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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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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的味道。战丽从未有过被这种味道包围着,浸润心肺,分外凉爽和清新的感觉。她突然联想到二胡的松香味,闻着就会让人的鼻孔尽情的张翕。她不是很喜欢二胡发出的声音,却喜欢松香那幽雅的味道。她的心里一阵小小的兴奋,原来那幽雅的味道就来自眼前的大山里。她和新来的战友们一样,从没见过这么汹涌澎湃的松林,这么深远跌宕的大山。山林间的岚玉带似的飘绕着,像似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在画国画,把大山和大森林洇散出不同的层次:远山含着黛色苍苍茫茫,宁静而幽远;近处的松林绿波荡漾,浩繁无际。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落在松针编织的红棕色地毯上。用树枝扒开几寸厚的地毯,露出来的是乌黑、湿润、松软的泥土。

    一晃来到西沟村已半月有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那么陌生的。这些天始终是兴奋的,来不及咀嚼和品味。她甚至不能详细记得这些天是怎样度过的,哪一天睡的是哪张床。战丽和许多人一样,总是把炕说成床。村里人很不理解,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才勉强地记住每天睡觉的地方叫炕。她先是住在东边的宿舍,没两天又来了新战友,显得拥挤,又被调到南面。过了一个星期,又开时调生产队,宿舍也打乱重分,战丽又回到东边的宿舍。

    吃过早饭,生产队长说:“李支书研究了,战丽今后到食堂干活,上午摘豆角”。

    战丽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到食堂去,也不知道食堂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反正听从安排,服从领导没有错。

    她马上回答:“请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战丽精神抖擞,信心百倍地向队长致以红卫兵式的战斗敬礼。

    生产队长很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不像有的人,你让他往东,他偏往西;你让他赶猪,他偏撵鸡;你让他多吃点,他马上就撑得拉稀”。

    队长明明是在表扬她,可战丽觉得太粗鲁,听起来很不舒服。有几个男老知青冲着她嘻嘻哈哈,挤眉弄眼,让她感到莫名其妙。战丽以为自己回答错了什么,反复回想了半天自己刚才说的话,确认没什么错误。

    她问牛新城:“你们笑啥?你是老知青,可不能看我的笑话。”

    牛新城说:“党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被党选中了,革命的重担已经历史地落在了你的肩上,明白嘛。”

    对牛新城的话战丽好像听明白了,但又觉得他们嘻嘻哈哈,挤眉弄眼,有些怪怪的,似乎在舌头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食堂是一趟大草房,有十多间。东头是锅灶间,中间是饭堂,西头是三十多人的男生宿舍。房上的草苫得很板正,像似精心梳过一样。房脊是草编成的,像姑娘的粗辫子。墙是板夹黄泥的,墙面抹地很平整,均匀地露出一节节寸八长的麦秸。麦秸是黄泥墙里的筋,使墙不至于散开、剥落。青年点的一百多人都在这开伙。一个管理员是男的,两个炊事员是女的,加上战丽。其中一个叫刘琴,和战丽一样,也是哈尔滨来的。

    刘琴挑着两个大筐,像姐姐领着妹妹,带着战丽去南山豆角地。去豆角地的路是一条小毛毛道,曲溜拐弯的。路两边尽是蒿草,长得有半人高。

    路上刘琴告诉战丽:“你知道队长为什么让你来食堂?这是考验你。我们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来,就是要接受考验。贫下中农就是要把你放在艰苦困难的地方,看你到底行不行”。

    战丽似乎不以为然,对刘琴说:“到食堂就是考验啊?这有什么艰苦的?怪不得他们几个人嘻嘻哈哈,挤眉弄眼,是不是逗人玩。”

    刘琴说:“我和你说这些你暂时不懂,时间长了,吃了苦,受了累,遭了罪你就知道了。食堂可不是好干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可不能半路当逃兵”。

    战丽说:“没问题。”

    刘琴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没工作,兄弟姐妹七个,她排第四。她们们家生活很困难,九口人就爸爸一人上班。今年快二十了,净捡姐姐的衣服,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家里的粮证上有细粮,但几乎没领过。妈妈把细粮都和别人换了粗粮了,因为粗粮便宜,数量还多。所以在她的印象中家里很少吃细粮,除非过年过节。年年学校免她的学杂费,为此她很自卑,没办法啊!刘琴懂事早,上小学时就听老师的话,刻苦学习,一心想考大学,满脑袋都是成名成家,学而优则仕。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谁也不上课了,因为学校都砸烂了。开始当红小兵,后来参加了红卫兵,使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经受了文化大革命的考验和洗礼。她在大批判中认识到,自己所谓的美好的梦想都是资产阶级思想,必须从自己头脑里扫地出门。还有一年要毕业时上面来了新精神,学校掀起了教学高潮,刘琴成了学习尖子。没出半年教育开始反回潮,又开始批判资产阶级教育思想。那一阵子她非常迷惘,不明白昨天讲台上让学生崇拜的老师为什么今天就被批判了。学校又不上课了,安排学生放农忙假,带着毛主席的《湖南农动考察报告》到农村去和农民打成一片。她觉得找到了人生新的起点,决心做一个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再后来就上山下乡,她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滚滚的革命的洪流之中来了。刘琴下乡来到西沟已一年了,在战丽面前当然是老青年啦。

    刘琴告诉战丽:“我们面前这片松树林子是一九五八年部队转业官兵在这开荒时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已成栋梁之材。后来他们都调到密山县边防线上建农场戍边去了,这片林子就归西沟大队了。我们青年点盖房子的木料就是从这采伐的,没花一分钱。那片半人高的树是去年我们来时栽的,有十五垧多地,早晚能长成参天大树。”

    战丽顺着刘琴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坡坡岗岗上的小松树横成行竖成趟,郁郁葱葱。刘琴说:“听老人说过去这里都是原始森林,先是中东铁路修好后,让老毛子伐走了不少,后来日本鬼子来了,又把一些山头砍了个精光。要不然的话这的树还要大,林子还要密。”战丽说:“侵略者欠我们的债迟早要还。”

    刘琴接着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过去我在课堂上念过多少遍,但没有到这看一看理解得深。前人栽的树他自己是用不上的,就是给后人用的。我们要向转业官兵们学习,为革命,为后人做出我们的贡献。学习大寨战天斗地,建设新农村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毛主席说得好,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刘琴说得很轻松,但战丽看得出她扎根农村干革命的信心很坚定,俨然是战丽的革命领路人。刘琴拿起一根木棍,也告诉战丽也拿一根。

    刘琴说:“山上有蛇,我们一边走一边扒拉,免得踩上。早上有露水,我们用棍儿把露水扒拉掉,免得打湿衣服。”

    战丽听说有蛇,马上开始东瞅西望,跟在刘琴后面颤颤惊惊。

    刘琴说:“你不用害怕,越害怕越看见。”

    刘琴在前面走,战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路上什么也没发现,战丽的心情才放松下来。豆角地在一个朝阳坡上。豆角荚结的很厚。厚是说豆角荚结得很多。刘琴告诉她豆荚比较大,比较宽厚的叫油豆角;豆粒比较鼓溜,比较短小的是家雀蛋。还有五月鲜,下来的比较早,已经罢园了。

    战丽很爱吃豆角,但从未到过豆角地,更没摘过豆角,不知豆角长在什么地方。到了地里才惊奇地知道:豆角是长在架上的——原来她以为是长在很高的树上的。搭架的木棍叫架条,一根一根插在垄台上,用草绳四根一组把上面绑上。豆角花紫盈盈的,龙须样的蔓缠绕在架上。这就是豆角,有点像公园里的牵牛花。战丽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像在公园观赏花草,竟然舍不得往下摘。

    琴摘得很快,同时笑吟吟地催促战丽:“这是干活,不是逛公园,一百多人还等着喂肚子哪,我的大小姐”。

    战丽的两手显得很笨拙,眼睛不够使,半天摘不了一小把,还累得满头冒汗。胳膊和脸被不知名的植物划出好几个小口子,让汗水杀得很疼。她越想快点摘就越出乱子,一不小心把筐踩翻了,连自己还绊倒了,爬在乱草横生的垄沟里半天起不来。她刚摘了小半筐,刘琴已摘完一筐了。刘琴把摘好的豆角挎到地头,回过头来帮战丽摘。刘琴见她把没长大的都成串地摘下来了,便手把手的教她应该摘啥样的,啥样的留着长大了下次来摘。战丽心里发急,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中用。

    刘琴告诉战丽:“不要着急,我来时和你一样,见什么都新鲜,干什么都不会,越急越出差,闹出老多笑话了。”

    战丽问:“我啥时能像你那样摘得快?”

    刘琴说:“一年以后我保证你样样农活都会干,不能说干得好干得精,但都能说得过去”。战丽说:“你给我当老师,我向你学习”。

    刘琴说:“那可不行,我还得向贫下中农学习哪,我照贫下中农差远了。关健是思想,思想改造的道路长着呢”。

    战丽问:“有没有好办法学得快一点”。

    刘琴说:“想走捷径?门儿也没有。必须一天一天地靠,一样一样地学。要虚心,要老老实实地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也就一个小时,俩人摘满了两大筐,有一百来斤。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战丽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她忽然想起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那欢快的音乐,那劳动的情景,那欢乐的人群,那弯弯的山路实在是让人陶醉。当时看这部电影时多少同学都被里面的情节,被农村的美好幸福的景象所感动。看着两筐豆角,战丽脑海里浮现出影片里的一筐筐苹果。这是我们的劳动果实,我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着主观世界。她把沾在额头上的流海理了理,心潮澎湃地看着远方。极目之处,天是那样的高远,山是那样的苍茫,原野是那样的广阔无际。

    刘琴把扁担给战丽笑嘻嘻问:“挑得动吗?”那神情里透出的无声语言在说:“你行吗。”

    战丽在学校是长跑队的,上劳动课时表现也不错,自认为没什么问题,就毫不犹豫就接过扁担,可使足了劲怎么也挑不起来。前面的筐起来了,后面的还拖在地上。她把扁担往前挪一挪,后面的筐被撅起来,前面的筐又拖在地上,豆角撒了一地。刘琴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战丽憋的满脸通红,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连气带累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琴说:“还行,有股冲劲。虽然不成功,但值得表扬”。

    歇了一会,战丽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服气,拿起扁担再试,但仍然挑不起来。后来挑起来了,但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不由自主的左摇右晃,掌握不了平衡,有劲不知怎样使。她不情愿地把扁担递给刘琴,让她挑一下看看。刘琴接过扁担,哈腰蹲裆,轻松挺起,笑呵呵地向坡下走去。她的一只手搭在扁担上,一条胳膊摆动着。两腿很轻松而有力,步伐稳健而均匀,游哉悠哉。左肩挑累了,在不停下的状态下,可以把扁担换到右肩。后面的筐换到了前面,前面的筐转到了后面。战丽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因为走慢了跟不上。她不停地观察刘琴的一招一式,问东问西。

    刘琴说:“啥事都得练,我刚来时也是啥也不懂,要不毛主席咋说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这里是大有作为的。在家的时候做过很多梦,梦见过上山,梦见过下海,就没梦到在南山上挑豆角。现在挑这点豆角不算啥,冬天往地里挑粪比这可要陈多了。”

    太阳很毒,晒得肉疼。战丽从心里往外佩服刘琴,暗下决心一定快点赶上她。半路上她抢过扁担练习挑了好几次,多少能趔趔歪歪走几步。肩压肿了,浑身是汗,头发汗津津地沾在脸上。虽然滋味不太好受,但心里已经有了成功的喜悦。前面是一条左弯右拐的小河,水清的像玻璃样透明。水稳的地方荡起环环涟漪,树叶落在上面悠然自得的飘向远方。水急之处琤琤有声,翻卷着娇小的浪花。小河是有生命的,弯曲在大山的褶皱之中,整日都在欢乐的奔跑和歌唱。光滑的河卵石起伏不平地镶嵌在河底,可能千百年也没人翻动过。两寸长的白飘子鱼一群一群的,组成各种队列尽情地玩耍,看见人马上惊恐地散开,无影无踪,不一会又都聚拢起来。河两岸长满柳毛子,郁郁葱葱,密实的地方看不到天。刘琴已是满头大汗,满脸通红,气喘得有些急促。跟在后面的战丽总觉得撵不上刘琴,两腿累得发酸。特别是坑洼不平的山路,让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说不准哪一步迈差了,踩在土塄子上,来上一个大趔趄,那感觉和走在马路上绝对不一样。

    刘琴撩下扁担说:“歇一会儿,洗个澡凉快凉快,热得不行了”。

    战丽很惊愕地问:“就在这里洗澡”?

    刘琴说:“没事,这儿年八辈儿也不来一个人,青年点的女生都在这洗,舒服着哪。男生在下游洗,隔着三道湾呢。”

    刘琴边说边脱衣服。战丽站在那里惊异地看着她。

    刘琴说:“你怕啥呀?没人来”。

    说着刘琴甩掉两只鞋,转眼脱得只剩下小背心花裤衩,哗啦哗啦地趟着水往柳毛子密实,水深的地方走去。

    战丽望着白花花的刘琴躲进绿色屏障之中,只听水声,不见人影。她环顾四野,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她还是坚定地不脱衣服,只是洗洗脸和脚。

    刘琴在绿色屏障那边朗诵似喊:“天当房,地当床,小河就是我们洗澡堂”!听得出,她痛快极了。

    她把花裤衩和背心脱下来,小心地挂在树枝上。开始时到这洗澡都穿着裤衩背心,洗完了裤衩背心迟迟不干,穿上衣服潮乎乎的,难受极了。现在战友们有经验了,都把裤衩背心挂在树枝上,光着身子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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