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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七)三钱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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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慕泽!”

    叶棠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你的兄长慕泽,也是柏夷桑的弟子,燕无思的师弟。”虹谷道人操着低沉而诡异的嗓音,将昔年旧事娓娓道来。“二十四年前我师父终老仙逝,同样是在那一年,我与柏夷桑遇到了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鬼师。”

    叶棠音眼神骤紧,“鬼师,噩梦……”

    “那时候她还不是真正的鬼师,也只有一个名字,叶京蓉。”寒风掀动着虹谷道人宽大的袍子,冷寂的日光将他衬托得枯瘦而阴狠。“我师父只是见过她一面,却为她的灵相而惊叹,有意收她为关门弟子,让她来继承神巫衣钵,谁知竟被她拒绝。当年师父仙逝后,六诏诸国对神巫虎视眈眈,欲收为己用,名为招安,实则……”

    叶棠音微微挑眉,“自己得不到,更不能让敌人得到。”

    “是啊,得不到,就毁掉,便是那些人骨子里的恶相!”虹谷道人阴恻恻地哂笑道:“彼时我与柏夷桑无力在诸国间斡旋,神巫一脉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危急存亡之际,她以一己之力保全神巫,我与柏夷桑遂归其麾下,任其驱策。第二年她建立苍山蓉素,也就在这一年邓赕诏主喜得麟儿,听闻那孩子拥有邓赕王族最赤红的海棠印记,被当作天神赐予邓赕的继承人。柏夷桑奉叶京蓉之令前去道贺,竟一眼看中了那孩子的灵相,收其为徒,那个孩子便是你兄长慕泽。”

    叶棠音面色愠丧,钟朔不由得眸色一紧,心知定是虹谷道人那句“最赤红的海棠印记”触动了她那根卑敏的心弦,然而虹谷道人接下来的话更是别有用意——“当年倒不曾听闻,邓赕诏主得了一对龙凤双生子。”

    叶棠音的眼神瞬间阴寒无比,如刀子一般盯着虹谷道人。

    虹谷道人故作不察地转过身,可浅沟般向上微翘的眼纹却出卖了他心底的得逞与快意。“当初柏夷桑背着叶京蓉收慕泽为徒,穷尽心血栽培了十一年,直到他被燕无思出卖。十五年前燕无思来到苗疆,拜入柏夷桑门下,成为慕泽的师兄,短短三年便学得了九成柏夷桑的秘术与手腕,还剩下那一成就是柏夷桑嗜杀的恶相。我还记得,那是十二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燕无思亲口将柏夷桑的弱点告诉了梅雁,柏夷桑最终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冥雪寒洞整整十二年。”

    叶棠音嘲讽道:“如此岂非正合你意,真正的鬼医被囚寒渊,而你正好可以顶着他的名号在外头耍威风。”

    “我从不屑于鬼医之名,我在乎的只有神巫。二十年前她收服鬼门,成为独一无二的鬼师,柏夷桑鬼医的名号才逐渐在江湖上叫响,而我的名字生来就是燚!柏夷桑被关进冥雪寒洞,为了神巫一脉的传承不被断送,我不得不创立药王谷,可恨师父生前偏心,将神巫蛊术尽数秘授于柏夷桑,对我却是只字未提!”虹谷道人老眸怒睁,恨恨地叹道:“我一生皆是为了神巫,神巫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谁若是叫神巫断了传承,谁便与我不共戴天!”

    叶棠音眉心微微跳了跳,“所以你是专程跑来告诉我,慕泽才应该是神巫的传承?”

    虹谷道人悲悯地看着叶棠音,缓缓问道:“你还记得,你兄长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我永远都不会忘……”叶棠音半藏于袖的右手已悄然握紧离行扇,此刻只要往她的满腔怒火上再浇注一滴挑衅的热油,便可燎原!

    “松明楼上的大火,德源城下的乱箭,还有你这条残废的左臂,你所经历的一切苦难,皆源于叶京蓉贪婪的野心。你可以问一问当年那个喂你醉萝的人,就会明白我的话——”虹谷道人吊着阴沉而浑厚的嗓子,发出怪异的倾诉,“这世上并非每个师父,都配让弟子尊其为师,你我皆未遇上一个好师父,但慕泽和燕无思遇上了。柏夷桑这头怪物纵有千般罪过,却是一个好师父,可惜他没有弟子福缘,一个徒弟万箭穿心而死,另一个徒弟背叛出卖了他。”

    叶棠音勃然怒呵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燕无思为何煞费苦心地放出柏夷桑那头怪物?因为醉萝正是柏夷桑的杰作,也是苍山蓉素的镇门毒蛊,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柏夷桑能解除醉萝。直柏夷桑被关进冥雪寒洞,世上只剩五颗醉萝,一颗十年前被我种在林擎挚的心口,一颗七年前废了你的左臂,还有一颗去年上元灯会本应该种在南宫彦身上,可惜有人替他挡了一劫。”虹谷道人冷笑道:“醉萝珍贵,若无叶京蓉允许,谁能动用它?”

    叶棠音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呵问道:“十年前林家被盗是你干的,林擎挚是你打伤的,许胭脂身中醉萝也是拜你所赐!”

    虹谷道人毫不隐瞒地笑道:“叶京蓉想得到的东西,十年前我在林家没找到,十年后杏芳同样没找到。长风堂那位自以为是,想从南宫彦嘴里问出什么,偏偏弄巧成拙,那唱戏的女伶替南宫彦挡过此劫,反倒成全了我,南宫彦只得亲自到药王谷,恳求我为那女伶吊命。”

    叶棠音皱了皱眉心,“看来南宫彦并不知道,药王谷与鬼门还有苍山蓉素之间的关系。”

    “他便是知道,也别无选择,因为这世上除却柏夷桑和燕无思,就只有我能让那女伶活命!”说着,虹谷道人丧煞的眼神终于染上一抹喜悦与自得。“我用飞针压制醉萝的毒蛊,换来了广陵阁一份人情——叶京蓉想要的东西早就不在林家了,不过林擎挚还有一个嫁到扬州的女儿。”

    叶棠音冷哼道:“你怎么知道,南宫彦那只狐狸没有骗你?”

    “若我找不到东西,那女伶便性命堪忧。”

    “你在许胭脂身上做了手脚?”叶棠音不屑地骂道:“你果然是个无耻至极的老假货!可惜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柏夷桑已经在前往长安车的路上喽!”

    虹谷道人阴沉地盯着叶棠音,缓缓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是谁设局让你远上天山?是谁献计火烧松明楼?是谁定策围杀慕泽?是谁给你种下了阴毒无比的醉萝?藏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谁?是她,你最崇敬的恩师,叶京蓉!”

    “胡说!”叶棠音眼眸震颤,怒呵道:“你胡说!她只是……”

    “只是抛弃你?”虹谷道人轻笑道:“你以为,她只是在你和蓉素之间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你以为,她只是为了保全蓉素才不得不抛弃你?你以为,她只是充当了一个满腹苦衷的悲情角色,为了大局放弃你这个她亲自栽培的继承人?你心智绝佳,却独独输在了用情过重,你心中那些所谓的无价真情,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柄剑一把刀一件随时可用的兵器,如你所言,今日可用,他朝可弃。”

    “他们?”

    “他们,你的故旧,你的仇敌。”虹谷道人叹息道:“七年前你被魔尊千宁设计,远赴天山,为他复仇,而当时我就在天山上,我奉叶京蓉之命要将你们拖在圣雪宫至少七日。你不要忘记,叶京蓉出身天山圣雪宫,你们当年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的任务并未完成,有人通风报信,让你在火烧松明楼的那晚赶回苗疆,可你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亲眼看着你的君父葬身火海……”

    “住口!”叶棠音瞋目裂眦地嘶吼道:“我叫你住口!”

    “火烧松明楼之计,是你曾经的义兄阁罗凤献于云南王,可在阁罗凤背后出谋划策者却另有其人,那个人便是你昔日的恩师。德源之战,你曾经想托付终身的未婚夫婿,亲自领兵围杀你的兄长慕泽,让他万箭穿心,血尽而亡。”虹谷道人拂了拂飞扬的衣袍,继续说道:“大战前夕杏芳到蒙舍诏的行军大帐中,向云南王献出了制衡之策,云南王遂下令让诚节分走阁罗凤手中部分兵权,作为进攻主路先锋,取邓赕主将的性命来祭旗,而当年的邓赕主将正是慕泽。”

    叶棠音竭力稳住因愤然与震惊而抖动的身躯,“祭旗……”

    “慕泽之死不为其他,只因他是柏夷桑当作神巫继任者教出来的徒弟,柏夷桑倾尽心血,欲将神巫托付与他,他却还是选择为邓赕力战而亡。柏夷桑教出来的徒弟和他自己一个模样,心藏凡尘羁绊,唯独不容神巫,他们皆不配继承神巫圣业。”虹谷道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无叶京蓉首肯,阁罗凤岂会得到醉萝,当年若无醉萝相助,德源一战你也不至于兵败如山,最终落得以死殉城。”

    “不……我不信……”叶棠音双眼睁得血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七年前那一片尸山血海……

    就在这时,钟朔忽然揽住叶棠音颤抖的肩膀,伏在她耳畔轻吟道:“蓁蓁,别怕。”

    叶棠音浑身一震,愕然地回眸望着钟朔。

    蓁蓁……别怕……

    许多年前曾有许多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别怕。

    她的恩慈,她的手足,甚至是她的恩师……

    那些人都曾用最温柔的口吻给予她最真诚的安抚,那时候她还可以叫蓁蓁,叶蓁蓁。

    叶棠音下意识地握拳,指甲狠命地尅着掌心,企图用锐利的刺痛感唤醒恍惚的自我。

    钟朔尖锐的目光直直扎向虹谷道人,沉声道:“我们怎知,你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背刺主人,你也不是一条忠心的狗!”

    虹谷道人愤然怒斥道:“我归附叶京蓉,只是为了让神巫一脉得以延续。她却背信弃义,与那些人一样为了一己私欲,要将神巫一脉变成她的奴隶与傀儡,她当然不能让慕泽活下去,可惜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燕无思。你不是从叶家捞回了一位故人吗,当年驰骋沙场的飞刀女将嫫莎,她为何被叶京蓉折磨致斯?你一定记得在天上生死鏖战的七日吧,你用那只凤镯替魔尊千宁挡下了致命一击,将他从望舒的万钧杀气中解救出来,镯子最后碎成十六段,你还安慰魔尊千宁说那是天神之意,那一年你刚好十六岁……”

    叶棠音不禁一怔,在天山上的生死光景,遥远得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得犹似昨日。

    “你不会真以为,柏夷桑不知道是谁杀了望舒吧?当年在天山上,是你先用匕首挑落了望舒的双戟,你与魔尊千宁一人握着一支本属于望舒的雪莲戟,他的那支扎进望舒的左胸,你的那支贯穿望舒的右胸,偏偏望舒的心与常人不同——它长在了右边。”虹谷道人沉声道:“终究是你用望舒的戟,夺走了望舒的命!”

    “是又如何,望舒死了,尸首都凉透了,连他的雪莲戟也早已归了别人。”身后来自钟朔坚实温暖的倚靠,让叶棠音缓缓镇静下来,她的嘴角又扯起一抹不屑与轻蔑的冷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害怕一个死了八百年,连投胎都不知道投去哪里的手下败将吧。”

    虹谷道人皱着眉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是苗疆一个不可说的名字,从没有人提起你,就像从没有人忘记你。可你杀了望舒,柏夷桑岂会放过你!燕无思教唆魔尊千宁将柏夷桑放出来,究竟是想救你,还是想杀你?当初你将叶京蓉敬若父母,可她却无情地将你推入地狱;你视魔尊千宁与罗刹红佛为手足,他们却对你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你怎知燕无思不是下一个叶京蓉,不是下一个他们!”

    叶棠音阴恻恻地盯着虹谷道人,“你大老远地从岭南跑到长安,就是专程过来挑拨离间的吗?好歹也是个叱咤江湖的老魔头,就没点高深的招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也瞧见了,老子这会儿可没闲心招呼你。”

    “将九渊琼芝归还于我,我会告诉你更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叶棠音回给他一记白眼,“老子可真是多少年没见听过这么扯淡的狗屁话喽,他脚边那只黄狗放的屁都比你这话靠谱许多哦!”

    一旁的裴琰闻言瞥了瞥脚边的狗子,生怕这货一抬狗腿尿他一鞋面……

    虹谷道人愠怒道:“九渊琼芝原本是神巫宝物,当初柏夷桑背着我师父盗走九渊琼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燕无思同样背着柏夷桑做了偷鸡摸狗之事。”

    “九渊琼芝原本就是长在深山老林的奇花异草,自然是见者有份,何来盗取一说?你以为销毁了苍山上的九渊琼芝,就能让七色虹成为独步天下的宝贝?你能想到,燕无思岂会想不到。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九渊琼芝的痕迹?”瞧着虹谷道人愈发阴沉的老脸,叶棠音嘴角笑意更甚,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君不阿,啧啧道:“原来青山派的掌教扳指也是七色虹的克星,你那破玩意儿克星甚多,怎么防都防不住,趁早放弃得了!”

    虹谷道人面色铁青,却见千面司右使不甘地瞪着君不阿,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们唯一的失误就是让他逃到你这里!”

    “这不怪你,只怪他这人太鸡贼了。”说着,叶棠音缓缓走到君不阿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胖道爷,瞧你一脸忠厚老实相,怎地心倒像蜂窝煤,全是算计人的窟窿眼!”

    君不阿刚刚从奇痒之苦中解脱,气若游丝地回应道:“大当家这是哪里的话……”

    “装?那老假货都能猜到的事,你觉着我比他蠢吗?”叶棠音冷哼道:“说说吧,你把那扳指藏哪儿了?我让你说,你要是还嘴硬,我可叫人搜了,从我长安镖局里搜出来的东西一律归我,你答不答应?”

    君不阿苦兮兮地摇了摇胖脑袋,伸出擀面杖一般粗短的手指,指向绝弦抚琴所用的桌子。绝弦将手伸到桌案下,果然摸到一件物什,拿上来一瞧——还真就是一枚玄色大拇扳指。这枚玄色扳指质地冰凉,叶棠音打眼那么一看,心弦却登时一紧,竟一把掐住了君不阿那不怎么明显的脖子!君不阿涨红了一张脸,却只是一味地咧嘴欣笑,“我……没猜错……没赌错……”

    叶棠音阴郁地盯着君不阿,原来不只她猜出了君不阿的身份,对方也早就猜到了她是谁。君不阿和药王谷的人一样,借着明面上的幌子,打着背后的如意算盘,目标诡异地一致——试探出长安镖局的内里乾坤!

    君不阿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任由叶棠音的利爪深陷他的颈间,扼住他的性命,还不知死活地挑衅道:“你不该问我……姓什么!”

    叶棠音一愣,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旋即松开了手。君不阿得以逃过一劫,憋呛得咳个不停,似要将肠子肚子从喉咙里吐出来。

    叶棠音顺手将扳指套在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不甚合适,哐啷啷地随时能掉下来。她转而看向千面司右使,阴沉地说道:“你顶替真正的不谀道士混进了青山派,想来青山派的灭门之灾与你脱不了干系。敦朴散人定是识破你这假货,才惨遭毒手,临终前将这掌教扳指传给君道长。你贼心不死,一路追杀君道长,甚至不惜动用浮梦青,想以解药来威胁他交出扳指。不过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枚扳指是用什么做的?”

    右使语塞,将卑微的目光投向虹谷道人。

    “省省吧,别看了,你们这位傻帽药王,也不说清楚就让你们出去卖命。”叶棠音冷嘲热讽道:“把自己说得多么虔诚,还不都是为了掩盖最在意的弱点。你们傻冒药王想要这枚扳指,就是因为它克药王谷的破烂货,它和九渊琼芝一样是七色虹的天然克星。”

    叶棠音一口一句“傻冒”骂着药王谷的头子,千面司右使听得脸色大变,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铁青。瞧着虹谷道人愈发青白的脸,叶棠音索性再添一把猛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还不会整点挑拨上下关系的活计!“我说这位右使朋友,你受百炼缃腐蚀尚浅,趁早换个主子吧,跟着一个痴呆傻帽,迟早要完!”

    “哈哈哈!有意趣!有意趣!”就在这时,却听那纨绔李十三嘎嘎大笑,一边笑得快背过气去,一边卖力地鼓掌呱唧。缄言费解地看着李十三,心说这二货的脑子多多少少有点残缺,做人怎么能如此聒噪,一肚子火气腾燃而起,当即走过去瞄着李十三的后颈就砸了一记手刀。李十三嘎嘎的傻笑声戛然而止,一头倒在缄言的臂弯中,冲叶棠音喊道:“当家的,这货嘴比老三我还碎,要不喂他吃点洗脑丸吧,反正还剩下挺多,不用白不用!”

    叶棠音瞥了李十三一眼,幽沉的目光转而落到身在局中却魂飞天外的赵小公子身上,轻叹道:“一起喂了吧。”

    “得令!”缄言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撬开李十三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而后直接将这二货推给杜旻。“还请杜大人照顾好自家的少爷,磕了碰了伤了残了可与我们无关。”

    杜旻扶着李十三质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忘忧丸。”叶棠音替缄言回答道:“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适合所有人都记得。”

    杜旻面色阴沉,却未再多言,只命手下小心将李十三抬到后面去了。缄言转而看向赵小公子,换上了一副虚伪又和蔼的笑容,活像是一肚子坏水的大尾巴狼!瞧着眼前这只不谙世事的大兔子,三当家忽然有些难为情,斟酌道:“你自己吃吧,我就不喂你了。”

    “吃啥?”赵小公子仍未搞清楚状况,懵愣地盯着缄言递来的药瓶。

    “糖丸!”缄言挑了挑欠抽的眉头,竖起三指发誓道:“这可是你表哥心上人的师父,费劲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炼制而成的灵丹,滋阴补肾,一点不苦,尝尝呗?”

    “尝尝?”赵小公子下意识地看向了孟北宵,“表哥……”

    “吃吧,她师父是神医,医家不骗人。”孟北宵沉眸盯着叶棠音,“或许本王也应该吃上一颗,如此就当作今日什么都未发生。”

    叶棠音轻笑道:“有郡王爷这句话在,足矣。”

    “那啥……”缄言看着赵小公子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咽了洗脑丸,竟忽然心生恻隐道:“这灵丹虽好,可吃完了容易犯困,小公子不若早些回家歇息,美滋滋地睡上一觉,一觉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天。实在不行你进屋睡我弟的床,回头让府上派人来接就是。”

    缄思:“……”

    “沈大人,杜大人,二位是否也要服一颗?”缄言忽地变了脸,笑意瞬间消散全无,阴鸷地盯着沈杜二人,“老三我算了算,这一瓶忘忧丸刚好够二位大人以及埋伏在附近的朋友们品尝。”

    沈扬清面色一沉,“你敢威胁我们!”

    缄言板着臭脸冷哼道:“不是威胁,而是告知,没得商量。”

    “你!”沈扬清气结。

    却听叶棠音开口道:“老三,我只是觉得有人不适合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不是害怕有人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相反,有些人应该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一会儿还要发生什么。”

    “明白了!”缄言收起药瓶,又换上一副笑脸,亲亲热热地搂着赵小公子的肩膀将人领进镖局。缄思瞧着老哥将赵大兔子拽进了狐狸洞虎狼窝,立马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对沈杜二人说道:“难得我这嘴损的哥哥与赵小公子投缘,二位大人请放心,只要我长安镖局有清净,客人自然有清净。”

    沈扬清哪里听不出来缄思话中之意,分明就是将赵小公子扣下做了人质!

    “你们这咋还搞差别对待呢!”裴琰欠登地插了一句嘴,“都是不适合记事的人,怎地方才被抬下去的那位要挨一顿揍?”

    “因为他欠揍。”缄思直白地回道。

    裴琰尴尬地撇了撇嘴,“当我没说……”

    却听君不阿悻悻地道:“我青山派掌教信物,叶大当家戴着怕是也有些不合适,可否归还贫道?”

    “不合适?”叶棠音轻佻地晃了晃大拇指,“那君道长设计这一出好戏,到底是为了什么?”

    君不阿忽地收起笑容,严肃地抱拳道:“贫道学艺不精,没本事杀他们,恳求叶大当家看在这枚掌教扳指的情分上,替我青山派讨回一个公道!”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叶棠音垂眸盯着扳指,“扳指的情分,君道长可真会戳人心窝子。”

    “寒玄玉……”钟朔早已看出那枚扳指的材质,也大体猜到了君不阿所谓的情分究竟是什么——“蜀山鹃……”

    “是啊,也只有蜀山鹃的情分,才能救我青山派的性命!”君不阿缓缓叹道:“师父临死前告诉我,当年故人重游蜀地,受师公相赠热酒三钱,便将一枚珍贵宝石回赠师公,师公将宝石打磨成一枚扳指,作为青山派的掌教信物传承下去。就请叶大当家念及这份故人赠物之谊,替我青山派报了这灭门之仇!”

    “君道长,你戏真不错,也沉得住气,应该能坐稳青山派掌教之位。”叶棠音挑指一甩,将扳指还给君不阿。这枚掌教扳指由寒玄玉所制,千面司右使不清楚此事,否则不会给怀揣寒玄玉的君不阿下浮梦青。而君不阿怀揣寒玄玉扳指,本该无惧浮梦青,却主动登门挑衅,故意将扳指藏匿于琴桌之下,藏进长安镖局里,藏在叶棠音的地盘,就是想借叶棠音之手自保,再向药王谷复仇!

    叶棠音缓缓看向千面司右使,漠然地挑了挑眉梢,“你可听清楚了,君道长要拿你的命,报他青山派的血海深仇。”

    右使面色刷白,死命咬住后槽牙,浑身颤抖地望着虹谷道人。

    “你看他没用,他救不了你。”叶棠音幽邃的眼眸中藏着几许悲愤与克制,那是皮囊的竭力隐忍与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你这只虫,今天不能活着爬出这条街了!”

    言罢,她眸光乍寒,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右手卷着一掌寒凛的煞气,直取千面司右使脖颈——

    无人敢阻,无人可拦,她就像掰断一根细脆的竹筷一般,径直捩断了对方的脖子!

    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钟忆瓷脑中轰然双耳嗡鸣,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叶棠音。

    “你……”钟忆瓷看着那个明丽若春光暖阳的女子,再不复往日的欣荣,只剩一身地狱鬼差般的煞戾,她低垂的眼眸睥睨着地上的死尸,就像看毫无用处的草芥。这般肃杀骇人的眼神,钟忆瓷永远都不会忘记,“是她……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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