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会
晚风送来锣鼓喧嚣,饭后在花园散步的柳盈儿和崔雪莹都听见了。
派了丫鬟去问,原来是春德戏班开锣了。
“戏台子搭在宅子外东边的空地上,唱的是《金玉良缘》,老爷说姑娘要是想看,去雀楼就行。”
雀楼是座三层高的小楼,就在东墙边上,二层向外延伸的露台正好能将戏台尽收眼底。
两个小娘子收拾一番,兴冲冲往雀楼观戏。
戏台上灯火通明,美貌的花旦已然登场,身段婀娜,唱腔柔婉。
台下人头济济,因已至深秋,有好些卖热食的摊贩,热气蒸腾白烟缭绕,平添几许暖意。
柳盈儿目光在摊贩间游移,暗自思量,等看过两场,叫人去买点宵夜。
鼓声咚咚,戏台上女子上香被强人劫道,幸而有武艺高强的英俊小生搭救,一番打斗看得台下观众阵阵叫好。
柳盈儿看入了迷,忍不住跟着鼓掌,趁着转场的功夫扭头欲和好友聊两句,却不见对方人影。
守在一旁丫鬟垂首低笑,伸手指了指楼下。
柳盈儿探身去瞧,只见崔雪莹正和一身量挺拔的青年站在一处,灯火明亮,照见他二人脸上情态,看得柳盈儿鸡皮疙瘩都起来。
忙缩了回来继续看戏,全神贯注好似刚才她根本没从戏台上挪开眼过。
月上中天。
戏台上锣鼓紧密,一对有情人相思不得见,左一个宿敌家世,右一个边关紧急,惹得看客跟着长吁短叹。
崔雪莹被未来相公拉去谈情说爱,丫鬟见柳盈儿兴致不减,便悄悄去了楼下休息。
二楼独剩柳盈儿一人,她坐久了难免不舒服,起身走到栏杆边,目光不经意瞥见院墙外的树下站着两个人。
也是巧了,其中一人拿出火折子点灯笼,烛光亮起的一瞬,柳盈儿惊讶地瞪大了杏眸。
烛火微摇,暗淡光影掩不住男子清俊的面容。
柳盈儿张口欲喊,又下意识咬住了唇,不可,万一引来旁人注意就麻烦了。
可是眼瞧着他要走,心里如落了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的痒痛。
情急之下,柳盈儿抬手一抹,耳上戴着的碧玉耳坠划出优美的弧线砸了出去。
耳坠轻巧,落地无声,她扔得急竟失了准头。
正欲回马车上的薛泽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暗影落下,目光随之落在地上,就见枯草上落着一个碧玉耳坠。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丈开外的露台上有个眼熟的小娘子。
星月朗朗,她披着浅色披风,领口毛茸茸的,衬得那胖乎乎的脸蛋更圆润了。
见他望来,脸上的惊喜不加掩饰,还伸手朝他招了招。
薛泽唇角微扬,柳盈儿的行踪他知晓,但今日外出是为了办正事。
没想到回来时他一时兴起,驻足观戏,竟叫两人遇见了。
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
心里如化开了蜜糖,丝丝缕缕的甜叫薛泽忍不住笑意更深。
弯腰捡起耳坠,他在随风惊诧的目光下移步墙边。
有没有搞错,蜀地的小娘子竟这般开放?虽说以公子的容貌身份,掷果盈车都不为过,但现在是什么时辰啊,没得叫人误会。
更让他吃惊的是公子态度,搁在京城,有人用这法子丢手帕、香囊,公子从来不假辞色,一走了之,今日是转了性儿,居然捡起来了,莫不是要还给人家?
摸不透公子的心,随风无奈,只得吹熄了灯笼跟上去。
身如修竹,姿态娴雅。
仰脸看她时,溶溶月色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又朦胧,仿佛白玉雕琢,润而清透。
眉长入鬓,眸若含星,撑起侧脸的高挺鼻梁下,朱唇含笑,让人手痒得想去摩挲一二。
柳盈儿看得脸红心跳,却又舍不得转开视线。
她低声软语道:“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娘子趴在栏杆上,水润的杏眸忽闪着,声音甜糯婉转。
薛泽含笑欲答,转瞬又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装哑巴,此刻若是拆穿,她气恼之下走了怎么办?
是以嘴唇蠕动了下,却没发出声来。
柳盈儿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她竟忘了他不能说话。
沉默一瞬,柳盈儿着补道:“你是来看戏的吧,想来你的伤也好全了,是该出来走走。”
薛泽点头,抬手指了指她。
柳盈儿:“你想问我因何在此?”
薛泽知道缘由,但他想听她说话。
柳盈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心里也生出许多话想问他,但一想到他是哑巴,那些话都化为了怜惜。
薛泽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不言语了,抬手晃了晃捏在指间的碧玉耳坠。
柳盈儿脸上一热,探身想拿回来。
可惜,她努力了半天,即便薛泽配合地伸长了手臂也差上一截。
“你扔进来吧。”柳盈儿妥协道。
薛泽摇摇头,晃了下手中耳坠,又指了指脚下的地。
柳盈儿猜测道:“你叫我出去拿?”
薛泽点头,又摇头,指了指天。
她拧眉思索,点头的意思是她猜对了,摇头指天……难道是说等天亮后?
“你意思是咱们明日在此见面,你再还我?”
薛泽笑容加深,点头认同,顺便将那碧玉耳坠收了起来。
柳盈儿有些为难,但更多的是高兴,这样一来明日还能见到他呢。
就在柳盈儿要答应时,身后忽然传来崔雪莹的声音。
“盈儿,我买了烤地瓜,快来尝尝,又甜又糯,保证你喜欢。”
柳盈儿头皮发紧,赶紧冲薛泽道:“我答应了,你们快走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披风被甩出漂亮的弧线。
墙外,薛泽无声失笑,跑得倒快,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嗯……还真是,就眼下情形,他尚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薛泽未再停留,转身朝马车走去。
随风赶紧跟上,此时他对那位胖小娘子的身份已有猜测,肯定是救了公子的柳盈儿了。
今日一见,先前脑中怀疑公子想“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想法立马烟消云散。
这位小娘子生得委实胖了点,穿着披风跟裹了层薄被似的。
若公子喜欢这位柳小娘子,怕是京城里弱质纤纤的小娘子们会气得吐血三升。
回到马车上,随风又想起公子和柳小娘子的约定,问:“公子明日要来,可容属下先调派人手提前布置?”
毕竟官府还在四处搜查,而他们寻到的男尸要派上用场还需时日,万事小心为上。
“不用。崔家有喜,往来客人众多,我们低调些不会引人注意。”
薛泽随口应答,大半心思还放在明日该怎么向柳盈儿解释自己不是哑巴的事上。
翌日,崔家宾客盈门,成亲前两日来添妆是惯例,是以日上三竿后,崔雪莹屋子断断续续来了不少人。
柳盈儿与丫鬟交代一句自己去戏台那里逛逛,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算是婉拒了她们跟随。
院外东边的戏台没开场,但摊贩比夜里还要多些,形成了小集市,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柳盈儿溜着墙根来到院外,想着低调点不引人注意,殊不知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惹人侧目。
揣着袖子晃圈的随风一眼就瞅见了,立马上前见礼:“小的随风,见过柳小娘子。”
柳盈儿离他三四步远,上下打量一番,认出是昨晚提灯笼的人。
未等她问,随风接着道:“公子在车里等着呢,柳小娘子请移步。”
柳盈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丛竹子边,甚是常见,遂点头应下了。
车内,听到动静的薛泽掀开车帘,正巧对上柳盈儿视线。
桃花眼波光流转,似映着日光的春水,潋滟多情,直瞅得小娘子两靥飞红,在那白如凝脂的脸蛋上分外显眼。
微垂着头,柳盈儿进了马车。
幽幽茶香,沁人心脾。
耳听得茶水倾泻的声音,柳盈儿心绪稍定,抬眸看向薛泽。
只见他双眸微敛,睫毛如扇,修长好看的手刚搁下紫砂茶壶,又将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她面前。
“此茶清香回甘,尝尝。”
茶汤碧绿,清香袭人。指如玉竹,修长有节。
目光正盯着茶杯还有手看的柳盈儿怔愣失神,她……她刚才好像幻听了,那声音还格外朗润悦耳。
薛泽说完,心里便绷着一根弦,略带紧张地观察柳盈儿反应。
只见她面上先是茫然疑惑,接着径直抬头看向自己,杏眸圆睁满目惊讶。
不待她开口,薛泽抢先赔罪道:“在下姓薛名泽,京城人氏,受小娘子大恩,装哑实为情非得已,小娘子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柳盈儿秀眉蹙起,原本的惊疑喜悦化为乌有,打他?骂他?犯得着吗。
自己在他眼中是这般不讲道理?
当初救人她心甘情愿,待他好是有几分怜惜他是哑巴,但主要……
回忆当时,柳盈儿即便羞恼,也不得不承认,主要是瞧他生得好看又乖顺,有他做借口,还能每日里多做些点心。
“公子言重了,祖母行医救人尚不谈恩惠,我又如何当得起‘大恩’二字。昨晚是我唐突了,请公子将耳坠还我,这便告辞。”
柳盈儿心中郁郁,不想多待,直接伸手讨要。
薛泽抿唇,视线落在她朝上的手掌上。
小小一只,白里透红,还肉乎乎得似乎很好捏。
可它的主人言语疏离,冷着脸的模样叫他一颗心仿佛被蜜蜂蛰了,又痛又痒,恨不得伸手挠一挠。
叹口气,薛泽从袖中取出耳坠,碧玉一点捏在白玉似的指间,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