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他说:“小学生都知道四川的都江堰。堰者,拦水的坝也。《都江堰》是我们学水利的必读之精典,那是战国时李冰父子的杰作。时任蜀郡守的他征发民工在岷江流域兴办多项水利工程,以都江堰最为著名,二千二百多年来在川西平原效益显著。那是人民的智慧,群众的力量。我们西沟村创造的柳条简易坝虽然不如都江堰那么伟大,但也是值得赞扬的创造。最起码我在书本上没看过,是你们的创造,我很佩服”。
李支书私下说:“这小子有文化,没少喝墨水。不知道花花肠子多不多,关键时候能不能当叛徒”。
刘琴说:“看上去挺文静挺好的,现在是和平年代,哪那么多叛徒。”
技术员把西沟简易柳条坝的经验印成传单,在全工地介绍。还有李冰父子如何如何伟大,都江堰的现时意义等等。后来知道这个技术员姓郭,叫郭光辉。从水利学校毕业,到生产建设兵团锻炼了两年,去年到的县水利局。最近应公社的请求,派来水利站工作。他住在指挥部,离西沟村的工地不到十里地。经常到各村测量画图,指导工程,检查质量。他特别认真,发现问题坚决纠正,公社马书记都听他的。张铁军干完五十延长米,请指挥部验收,然后转下一段。郭技术员上来下去检查了半天认为不合格,主要问题是梯型沟沟底太窄,须要返工。铁军领着大家马上返工,再请他来检查,仍然不合格。在返工,还是不合格。
张铁军不服气地说:“就差四五公分,影响不了大事”。
“这是水利工程丝毫不能马虎,不是你们别的简易水坝”。郭技术员很认地说。
张铁军听着很刺耳,好象有讽刺打击的意思。
张铁军一脸不悦地说:“简易坝怎么了?当时你不是也说好吗?”
郭技术员说:“我没说简易坝不对,我是说要对你们干完的工程严格要求。”
张铁军说:“我们都返工好几边了,你还说不合格,你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
张铁军嗓门越来越大,刘志坚、牛新城几个人放下手中的活,围上来随声附和,群起而攻之。
郭技术员也不示弱:“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在为工程负责,那有闲心刁难你?不要以为人多就能把谁吓住,有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张铁军把腰一插:“我们红卫兵当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没怕过谁,今天到广阔天地来,战天斗地照样什么也不怕”。
郭技术员苦笑了一下说:“别和我来这一套,当年我可是大学红色造反团的。毛主席八次接见红卫兵,我参加六次,那时你还当红小兵呐,大串连你参加过吗?”。
俩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正在将军。正好公社王副书记路过此地,就对郭光辉说:“何必那么认真,他们也很辛苦,天都黑了,差一不二就行了。”
没想到郭技术员马上不软不硬地反驳:“这可不行,根本不是差一不二的事,您当领导的可不能帮着唬弄。”
王副书记很不高兴:“我是领导,我怎么能唬弄?”
郭技术员说:“你应该批评他们,不批评就是唬弄。”
王副书记心里十分恼火,不高兴地说:“我说了算,合格了,就这么定了,不用再返工了,别的什么也别说了。”
郭光辉欲言又止,脸涨得通红。心想这个领导怎么这么专横,对工程质量这么不负责任。
天要黑了,张铁军留他俩吃饭,想缓解一下矛盾。王副书记欣然接受,说是要吃炖黄肚蛤蚂。
张铁军说:“书记有口福,正好这两天在河道的冰下面刨出来不少黄肚蛤蚂,都是欢蹦乱跳的,正在水桶里养着哪。”
王副书记说:“快炖上,炖豆腐,味道美极了。”
郭光辉借口有事不在这吃,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了。
副书记很恼火,认为郭技术员卷了他的面子,冲着他的背影说:“回去再批评他,年轻人不知深浅,念书都念傻了,臭知识分子”。
吃饭的时候李支书知道了这件事,不以为然的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黄嘴丫子没退净的小崽子,不懂得公鸡操母鸡——一鸡(级)压一(级)鸡。”
刘琴认为张铁军做的不对,应该去和郭技术员检讨。
张铁军说:“他一天拿个圈尺东量量,西算算,不出力,不遭罪,说不合格就不合格,说让你返就返工。我就不服气,我凭啥跟他检讨?我才不去哪”。
刘琴说:“人家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工程质量,那是他的职责。”
张铁军说:“反正我不跟他检讨。”
刘琴说:“你不去我替你去。”
张铁军以为刘琴就是说说而已,但刘琴却是认真的。第三天刘琴去指挥部办事,顺便打听到了郭技术员的办公室。
她先自我介绍:“我是西沟村的,前几天咱们工地上见过面,但没说过话”。
郭技术员的办公室设在社员家里,他背对着刘琴,正撅着屁股在炕上画图。
听刘琴自我介绍他马上应道:“快请坐,请坐,”。他说不上冷,也说不上热,反正没看她一眼。
刘琴说:“前天的事还请你原谅,张铁军他只想自己完成任务,没考虑你的责任,让你为难了”。
郭技术员放下笔抬起头:“他是干什么的,岁数不大脾气不小。”
“他是民兵排长,还是我们青年点的点长,还请你多多原谅,他也是为工作,脾气有点急,但心眼不坏”。
郭技术员乐了:“你说不坏,肯定就不坏,我听你的。有机会我们见见面,我毕竟年长你们七八岁,他是小弟弟,我原谅他,但不知他能不能原谅我。”
刘琴说:“肯定原谅,有机会你到我们那去,我下厨房给你们炒菜,让你们喝酒。”
郭技术员问:“你们经常喝酒吗?”
刘琴说:“男生和社员们经常喝,女生没有喝的。”
郭技术员说:“和兵团一样,只要喝上酒天下就歌舞升平了。”
刘琴说:“多数人还行,有的人喝多了就骂人,打仗。”
郭技术员说:“那天我没看出来你们是广阔天地炼红心的知青,我在兵团接触过,生龙活虎的,有远大的革命志向,都还不错”。
刘琴说:“毛主席号召我们到这里来,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正在发奋努力。”
郭技术员开始热情起来,在乱纷纷的图纸、书籍、资料中腾出一个地方,请刘琴坐下。他问刘琴从哪来的,来几年了。反复说前天的事就让它过去,没必要在心里嫉恨。俩人越谈越感到近面,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郭技术员说:“我以前肯定在哪见过你,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刘琴说:“我真羡慕你们上过大学受过系统教育的人。从小做梦都想上大学,目标是考哈工大。没想到刚上小学三年级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大学是上不成了,中学毕业后就随大流下乡了,也不知梦想能不能实现了。”
郭技术员说:“听说北京高校招生要恢复,招收工农兵学员,你们都有希望”。
整日在村里就是修理地球,外面的事情一点一点也不知道,意外地听说大学要招工农兵大学生的事令刘琴很激动。
她迫不及待地问:“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郭技术员说:“我有个同学,他父亲在国务院工作。他来信告诉我最近一两年大学就要招生了,你既然有这个想法现在就要有所准备。”
前天郭技术员和张铁军吵架的样子很凶,今天却挺温和的,就好象换了一个人。
她问他:“你前天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郭光辉说:“这是我的缺点,老想控制,但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控制不住。”
刘琴问:“指挥部大门贴的毛主席诗词‘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刘琴:“金猴者,孙大圣也。钧是古代重量单位,等于三十斤。玉宇原指神仙住的地方,很华丽,这里是指无穷大的宇宙。埃即是尘埃,万里埃是指妖魔鬼怪,或者黑暗的、反动的东西。这句诗可以理解为孙悟空举起千钧棒要消灭一切妖魔鬼怪,护送师傅去西天取经。”
他见刘琴满脸还是疑惑,就感到自己解释的可能是太笼统,不准确?就跳上炕找出一本《西游记》,说:“你拿去看,看完了就懂了。”
刘琴说:“你这书是‘四旧’,写得都是妖魔鬼怪,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都烧光了,没人敢看。”
郭光辉说:“这是毛主席喜欢的书,要批判着看,吸收精华,剔除糟粕,看完你就明白了。另外你要知道这首诗写作的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这首诗。”
刘琴问:“背景是什么?”
郭技术员说:“细说起来话就长了。”
刘琴说:“我不怕长,你就说吧。”
郭技术员说:“全诗是这样的,‘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刘琴说:“你的记忆力可真好。”
郭技术员说:“我们这个年龄当过红卫兵的,没有不会背诵这首诗的。毛主席的这首诗是和郭沫若同志的。一九六一年十月间,浙江省绍剧团在北京演出根据《西游记》第二十七回白骨精故事改编的绍剧《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郭沫若看过戏作了一首诗,借以反对当时所说的现代修正主义。从上世纪50年代末起,中苏关系日益恶化。从最初的意识形态分歧,发展到公开论战;再从公开论战,一直发展到政治、军事的全面对抗。围绕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理论与战略策略问题,中苏关系已经由两党之争,上升为两国之争。从那时起,举国上下群情激昂,早已开始洋溢着对苏联背信弃义的愤怒,特别是1960年7月16日,苏联突然撤走专家、撕毁合同,不但使当时步履维艰的中国经济雪上加霜,更严重地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所以,当1963年苏共中央为缓和中苏关系,致信中共中央,提出重派专家时,中共中央在次年2月的复信中,愤怒地指出:‘在中国遭到严重的自然灾害的时候,你们乘人之危,采取这样严重的步骤,完全违背了共产主义的原则立场和国际主义精神,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不信任你们。’举国上下酝酿着反对苏联修正主义的怒火。1961年底郭沫若赋诗《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发表的直接政治背景,是1961年10月苏共召开的二十二大。在全世界的社会主义国家面前,苏联人空前激烈地谴责斯大林,猛烈攻击和中共关系密切的阿尔巴尼亚共产党,并号召推翻阿共领袖霍查。参加这次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团长周恩来,当场予以严厉批评与驳斥,并率代表团参谒了列宁墓后提前回国,以示抗议。苏共此番有预谋的举措,无异于在中苏关系上火上浇油。郭沫若这首《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显然有感于时事政治风云,从这出地方戏中,生发出了批判修正主义的政治义愤,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典故,隐喻修正主义的可恶、可恨。如果说郭诗大有文章,那么毛泽东的和诗,就更是非同寻常了”。
在郭技术员的鼓励下,刘琴回来看了几次西游记,但翻了几页怎么也看不进去,到是感到郭技术这个人挺有意思。她隔几天就把书拿出来看看,随便翻动翻动,又想起郭技术员说的上大学的事。她想打听打听,但问谁呢?在村里头无人可问,她又怕别人知道自己想上大学,说她扎根农村的态度不端正。她又想到了郭技术员,也不知道他是在指挥部,还是在工地上,心里油然而生出缕缕思念的感觉。回味着前几天在指挥部见面的情景,她觉得郭技术员挺逗的,硬说在哪见过我。怎么可能呢?就是在他和张铁军吵架的时候她才见过他。当时刘琴只是站在人群里劝刘志坚他们别跟着乱吵嚷,和郭技术员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郭技术员只顾和张铁军打嘴仗,也没有时间留意到刘琴的存在。刘琴认为他之所以说像在哪见过,就是客套,显得近面。有知识和没知识,念过书和没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同样的话,有的人说出来就好听,有的人说出来就不好听。郭技术员说出来的话就好听,张铁军说出来的话不能说不好听,但肯定比不上郭技术员,上来一阵还固执己见,吹胡子瞪眼。如果不是我在他们俩人之间调和,他俩的疙瘩永远也解不开。刘琴突然感到,张铁军的举手投足越来越像李支书。喜欢自己说了算,喜欢发号施令,还学会了发脾气,连发脾气的表情都像李支书。张铁军这两天也在反省自己,也觉得那天自己做得不对。人家郭技术员对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何错之有?张铁军对刘琴说了,等有机会我当面和郭技术员检讨。
早晨李支书告诉她:“你马上到公社去填写《入党申请书》,党委已经批准你火线入党了。”
刘琴很激动:“李支书,非常感谢您这些年的培养”。
“哎,这么说不对,那是组织的培养,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
公社党委马上要举行火线入党仪式,西沟成绩突出给了一个入党名额。昨天公社来人争求李支书意见,是发展张铁军还是刘琴?这可让李支书犯了难,他问来人能不能再给一个名额?
来人说:“有一半儿的大队还没有哪,正嗷嗷叫唤哪”。
李支书对来人说:“你先回去,明天我告诉你。”
房东边有一棵大榆树,西边还有一棵,相距二十多米。月光底下,李支书一个人从这棵走到那一棵,再从那一棵走回来,走了五六趟也没想明白该让谁入党。
有人问他:“干啥哪?像拉磨似的,不嫌冷啊。”
李支书说:“消化食哪!越走越热乎。”
又走了几个来回他终于想好了:最后走一趟,从这棵到那棵,一步一步的数。如果是单数就让刘琴入,如果是双数就是铁军的。结果是单数,就是刘琴了。
刘琴问李支书,觉得应该有张铁军。
李支书说:“指标就一个,他还要继续接受考验”。
李支书找张铁军谈话告诉他:“这次发展党员没有你。指标少,你还要努力”。
张铁军不理解,很委曲地问李支书:“为什么没有我”。
李支书说:“你们俩都表现不错,但指标太少,是我对公社说的还要继续考验你”。
张铁军诚恳的向李支书征求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