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错算
脚下这条无形的道路很长。
晨尹看见它通向地幔的幽深裂缝，她得走到尽头，直到走到登上苦难之主神国的阶梯。
“信仰的君，拯救的主啊，”卡尔在前方引着路，说道：“我只能将您带到阶梯前，以我这卑微的死魂身份，是无法踏足她的神国的。”
“因神人不可相知，相见。”晨尹轻声道。
卡尔并不意外她说出自己打算说出的回答。
晨尹继续前行。
只有神能面见神。
卡尔继续引着路。
与充斥各色痛苦的九环地狱相比，眼前的无形之道，实在过于普通了，一路上都在苦难之主珍视的地狱的上方，景色并无多少变化。
而且，无形之道是笔直的，没有任何弯绕或拐角，与其说卡尔在领路，不如说他仅仅只是走在前面，即使他现在停下，晨尹也能直接走到苦难之主的神国阶梯前。
不知过了多久，晨尹与卡尔终于走到了幽深裂缝前。
里面漆黑深邃，看不见尽头，叫人觉得绝望，然而，那种绝望是无比瑰丽的，如同美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然后努动柔嫩的香唇说：“请回吧。”
卡尔停了下来。
“信仰的君，拯救的主，请原谅我就此停下，”卡尔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是不得已的事，然而，我必须停下来，否则将永生永世困于其中。”
“连临近数六的数五都会如此？”晨尹问道，又替他回答，“不，这一切权因你是死魂，这无尽绝望之所，就如你的温柔乡，你一旦踏入，便永生永世沦陷其中。”
卡尔毫不意外，轻轻点头，谦卑道：“诚如您所知。”
晨尹回过头，直视着他，这个掌握‘求知’的死魂。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晨尹澹澹问道。
即使身负一丝至高至圣，即使能穿透一切，看见卡尔的灵魂深处，她并不是能知晓，卡尔所知的一切。
比如，关乎世间万神之事。
卡尔苦笑，他仅剩的半边下巴很是松动，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我唯一可以说的，唯一能告诉您的，正是她想告诉您。”卡尔如此说道，“您即使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那便现在说吧。”晨尹回道。
如此，卡尔唯有遵从命令般地点头，而后谨慎地将一句话吐出。
“您是她所剩无几的人性。”
晨尹怔了怔。
仅剩无多的人性
苦难之主究竟是谁
果真是未来的自己吗？
晨尹深吸一口气，她明明完全没有吸气的必要。
难道未来的我近乎失去了人性，而眼下的我还未全然失去？
很快，晨尹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她缓缓道，回过头。
卡尔深深鞠躬，抬手行圆环礼，见她渐渐走入其中，也即将转过身。
而在他转过身之际。
“卡尔，引诱天使堕落者，”神圣的声音自裂缝中传来。
卡尔不明所以地将目光投向那里。
“从今往后，你亦是”她顿了顿，“与神求知者。”
卡尔定在了原地。
他那摇摇欲坠的半边下巴，再也支撑不住，沾黏的皮肉断裂开来，重重摔落在无形之道上。
卡尔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蹲下，将掉落的半边下巴捡起，然后对准上颚原来的位置，稳稳当当地安置上去。
晨尹走入了裂缝之中，举目可见，四面八方，皆是无垠深渊。
四周静谧，吞噬所有光芒的漆黑遍布，深不见底，又近在眼前，希望让人向往，可此刻，永恒瑰丽的绝望不尝不是如此，教人沉沦其中。
晨尹继续走，直到走到无形之道的深处，那有一条向上的宽敞阶梯。
当她踏上第一个阶梯时，四周的景色陡然变化。
晨尹无需左右张望。
她能察觉到，四周无垠的深渊，缓缓往这里靠拢，一点一点地接近，似在打量即将走到神国门扉前的她。
晨尹走上第二个台阶，深渊靠拢的速度加快了，到第三个台阶时，它靠拢的速度已然肉眼可见。
那深渊彷佛有生命般，她每走上一个台阶，它便愈来愈近。
晨尹毫不在意。
当她临近阶梯的后三分之一的路程，四周的深渊已经靠拢到迟尺之间。
那是苦难的尽头，瑰丽无比的绝望。
晨尹抬起头，刹时，漆黑的深渊上，长出一支支或干瘪或肥厚的手，成千上万，朝着她逼过来，涌过来，深渊好似要将她拉入其中，永远使之沉沦。
众生悲恸之墙。
晨尹知道它的名字。
那些深渊里长出的手，不断逼近，无限地接近她，然而，仅仅是无限地接近，它们无法触及到她。
她能听到那些手摇晃着，似在用自己的语言表达触不可及的哀鸣。
它们不值得理会，晨尹一步步地走，直至走到一处门扉前。
那依旧是扇青铜大门。
她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晨尹无法穿透这扇门，直接看见另一位主。
“苦难之主是未来的我或许会是千柱云海。”晨尹喃喃道。
她将双手按到门扉上，缓缓将其推开。
不断靠拢的深渊，成千上万的手顷刻缩回，此时一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后掠，疯狂地复归原样。
它似在害怕着什么。
片刻。
晨尹将眼前的门扉缓缓推开了。
她已预料到自己的惊讶，那应该是看见门后是千柱云海之上的惊讶。
“为、为什么”
垂直于街道的窄型房子，正对着街道的皮革店，门外就是书摊。
这是晨尹的家。
她错算了。
那不是看见千柱云海之上的惊讶。
圣像前。
她面戴千层面纱，身上的衣袍漆黑无垠，手臂怀抱长剑，露出结白的手腕，那分明是女子的臂弯。
晨尹怔怔地看着她。
她赤着脚，脸上的面纱层层滑落。
少女身材颀长，瘦弱的体态顶着圆润柔美的脸盘，鼻梁短而小巧，即便雨中亦生辉的澹金浓发。
有种理应上壁画的触感！
察觉到有人步入神国后，早有预料的她，睁开眼睛，缓缓开口。
“天穹大地，都不仁慈，把万物当作牲畜，圣徒天使，亦无善行，将世人视作无物。”
她的话语好似狂风呼啸。
晨尹的记忆被唤醒了。
是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无论是“他人即地狱。”，无论是圣维娜卡纳的银血选择，无论是青铜门扉上，关于神曲的刻字
而自己早该想到。
她来自未来。
“黑德薇希，纯洁禁忌。”晨尹呢喃着。
她的理性之城骤然间已几近崩塌。
黑德薇希缓缓扬起脸，凝望着晨尹。
“我亲爱的哥哥，窥见未来的感觉如何？”
“侵占我权柄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