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身后哭声渐远，戚知霄握着缰绳的手也松开些许，然而下一瞬她却猛然勒马。
“为什么跟着我。”
方芸儿，也就是最开始差点惨遭□□的女子，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捂着胸口大喘着气，双眼晶亮仰头崇敬的望着她，紧张又忐忑道：“恩人！我不求您庇护，我只想跟着您！是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甚至比死还要痛苦的活着！所以，求您不要赶走我，我只是想跟着您！”
戚知霄淡淡看了她两秒，调转马头转过身轻踢马腹继续赶路。
只是身后的动静到底是扰乱了她的思绪，想到方才停下转身时，余光瞥见百米远外聚在一处，形容狼狈孤苦无依，垫着脚尖殷切期盼看着自己的村民，还有身后远远坠着用裹着小脚艰难追赶的脚步声。
她眸光微动，复又眼神坚定看向前方，她自己尚且不知前路，没有一处容身之所，如何能担负起他人的安定。人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如此一想她再不犹豫，低喝一声驱紧马腹加速向前弛去，身后惊慌的叫喊也随之消散在风中。
“恩人！恩人！！！”
方芸儿提着裙子急切的向前追赶，可奈何自己一双小脚平时多走些路便疼痛难当，如今她忍痛急奔已是强弩之末，再见她毫不留情的离开瞬间便崩溃瘫倒绝望痛哭。
抱着希望赶来的村民茫然无助的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被地上的悲鸣哭声感染不禁也泪流满面，再看看周遭被损毁的麦田，相隔不远处便有一具相熟的尸首，那其中就有自己的爹娘，妻儿，亲人，再想到以后无处容身朝不保夕的日子，心中便尽是绝望，已然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我们望阳村二百多口人，如今被杀得只剩下不到十人，家没了，亲人没了，粮食也被抢走了，那些毫无人性的黄义军随时可能还会过来，我们还有什么活路？莫不如主动赴死也好过被人折磨惨死！”
“是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乱世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还怎么活啊！”
“天不给人活路啊！呜呜呜，”
方芸儿麻木的听着大家自暴自弃的话，突然眼神大动，挣扎着站起来坚定摇头：“不！我不甘心！恩人把我救下不是让我自杀的，我还没有报恩，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我还没有为爹娘报仇，还有哥哥，我不能死！恩人方才没有拒绝我，她一定是在考验我，我要去找她！”
凄惶之声戛然而止，若有活路谁人甘愿去死？
空气静默片刻后，其他不甘心就这么赴死的村民也被她唤起了那丝缥缈希望，跟着附和：“芸儿说的不错，我们大难不死已是天幸，怎么能有如此轻生的念头？这岂不是辜负了恩人的拔刀相助？”
“没错，我们还没报答恩人，还没有报仇，还没有过上好日子，不能就这么丢了性命！”
村人的情绪刚刚被调动起来，却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惊慌失措间来不及看，忙要四散逃离，然而还没等动作，那马就已经在近前疾停！
竟然又是黄义军的人！而且又是一群！
难道老天就是要他们不能活吗？他们躲过了屠村，被搜出来也躲过了杀害，可如今，竟到最后还是要命丧在这群丧尽天良的黄义军手里吗？！
他们惊骇万分的看着马上高坐的狰狞笑脸，一时间绝望如潮水将众人淹没，连逃跑的力气和勇气都消失殆尽，如一滩摊烂泥被人驱赶在马前趴跪着，满心的麻木绝望。
几个脖系黄巾面容普通，却带着凶煞的男人睥睨着马下瑟瑟发抖的村民，忽然兴奋大笑：“咱们来得倒是巧了，竟然还有女人？！”
“咱们黄义军所过之处向来是无人生还，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呢？许队的活干得可是不行啊！待回去咱们可得跟首领如实汇报，罚了他们的赏！”
领头的黑面男人三角眼一眯，哼哼奸笑：“人有漏网，那说不定这村里还有钱粮在，你们去里面搜罗搜罗，就是遇上他们也别给老子怂了，谁让他们差没办好，还劳得首领派了咱们过来催，快去！”
一旁几名同样黑瘦的男子似模似样的拱手说了句遵令，就大喝一声打马进了村。
跪趴在地本来力气全无的村民突然齐齐一个激灵，禁不住瞪大眼惊愕互看，那村里，可是有黄义军的尸体！若是被他们发现了，那--
慌张无措间，方才跑走的马蹄声已经迅速去而复返，一道无比惊愕的叫喊声也随之传来。
“头儿！出事了，里面咱们的人被人杀了！”
正要对地上女人白嫩的脸蛋上下其手的几人齐刷刷站起来，吃惊的瞪着来人不敢相信的大声又问：“你刚才说什么，谁被杀了？”
来人惊魂未定的下了马，想到刚才看到那几人的死状，心有余悸的用力点头：“是，是咱们的人被杀了！”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大怒：“什么人竟敢动我们黄义军？他娘的找死！”
“奶奶的，是不是你们？你们这些狗杂碎竟然敢杀我们黄义军的人，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说完抬脚就朝地上趴着的人踹去，边踹边大声怒骂：“是谁，是不是你？还是你？他娘的，老子活刮了你们！”
抱头忍受着打骂和死亡威胁的村民默默的饮泣，身体失控的哆嗦着，这一刻他们无比希望有人再来救救自己，希望恩人能够回来救自己，可他们都知道恩人已经走了，她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他们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领头的男人已经骑马过去看过了那几个人的死状，挥手让施暴的手下让开，唰的抽出刀点在他们脸前，阴笑道：“我知道人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也没这个本事能把人一刀毙命，说！那个敢跟我们黄义军对着干的人是谁？说出来老子就放你们一条贱命，要是不说，哼哼！”
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就在不久前，上一批黄义军也是如此虚伪说着哄骗的话，可这次，却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们了。
与其他人麻木绝望不同，方芸儿虽面色惨白却强撑着挺直脊背，双眼含着滔天恨意死死瞪着他，虽是被迫着跪着，但她的神情却不屑至极。
“灭绝人性的畜牲，什么义军我呸！不过是一群扯了遮羞布来掩饰自己内心肮脏邪恶的丑陋嘴脸的畜牲罢了！有人杀了畜牲，我怕是要狂笑三天不止，岂会向你们告密求饶？简直可笑！就算你杀了我又怎么样，你，你们，你们所谓的黄义军，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杀掉！哈哈哈！”
其他村民被她悲怆的呼喊吸引，愕然的看着她，她这样咒骂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可他们看着她悍不畏死，覆着脏污也难掩娇色的脸上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芒的神采，心中竟不由也热腾起来。
反正都是死，为什么要这么没用的憋屈至死！他们经历了绝望，希望，再到绝望再到希望，如今又到绝路，几经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再看着眼前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乱军时，心里的惧怕竟然奇异的消失了！
他们一个个直起身，抬起头，脸上同样扯出嘲讽的笑容，将胸中的悲怆愤怒以破口大骂尽数发泄出来。
“你是谁的老子，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残害百姓，残害乡里，灭绝人伦，畜生不如！你们一定会比我们死的更惨！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是谁杀了你们这些黄狗！她会一点一点杀光你们所有人！你们永远都要活在寝食难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杀死的恐惧中，一定会！哈哈哈！”
“他娘的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三角眼高高举起的刀还未落下，就铛的声突然断成两截，那柄斩刀的锋利长刀速度不减，直直擦过前方黄义军喉间钉入地中。
变故来的突然，所有人都惊愕当场，身后一道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传来时，猛然转身看去。
黑衣覆身，黑发后束，身骑黑马，面蒙黑巾，一双锋利冷酷的眼冷冷看来，如同杀神降世，望之胆寒。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冰冷的话音落下，马上之人忽然在众人眼前消失，下一瞬，一道快如残影的黑影倏地袭至惊愕的人群之中，昏暗的天空呲呲划过数道刺目红线，溺水般嗬嗬咕噜声，伴随着砰砰重物砸地声接连响起。
到死，这群黄义军都没看清自己最后死于谁手。
野风吹过，却死寂一片，唯有刺鼻血腥气随风飘荡。
锵声忽起，白光乍现，戚知霄抬手接刀，手腕翻转，快的血迹来不及停留的两柄大刀便唰的下左右入鞘。
清脆的利落的脚步声走近，被变故惊在当场的村民恍然如梦初醒，心潮澎湃。那在黄义军眼中犹如杀神的漆黑身影看在他们眼中却是救他们于危难，强大无敌的救世主！
便就着跪趴的姿势更深更敬的趴伏在地，哽咽大喊，
“多谢恩人救命大恩！多谢恩人救命大恩！多谢恩人救命大恩啊！”
见身前脚步未动，方芸儿大着胆子抬起头，以无比低微虔诚的姿态仰望着她，情难自禁的流着泪却眼眸灼亮颤声求道：“恩人屡次救我于危难，您的大恩我当以命相报！求恩人收我，让我为奴为婢为您生死报您大恩！”
“求恩人收留，我们愿为恩人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救命大恩啊！”
戚知霄不需要他们的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他们的誓死回报。她会回来，是因为她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在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不愿意他们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虐杀。
她杀过的丧尸不计其数，杀过的人也无数可查，但每一次的杀戮都是为了求生。杀人取乐，不论何时都不该容存于世，更不该放任为常。
锋冷的眼眸掠过地上不停叩拜的村民，“无用，不懂听令之人，没有被留的价值。”
什么是从地狱到天堂，此时此刻，不外如是！
“恩人您放心，我们什么都听您的！您要我们往东我们就绝不往西！谢谢恩人大恩大德，谢谢恩人愿意回来救我们，谢谢恩人！”
“恩人我识字会写字，我会洗衣做饭会女红编织认得野菜草药！”
“恩人姐姐我跑的快，我吃的少，我可以为恩人姐姐跑腿！”
“恩人我会种地，还学过木匠会做工！”
“我当过兵打过猎，会养牲畜！”
“我力气大，我听话！”
这些人此刻的感激涕零会不会变质，戚知霄并不在乎。身处绝境还有一丝血性尚存，敢于直面生死，抗争到底的人，值得一救。
但乱世求生，仅有些血性还不够。
“拿起地上的刀，不论男女老幼，去砍，去劈。”
话音一落，村人便从惊喜中清醒，猛地打了个哆嗦，犹豫惧怕的眼神看着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黄义军，他们都是良善百姓，连拿刀对人都不曾，更何况是要拿刀杀人？
可回到马上高坐的恩人，却只眼神漠然的睨着他们，如高高在上的神袛一般，让他们自己抉择。几人颤抖着互看了眼，心中踌躇，
方芸儿却已率先抖抖擞擞的拿起大刀，身形不稳的摇晃站立，仰头看着救她于危难的女子，咬了咬唇，眼神慢慢坚定起来：“这些人杀我亲邻，毁我家园，残害百姓，刚才还差点--，他们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说罢就颤微微举起刀闭上眼，猛地砍了下去！
冰凉血腥的液体顿时喷溅在她的衣衫，面手上，比水还黏稠的血冰冷刺骨，激的她浑身发软恐惧莫名，更是差点握不住刀脱手摔落。
可余光瞥见这满地尸身，和自己破烂的衣衫，瞬间又充满了力气，紧紧握着沉重的屠刀，继续一刀，一刀，一刀的砍下去，且一刀比一刀间隔的速度越短，一次比一次下手利落，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亮！
周围的村民被她的态度和表现感染，想到自己亲人惨死，自己也险遭屠杀，一时间愤怒便压过了恐惧，争先恐后抢起地上大刀，目呲欲裂便朝着地上尸身砍去！
“畜生！畜生！毫无人性的畜生！连女人孩子都放过！你们该死该死该死！！！”
“杀了你们为我父母亲人报仇！！！”
“丧尽天良的畜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百姓为什么要残害我们！你们该死！死有余辜！！！”
戚知宵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由一开始的胆怯惧怕到习以为常，漠然收回视线转向昏沉天幕，等下面的动静停歇后，冷声交代：“把尸体痕迹处理干净，找个地方藏好了，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