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渐渐淡去的花香味，花香让一切浸泡在说不出的诡异感中。
只是那花香味消失地突然，几人才生起防备心时，味道便散去了。
几人往圣主殿四面高墙望去，蛇身人骨浮雕盘旋在象征着麦彻斯教的六瓣神吻花上。
四壁烛台上是熄灭了的雪白蜡烛，神龛内是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捧着圣典的成排骷髅人。
墙壁是破败的，这些雕塑却格外地新，连铜锈都没有。
“这难道不是死者的墓地么。”弗里说。
只有教堂中央的烛台上，还点着密密麻麻的蜡烛。
一旦没了人，空荡荡的教堂突然变得恐怖，烛台前，教授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了，他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人都去了哪里……”
“不对啊，烛台上的蜡烛还没有熄灭，这是礼拜日才会点燃的神吻花烛台。”
教授对着烛台左看右看，总觉得这烛台哪里有些不对劲。
三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玄机，都凑了过去。
只见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烛台的位置，“这样就对了”。他点点头，“第一片花瓣应该正对着正前方神龛的位置。”
“有必要这么仔细么。”弗里扯扯嘴角。
教授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随后把这里当做了他的讲台，“关于圣物的摆放很有讲究，不光是烛台位置，连蜡烛点燃的顺序都必须顺时针像是画六角星那样，从一个花瓣到另一个花瓣，点在每个花瓣同样的位置。”教授做了个手势，模仿主教点蜡烛的动作，“喏，就是这样，看着还挺复杂的吧，这里面的操作步步严谨，一步都不能落下，更不能出错。这一连串的动作要一气呵成，如果不慎漏掉了一根蜡烛，或是上一根没有点好，就要回到上一步，才可继续下一步，不然……”
“好了好了，我也听明白了，”弗里打断他，“不然，就要受到神的惩罚。”
“没错。”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着烛台，苏瞬息觉得有点眼熟，他脑子里浮现出密布爆炸点的地图模样。
“不好……”
会议室里。
滕茵从信息海中抽离，她皱着眉，语气焦急，“上校，国内每一处爆炸点附近，都有一座麦彻斯教老教堂。”
在这一切矛头指向越来越明显的时候……
在他们耳边，芙丽娅上校突然喊道，“立即撤离——”
“砰——”振聋发聩的声音从教堂深处传来，通信中断。
火焰瞬间吞没整个殿堂。
教堂远处的一处草坪上，弗里把晕厥过去的教授放倒在地上。
“还好你留了一手。”卡莱一手拍了拍苏瞬息的肩膀，另一手拍了拍额前掺着灰的刘海。
“空间辅助的绝招也太帅了。”弗里右手一撑，猛地挡在前方。虽然是一身狼狈，他依旧忍不住模仿。
灼热的火焰烧坏了苏瞬息的手套，他此刻站在一旁，把残破的手套给剥了。
等到信号渐渐恢复。
“你们都没事吧。”芙丽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我们没事，就是陪行的翻译好像晕过去了。”当时背着大块头逃跑的是弗里，他现在显得怪狼狈的，脸上蒙着层灰。
“已经可以大致确定，爆炸案与麦彻斯教有关。每一个爆炸点附近都有该教古教堂，现在请你们立即撤回。”
“上校，暂时还不能走。”苏瞬息说。
“怎么了。”上校的命令第一次被驳回，她有些惊讶。
苏瞬息望向远处燃烧的教堂，“任务还没有完成，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他要这么认真吗？芙丽娅问自己。她想起了华修联系自己时候两人的视频通话——
“华修院长，这明明是一个没有终点的任务啊。何必要打击这群孩子呢，文物保护处的特派小组或许更适合参与此次任务……”
“可这正是我的目的呢。”
芙丽娅有些听不明白。
“年轻人最适合面对打击，前面的路越是坎坷，他们就越接近真相。年纪大了的人，顾虑的东西多，面对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候也就只能选择回避了。我认为，这就是这些孩子需要去看到的世界。”
他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你们出事呢。芙丽娅上校看着屏幕上无人机传回的现场画面，微微皱起眉。
“那么弗里请带着翻译官先返回本部待命。另外两人继续任务。”
弗里愣了一下，以往分配到他们三个人身上的任务，还从来没有谁先离开过的。
“你先返回，估计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卡莱在一旁说。
弗里点头，“那我先走了。”他扛起教授朝不远处的装甲车走去。
“调查一下，这些前来做礼拜的人都是些什么背景。”会议室里，芙丽娅问滕茵。
滕茵迅速整理出了信息，“大多是些在生活上失意的人，国内经济不景气，失业现象严重，地质灾害频发，他们借此寻找心灵的慰藉，企图得到永生。”
“政府有时候不得不开些空头支票，”内政副官叹了口气，“经济上的问题很难从根本上得到解决。科隆人口连续二十年负增长，老龄化严重，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安全感，经济上允许的，一部分举家搬迁了，另外一部分，要不就是有安土重迁的情绪，要不就是因为没有那个勇气在他国开启新生活，得过且过。”这还不算上那些经济上不允许的。
“怪不得我们来的时候，总觉得这里死气沉沉的。”佩乐说。
救援队火速赶到第25号爆炸区。
救援队抵达，火焰熄灭后，城区警卫队将现场迅速隔离开。
烈烈火焰被浇灭，废墟之中，爆炸后的余热混合湿濡的水汽，几架小型无人机飞行在废墟上空传输着影像。
行走在废墟上的苏瞬息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门。”他指着残破的柱子旁的半截骷髅像，仿佛在自言自语。
“没错。”这根石柱子卡莱还记得。
确定前方没有二次爆炸的危险后，苏瞬息翻过眼前的堆积物向前走去。
他们头顶跟随着小型无人机。
“我们之前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是站在这里，当时你不觉得这地面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感觉脚底石砖有些松动，像是……”卡莱停顿了一下，取出一把激光匕首，弯下身，掀起一块石砖，他的手探入凹陷处，随后取出腰间的一小截金属管，对铺在地砖下的材料进行分析。抽出的金属管像是一节微型手电筒，按了下底部的一个按钮，在空气中投射出一串材料数据分析，“底下是防爆材料。”
“还有一种味道。”苏瞬息说。
卡莱起身，“刚进来的时候，好像是闻到一股奇怪的花香，但是很快就没了。”
“明明是礼拜日，却一个人也没有。”卡莱环顾四周，“连主教也不在。”
“人肯定是来了的。”苏瞬息侧身对着被炸地只身下半截子的烛台。“弗里说的对，刚才或许我们都在一座坟墓里。”
闻到花香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幕，五岁的他摘了母亲玫瑰园里的一朵玫瑰，可是无论他怎么嗅，都闻不到花的味道。
“母亲，为什么没有味道？”他又摘下了另一朵，还是没有味道。
“这是我特意栽培的花园，就是为了教你一个道理。”
皇后转眼就变得严肃起来，王子夏觉得自己永远都适应不了母亲突如其来的变化。
皇后蹲下来捧着孩子的脸，似乎想把自己此刻严肃的模样永远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夏，给我记住了，花的味道是最危险的，一开始可能没有感觉，但是那香气就像浸泡人的毒药一样，只要给它几秒钟的时间，它就能杀死你。”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连死了都不知道这一点，而只有经历过还活着的人，才能告诉你。”
“母亲，是谁想伤害你吗？”王子夏的声音柔柔弱弱的，颤动的眼波里都快挤出水来。
皇后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她从他手里取下花，用力抛入了花丛中，“你要知道，这么多没有味道的花今天之所以存在，全都是为了让你今天记住我说的话，以后闻到奇异的花香，要警觉起来。”
她捧起夏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如果我不在了，要学会用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不要。”王子夏抱住了她，“我不想和你分开。”
“不可以依靠任何人，包括我。”皇后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随后推开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提前体会到了分别的难受。那种不由人控制的失落感，让他深深地记住了皇后陛下的话。
偷窃人灵魂的香味，让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那种异香，再多闻几秒钟，他们几个就该一起躺入这地底。
苏瞬息继续往前走，在一块平整小台子后的一堆砂砾里摸索起来。
突然，他像是摸到了什么。
他喊道，“我好像摸到棺材门了。”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卡莱走过去问。
苏瞬息拂开碎屑微尘，将刻在石板上的几个文字描摹清楚，“因为上面用古神教国的语言写着，‘地狱’。”
苏瞬息正准备掀开“棺材盖”一个角，被卡莱一把拦住。
“没有炸弹引线。”苏瞬息说。
“不是。”随后卡莱取出两个口罩，他想给苏瞬息带上。
苏瞬息蹲在棺材盖旁低笑，“坦白说，你应该知道我在控制小范围环境上有点能耐吧。”
卡莱把口罩塞了回去，随后给了苏瞬息一拳，“不早说。”
怪不得之前那股香味散地这么突然。
苏瞬息总喜欢事后报告这一点，时不时让卡莱觉得他很欠揍。
被炸毁的骷髅神像背后，底座附近，像是地窖一样的小隔板被掀开。
没有楼梯或者绳索，看来这里还不是进去的正确方式。
测距传感器预测约23米的深度。苏瞬息取出手电筒大小的探测器对地底内部空间开始数据采集。
卡莱本指望通讯终端另一边的芙丽娅上校看到这一幕能给他们做下一步指示，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有说。
苏瞬息朝空中伸出右手，一架小型无人机朝他飞来，正欲停落在他手上。突然，无人机失控，在半空中颠来倒去，不断摇晃。周围几架无人机都突然失控了。
他们贴着石板的手不自觉地颤动起来，掌边的细尘在一股力量下开始飞舞。
两人明白过来通讯耳机安静很久的原因了。
他们看到废墟另一端远处，搜查队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困在原地。
搜查队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挡在了另一边，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远。
链接着他们两人的通讯终端已经停止工作长达三分钟。
这种情况，对两个人来说都不陌生。曾经也有那么一次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个他们不愿回忆的遥远过去。
天际边的高楼大厦轰然倒塌，远处的地面沦陷。那样一股力量撕扯着地面，像是死神的镰刀在地底疯狂地舞动，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混乱了人的意识。
那股无法抵抗的力量，从远处又或是脚下，无法辨别方向却带着明确的目的，如同恶魔之手，要将他们撕碎。
血红岩浆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撕扯，就像烙印其中的符咒，刺目的猩红，刺痛眼睛的记忆。
晃动的世界让人们的意识失控。
“可笑。人在子裂隙面前，终于实现了众生平等。”
“你永远无法看透一个人，就像，永远无法预知子裂隙的走向一样……”他耳边嗡嗡声又一次响起。
科隆公国西北部，那个从未被子裂隙光顾的地方，瞬时沦陷在灰色的尘埃里。
“棺材盖”被“轰——”地掀起。
子裂隙的次级分支击穿了教堂地窖，无数穿戴整齐的尸体横空飞出，与碎石和砂砾一起被重压揉地粉碎，沉入地底。
三级分支铺满的地区，就像是死神洒下的网，谁也无法逃离——
“如果我们又一次被子裂隙网住，该怎么办。”有一次任务中，卡莱看着远处晃动的山问他。
“能怎么办，”他说得风轻云淡，“静等命运的恭候吧。”
苏瞬息当时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但出于年轻人的羞涩和拒绝多情感慨的莫名情绪，没说出口。
他当时想说，如果死神没有找上我，而是盯上了我的同伴，那么，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
他们看着远处陷落的地面，谁的脸上都没有惊恐。
远处高楼沦陷，等到子裂隙分支刺穿他们脚下的土地，短短的一秒钟两人视线交汇。
卡莱身后土地裂开，苏瞬息纵身一跃——
“……我似乎不相信有命运这种东西。”那时，卡莱的手拂着额前银色短发，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奥斯发生战争的时候，他当时作为后备军一员，见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被子裂隙之下“恶魔”盯上的猎物，是没法救回来的，人无法对抗自然力量。
所以，那样一个时刻，其实，连战友之间最后互诉衷肠的时间都不会有，接住对方的手，就是告别。
“不过，要是有人送我上路，约定好下辈子再见，也还不错，起码，死前那一刻不是孤独的。”
“真没想到一语成谶，”悬挂在悬崖边的卡莱一笑，这个骄傲的人第一次向死亡屈服了，“那么……”
他的“放手吧”那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对方打断。
“别做梦了。”苏瞬息闭上了眼，烈焰红光刺地他睁不开眼睛。
他的右手像是注入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量。
卡莱现在握着的，似乎不像是人的手，那样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那一刻让他觉得似乎可以对抗全世界，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天空被掀起。借助着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力，在那股强力的助拉下，他翻过了阻挡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墙。
两人躺在残破的土地上大喘着气。
这次的子裂隙来地十分短暂。十几秒后停止了扩张，几处裂隙已经开始合拢，好像这深藏在地底下的巨兽暂时吃饱了，满意地闭上了血盆大口。
接近正午的天，没有阳光，却亮得刺眼。
他看着天空，眼前还是血红的残影。刺目的岩浆，多看一次都足以让人失明。
“现实就是这样，”苏瞬息的气息渐渐稳定，“人往哪逃，都会是这样，所以，陪我继续在人间地狱历练吧。”
卡莱的力气渐渐恢复，却不太想坐起来，身下压着的碎石块他却觉得惬意。
他的左手举起了苏瞬息的右手。
“我早该发现的，”他盯着这特殊材料制成的仿真手看。然而他并没有过问他手到底是怎么丢的，只说了句，“你藏得可真深。”
空中强大的电磁干扰将在子裂隙合上后才会渐渐消失，目前通讯设备依旧没有信号。
“所以，苏瞬息，说实话吧，我看出来了。”卡莱另一只手支撑起了半个身子，缓缓坐起来，“你其实有在逃避什么吧。”
“为什么这么说。”苏瞬息借着对方的手也坐了起来。
“一直让自己这么累。”卡莱一笑，“是因为，只有疲惫了，才不会想太多，对吧。”
卡莱站了起来，俯身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人，“这样一个个地去发掘你缄口不言的东西，我觉得挺有意思。”
苏瞬息一笑，正想说，“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被法里奥给带坏了。”却听他说。
“苏瞬息，你和她很像。应该说，越来越像了。”
“你说谁？”站起来后的苏瞬息拍拍身上的灰。
“夜。”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因为陷入回忆，眼瞳的颜色暗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
“你和夜越来越像了。”卡莱的声音柔和了。
“是么，我竟没有察觉。”苏瞬息苦笑一下。
卡莱递给对方一只手，“走吧，任务还没有完成。”
苏瞬息收起所有情绪，一掌拍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