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与百姓搏练的校场不同,军中校场占地更广,兵器更全,也更远离人居,历经一日的选拔,如今还在场上比试的仅剩几百人,这些人都是同组中的获胜者,再看到重新组队的拔尖同袍时,个个都跃跃欲试气势高涨。
“兄弟们,赛场上见真章,一会比试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彼此彼此,咱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更胜一筹!上次受伤错失机会,这次戚公手下一员,我是占定了!”
“能不能让戚公看上,得拿本事说话,戚公手下,我也势在必得!”
如此低声叫嚣在场中数组兵士中类同响起,熊熊战意几乎要化成实质灼烤大地,尤其在知道高台上那道挺拔锋利的身影就在看着自己时,人人都恨不得生出个三头六臂好越众而出。
随着一道浑厚的锣声响起,一触即发的校场轰然沸腾,对搏时刀枪剑戟叮锵碰撞声,肉搏时呼喝呐喊声,利箭飞驰的破空声,骏马疾驰急如鼓点声,各种声音交杂一起将整个校场渲染的极其热闹。
戚知霄站在高台将下方看似混乱的决斗看得一清二楚,其实这些人在城兵中已算出类拔萃。但不算异能者,跟她从前的队友比起来,反应,速度,敏捷,力度,杀气,都差了太多。她不知道别的军队兵士素质如何,但她知道,这些人离她想要的标准还有一大段距离。
“端枪的人是谁,”
孟青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立即回道:“戚公,是前锋小队队长,石雄英。”
“蒙眼辨风的,”
“是后卫兵,刘同光。”
“负重抛石,”
“中锋,张朝明。”
“马上射箭,”
“前锋”
台上二人一问一答间,下方比试已经陆续出了结果,而但被点名问到的人,无一不是组中获胜者。
戚知霄将这些人的脸记下,向前走了一步,孟青便忙示意锣鼓敲响。一片安静中,戚知霄居高临下向下看去,忽然开口,“众兵听令!”
威严冷酷的女声忽然自上方传下时,在场众兵皆都浑身一凛,踔厉奋发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那离地两米高的高台,明明这个声音冷漠至极,还是一道如假包换的女子声音,他们中甚至有人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
可这一刻,所有人都心中火热,激动颤栗,他们握紧双拳,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放开了喉咙齐声高喊,如同咆哮,“属下听令!!!”
“赛场如战场,胜者出,败者落,此次比试胜出者,都是军中佼佼,能当我新营之兵。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东西,等候传令!”
站在赛场上汗流浃背的胜出兵众瞬间精神大震,热血沸腾,嘶声大喊:“是!!!”
那一批艳阳骄子听令离开后,热气蒸腾的场中倏然清净,戚知霄看不清下方每人脸上的神情,但那一双双在艳阳下熠熠生辉不服输的目光却能让她看到,
但输就是输,
“两次选拔落选者,罢除一切军称降为莫等兵从新开始,下次选拔,我不希望再在留下的人中,看到你们!”
不留情面的话让一众落败的兵汉难堪羞愧,但同时,那股不服输的气便自心底蒸腾燃烧,越是严厉,就越证明戚公在意他们。如此一想,众兵顿觉愧疚,也更都憋了口气,一改方才颓靡,数道灼灼目光望向那个转身离开的锋冷背影,大声回应:“是!!!”
为期两日轰轰烈烈的军中选拔,有人全力发挥,有人超常发挥,也有人失常发挥,有人欢喜,有人懊悔,虽始终未能看清戚公容貌,但她简短霸气的言语,却叫众人刻骨难忘,更激起了众兵争强好胜之心。
此后操练时便一个比一个的用心专心,而此次选拔的项目也为军中添了意趣,请示上峰后,便将此延留下来,也成为日后各军选拔的必经之项。
此次选拔人数有限,算不上百里挑一,也有几十里挑一,最终从城兵□□脱离出三百五十人前往城东。砖石泥灰早已备好,百十人警戒,百十人一起干活,一座两千平大的炮兵营不到三日便拔地而起,
后又特从山上取了树枝山石用以遮盖,若不注意,便是从旁路过也发现不了。军中数量越来越多,每日操练累极而睡,时日久了也无人发现那被挑出来的三百五十人,不知何时再未见过。
而此时还无人知晓,未来不久行在世上所向披靡的雷降军,已有了雏形。
城北,流府
杨光晨虽是读书人,却有一颗愿为国城效力的炽热之心,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避过征兵,可他却不顾父母劝阻主动前往校场与百姓一起搏练。半月过去,初时连挥刀都不敢的文人书生,如今身骨强健,褪去了文弱,增了锋利硬朗,与从前已然大不相同。
汤房温日日见他,却能日日察觉他的不同,他虽严守规矩不将军中要密泄露,但却能从他由恐惧挣扎到强撑接受,再到如今欣然面对犹如脱胎换骨的变化中,窥得那掌军,或者说真正掌管城池的人手段之厉,心思之硬,也更对这位神秘人深感好奇。
那日边将军虽没有承认,但他的神情态度二人皆心知肚明。按理说他窥到城中不宣之秘,那位神秘城主即便不见他,也应会防范,或是斩草除根,可现在几日已过,府内外平平静静,既无人出现,也无人来叫,更没有多事发生,
前知州虽耽于享乐,但人在位上,便能安定民心,而今城中易主半月有余,管理一城与管理一军完全不同,一个武将怎能管好一座城池,若非此时城民被惊变所吓军令所摄,恐是早已生乱,
而边也既然有意请自己出山管理安州城,必然是那位神秘人无心琐事,几日过去也没听有人入了府衙,那么知州一位就还处于空缺,知州之职也仍积务在案,
可偏偏那日之事仿佛雁过无痕,那位心思如何,是觉得被他知道也无关紧要吗,
“老师,老师?”
汤房温回过神,睿智的眼眸高深莫测,蓄髯年逝的脸上温文儒雅,“身为命之本,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乃属应当,然,人各有所长,于适合之地发挥所长,才能事半功倍。耀祖读书近二十载,如今可还记得心中宏愿,还是已认了命,就甘做一名籍籍无名之兵?”
杨光晨笑容渐收,片刻后化作严肃,须臾,他重新抬眼,看着这三年多来半师半父教导自己的老师,神情坚定:“学生弃笔从戎之事确是叫老师失望与父母失望了,但学生从未忘记自己半生所学,曾许下的宏愿。如今我虽只是一名小小新兵,但如老师所说,人生每一处都是一场阅历,当了兵我才知道,哪怕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的胆气,勇气,毅力,都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
“学生从前空有一腔热血,却只是纸上谈兵,便是城将破那日,我也是躲在府中,躲在护院的保护之下,我怨朝廷昏庸,官军自私,叫天下百姓受难受害,但我却不曾见过乱世中的百姓究竟有多苦,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官袍加身定要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为百姓谋福,为国朝出力,”
“可我却不够知悉一个好官除了熟读四书五经经文策论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更要懂得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承得起荣耀,更要担得起责任。如今我日日与百姓同组搏练,知道百姓家中并非顿顿见荤,知道流民饿时树叶树皮软土马尿都能吃喝保命,知道军令如山,知道军兵遇到危险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保护城民,更见识鲜血,见识残兵,见识死亡。此一遭遇于我而言,便是一场历练重生。若我想即便是当兵,我也要当一个智勇双全的兵,若有朝一日朝廷恢复恩科,我有如今一遭奇遇,心性毅力作盾,才更能言之有物,手到擒来。”
汤房温听他说完,明睿的眼中是止不住的赞赏,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大彻大悟,而他如今才不过二十青龄,便已参透世事成长至斯,玉不雕不成器,果然如是。
“我且问你,若有机会叫你入府为官,施展才华,你是选择前者,还是要走儒将之道?”
杨光晨心中微跳,直觉老师言有深意,但他未去多想,而是认真思考他所问,片刻后,他眼神坚定,答道:“若有机会为官以施抱负,我自要选择前者,发挥所长。”
汤房温缓缓点头未再言语,叫他回去后,便修书一封派人送了出去。
“啊!”
“唔!”
惨叫痛叫不断在校场响起,每一次的呼声却都又戛然而止,高挑矫健的身影如幽灵般穿梭在个个高大强健手持兵刃的兵士之间,兵器乒乓落地声不绝于耳,不消多时,整个校场上便躺倒一片。
戚知霄停下脚步,凛然身形立在阳光下,平静淡漠的目光扫视着从地上接连爬起列队站好低头没脸的亲兵,冷然说道:“兵器固然是取胜便利,但战斗时,除了兵器,身体的个个部位都是绝杀之刃,若是在战场上,刚才你们都已经没命了。”
“继续!”
场上一百人,个个站出来都能算得上百里挑一的好手,可此刻却都低着头心中发紧,脸上发烫,她的话虽重,但确是实话不假,他们一百人,手持兵刃与她对战,而她甚至连刀都未拔出,赤手空拳便将他们个个缴了兵器,或抹喉砍腕,或断脊拦腰一招制敌,若真到了战场,遇见如她这般可怕的敌人,他们真的是顷刻间便会失去性命。
但每一次被她轻而易举毫无悬念的打到,他们对她的崇拜就更重一分,想要变强的欲望就更强烈一分。
绝对的反应能力,不到时刻危在旦夕的紧迫感下难以快速养成,与实力相同的人对练也难以提升,由她亲手调练他们是有进步,但还是太慢。
戚知霄不由又想到若是有丧尸在,只将他们仍在丧尸堆里一天,绝对能叫他们实力大增。不过丧尸没有,暴虐的野兽却可遍寻,
“末将参见戚公!”
戚知霄停下思索,侧眸看去:“何事。”
边也快步赶来,神色复杂递信给她:“汤府来信,道是本人愿为城中效力,然年岁已大有心无力,倒有一学生刚正不阿,才能出众,品性难得,若城中不弃,便荐他为城中效力。末将派人打听过,汤老这位学生乃安州本地人士,家中豪富,自小便请名师教授,三年前拜于汤老门下,于文人学子中确是较为出众之人,而今正在新兵营中搏练,成效不算出众,但不曾偷奸耍滑,准时点卯,日日不落,于新兵来说,可评为中等,请戚公亲阅。”
汤府?
若是他不提,她都快要忘记这一号人物,戚知霄打开信件一目十行扫过后,冷厉漆黑的眉眼微不可查扬了下,
“杨光晨,”
她凝眸思索了瞬,眉宇舒展,是那个欠了人情的学生,倒是巧了。
“叫府吏找出历年科举的卷子,修改加深主实用,挑城中为难不顺之务,叫他来做,能不能胜任凭本事再来说话。”
满地青黄却不见人烟的黄土大道上,忽然烟尘弥漫,一队慌乱逃命的队伍隐约闪现,马蹄阵阵,脚步纷沓,鬼哭狼嚎,萦绕半空,骑马领头之人高喝一声,马声嘶鸣,随即,一行人便快速转入道旁茂密的树林隐匿不见,荒凉大道也重归平静。
“大人,末将,刚已看过,那些,乱军,已经,已经没再追来了”
说话的男子身穿军甲,但其上多处砍痕,手臂腰腿上,巴掌臂长的刀伤随处可见,急喘着说完这句话,男子便轰然脱力自马上摔落倒地。
“张将军!”
没了顶的马车上,被颠的面无人色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尖叫了声,见他费力抬了下头,知道人还没死才放下心来,被车夫扶着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
但他没先去看被抬到树下遍体鳞伤面色惨白的将军,而是见着坐了一地,大喘着气,一个个面无人色,如丧家之犬的护卫队,布满尘土汗渍的脸上恐惧褪下怒气陡升,横眉怒目,破口大骂,“一帮狗泥腿子的乡野刁民,连本官的车架也敢抢!待本官回到上京上禀陛下定要将这些下贱的乱军刁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不!本官要马上纠集官兵绞杀他们,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又犹不解恨怒指地上狼狈休息的护卫们,脖红涨脸斥道:“亏你们还是陛下钦点的勇武之士,竟然被一帮乡野刁民打的抱头鼠窜,待回到上京,本官定将你们所为上禀陛下,治你们护卫不利之罪!”
然此刻好不容得了片刻喘息,用来休整都嫌不够,根本没人向他跪地求饶以平他心头之愤。
张将军听不得手下被如此责骂,有心辩解却身负重伤有心无力,半垂的眼帘艰难扫过仅剩幸存,均负伤不轻的兵士,忽地心中大痛,热泪横流。
出京时,他们一共一千兵士,可历经三月,从上京到湘南,再被乱民断了路线,辗转返避逃京复命,竟是被逼得一直西行,直至到达安州附近,已途经多遭乱民抢食,乱军夺财,兵士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竟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安州偏西南,而上京在东,中间差了几千里,想要以这区区三十残兵,抵挡乱军流民返回上京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而那穷凶极恶如豺狼鬣狗的乱军还不依不饶,说不得不久后就要追上,将他们仅剩的车马银资抢夺,
可笑这位不知人间疾苦,还妄想回京清缴乱军的钦差大臣,到了此刻,竟还专横跋扈,若朝廷能出兵清缴,还会派他们一行冒着烽烟战乱前往各地请诸王侯听天子令平乱吗?!
而诸王侯若愿出手,又何用天子几番下令不听,才派人亲往,他们一行又会势单力薄狼狈至此,险些覆灭吗?!
一时间,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叫人心生死志。
在场唯一毫发无伤的,也只有此刻还能站着耀武扬威横加指点的钦差大臣,见无人应答自己,他更是气上心来,一路从流民,乱军,诸王侯,护卫兵士,骂到朝中官员,乃至于天子,
那么多官员偏偏就选中自己,说是钦差代天出行,可这般乱世天下,连堂堂天子都不被放在眼里,谁又会能把他一个官员当根葱!
更可恨那些王侯对自己及背后天子轻视鄙薄,明目张胆的冷眼嘲讽,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等人被流民抢夺,被乱军残杀,还说什么不杀自己已是对天子敬重,一帮乱臣贼子简直可恨至极,该死之极!
“不是说安州太平吗,立刻动身前往安州,不!去叫安州知州亲自来接本官!那帮拥兵自重的王侯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本官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安州城,也敢不听朝廷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