知道，人死后，灵魂去了哪里。”
“‘天堑之下，再无魂灵’这种话，是神教徒散播的，在我这里，并不成立。因为我每天都在同灵魂打交道。”
斐利·策屿看向他：“不过，到底是什么，让王子殿下您也开始相信灵魂的存在了呢？”
“因为我能听到灵魂的声音。在靠近天堑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听到他们的声音。”
“因为，你也拥有最纯净的灵魂。殿下的灵魂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呢。就像夜幕中的星辰一样璀璨。这个世界上，拥有纯粹灵魂的人，就像是沙漠中的水井一般罕见。游荡在人世间这片‘沙漠’中的魂灵，一旦遇到了你这般的‘水井’，便会忍不住向你倾诉他们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说“也”？
“所以，人的灵魂还是有差别的，还是能从万千灵魂中，认出灵魂吗。”
“灵魂犹如一团光点，每个人的灵魂长得一模一样，只有亮度上的不同。因此，很难将你想见到的那个人的灵魂从众多灵魂中分辨出来。就像无法在一片嘈杂声音中，分辨出某一个人的声音一样。
我手上有千百万的灵魂，但是，他们的灵魂和我在植物园中培养的成千上万的灵魂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并不能通过亮度区分开它们。因为他们通常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他们都是失去了身份的同等存在。”
苏瞬息说：“斐利家族的后人不会没有办法。”
斐利·策屿抬头一笑：“王子殿下在她生前，可有和她建立什么联系吗？”
“什么联系？”
“深入灵魂的联系。”
“记忆算么？”
“那么就是没有了。仅仅靠记忆连接，是最不稳固的联系。记忆还只是停留在意识层面。”
如果她没有了记忆还能认出你，那么你们之间才存在深入灵魂的联系。因为人记住另一个人，通常都是以□□作为媒介的。不靠外貌，你还记得她什么呢？
“那时间呢。”苏瞬息说。
斐利·策屿微一沉眸。
“多少时间呢？”
“一直一直对她负责的时间。”
时间安静了。
斐利·策屿看向一侧，远处的草坪上，停着两只金色秋千。他的眼眸在那一刻变化了。
“大部分人都无法确立人与人之间，是否真的建立了某种联系。只有在分开的那一刻，这种联系是否存在，才得到检验。”
“联系一旦建立，你不必去寻找她，她也会回到你身边。这是你们之间是否建立联系的唯一检验。”
“如果王子殿下相信自己已经和她建立了联系，那么就回去安心等待，在有生之年，她会再度出现。”
“如果没有，那么，我也帮不了你。
人们总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时，才会后悔，为什么在他们生前，没能同深爱的人建立足够深刻的联系，深刻到，无论时空如何变幻，都无法拆散的联系。
王子殿下如果在她生前，给她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如今，就不必来问我，而是相信你们之间的这种联结。如果你来问我，该怎样找到她，那我只能说，你在怀疑自己。”
斐利·策屿起身。
“这就是我对殿下问题的全部回答。”
他走到阳光低下转头看他：“日后再见面，便是需要殿下帮忙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站在你这边。”
“因为殿下有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所以，我们会再次合作的。”
斐利·策屿走向了金色的阳光里。
苏瞬息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渐渐消失。
“他刚才，是在难过什么……”
那一刻，他看见对方琥珀色的眼瞳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