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三）
莉娅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她的大脑尚未能作出及时反应，身体在危险来临时已经下意识地强迫双眼闭上，并抬起了胳膊做无谓的抵挡。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她听见boss的怒嚎和铁索碰撞的声音。
睁开双眼，一根铁链正绕过boss的脖子，浑身赤|裸的女孩从boss背后将他箍得紧紧的，并借用自己身体的重量狠狠拖拽住铁链。
boss面目涨红，他“哇哇”乱叫，挥舞着手里的电刀。
相比起他臃肿的身材，女孩的体型明显小巧灵活许多，他向后捅了两下都被她避开了。
莉娅忙翻身捡起枪。
可女孩就挂在boss身上，boss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铁链，最后的结果是将女孩甩来甩去。
莉娅害怕误伤，她瞄了又瞄，无法下定决心开枪。
boss山一样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去，女孩被压得嘴角咳出了一丝血，手也被震麻了。
脖子上的束缚略略一松，boss立刻反手揪住了女孩的头发，他扯着她的头皮把她从背后拉出来，右手的刀冲着女孩的头挥去。
“砰！”
“啊——”
枪神和他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他痛苦地嘶吼着，颤抖着举起右手，小臂的末端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筋肉。
莉娅喘着气，望着枪口的方向呆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打中了boss的手腕，握刀的右手直接飞上了天，重重地砸向地板，骨碌碌滚了两圈，刀从瘫软的手心里掉出，蓝色的光焰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疼痛与愤怒涌上头，boss试图用仅剩的左手去掐住身下女孩的喉咙。但女孩反应迅速，莉娅方才的那一枪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再次发力，双腿和铁链顺势绞上boss爆满肉瘤的脖子，黄稠的脓液从挤破的皮下混着血流出。
外面突然响起了连串爆炸声，混乱间的呼嚎犹如鬼叫。
大门陡然被人闯开，莉娅下意识地抬枪。
竟是阿南。
他慌慌张张，连枪都拿不稳，见到boss的惨状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愣在原地，看看地上那只手，又看看持枪的莉娅。
“还愣着做什么！杀！杀了他们！”boss艰难地从窒息的肺腔里发出几句嘶哑的命令来。
正在此时，又一队人马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还在嚷嚷着：“不好啦！不好啦boss！起火了！到处都起火了！”
阿南回过头，冲进来的三人灰头土脸，一看眼前的阵仗同时怔住了，几人大眼对小眼。
其中一个反应最快，匆忙举枪对准莉娅，阿南快他一步，扳机已经扣响。
另两个来不及调转枪头，一时间子弹乱飞，莉娅下意识地抱头蹲下。
说时迟那时快，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扑腾了两下，随着电机发出几声萎靡的声响，暗了下去。
对面的女孩骑跨在boss肩头，被带动着撞上了桌子，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
借着黑暗袭来前的一丝光，莉娅瞥见女孩捡起地上的刀，是先前boss割开莉娅手上绳索的那一把。
刀刃反射出银光。
电机方向破开一串碎片，有一团影子飞了进来。
灯火俱灭，大厅里骤然漆黑一片，莉娅听见“噗噗”的血肉贯穿的声音，里面的惨叫和外面的哭嚎此起彼伏，隐隐有烈焰卷噬的猎猎风声，与砂石拍打起的节奏混合在一起，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她微眯起眼睛看去。
苍白的手，穿过光与黑暗伸向她，那背后的幽灵问她：“没事吧？”
刹那间，酸涩像是无数的小气泡，从肺腑深处涌上鼻腔。
莉娅抽抽鼻子，强忍住眼眶热辣辣的泪，张张嘴，却发现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搜刮不出一个字来。
“受伤了吗？”
诺克托关切地上前了一步，跳动的光火有些刺眼，莉娅别过头。
阿南突然惊恐地叫出了声：“别、别过来！不、不我不是……”
她和诺克托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刀口滴答着鲜血，银发黑肤的少女一步步逼近阿南，阿南蹬着脚节节后退，他怕极了，语无伦次。
“我、我我……那个他们！你问他们！我不是……”
“住手！”莉娅脱口而出，对上女孩质询的目光，她匆忙解释，“他是和我们一起的。”
“一起的？”
女孩手腕转动着刀身，她斜过眼看向莉娅，再移向诺克托。
诺克托点点头，她面色不善地剜了阿南一眼，别过刀身。
“先离开这里。”
诺克托再次向莉娅伸出手，莉娅假装没看到，自己爬了起来。
诺克的手悬在半空，指节紧了紧，放下了。
那个神秘的女孩捡起地上的布，裹在身上，转身径直揭开银色的药品箱，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抽出一只针剂扎进大腿。
她注意到莉娅的目光，说：“止血的，效果特别好。”说完她扔下针筒，踢了踢箱子，“你们是不是要这个？”
莉娅点点头，阿南狗腿地冲过来抱起，对着女孩点头哈腰。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女孩皱起眉头：“不要叫我小姐，我有名字，我叫云茜。”
莉娅友好地笑了：“我叫莉娅，这是阿南，那是诺克托。”
云茜瞥了她一眼，全无接话的意思，扭头走向地上boss的尸体，对准脖子手起刀落，血液飞溅。
莉娅抽了口气，踉跄着退开了小半步。
刀卡在了脊柱上，云茜发了狠，咬紧牙关又用了几分力，仍是下不去，她把浑身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眼里满是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嘴里却一声未吭。
她的愤怒与悲伤都像这柄被卡住的刀似的，无处宣泄。
莉娅走到一旁，从boss的断手里捡起电刀。
幽蓝色的光焰徐徐跳动，如同有呼吸有心跳一般，她把刀递到她眼前。
云茜的眼泪穿过光焰，瞬间被蒸腾汽化，仿佛从未存在。她这才醒转过来似的，看向莉娅，抬手抹了把脸，血与泪混杂在脸上，分辨不清。
她咧嘴一笑，欣然接过刀，砍下了骷髅帮头目的脖子。
“走吧。”
诺克托这时才催促道。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旺，这群乌合之众突遭大乱，只顾得上抢夺物资和车辆逃离，他们彼此厮杀起来比对外还要残暴。
小部分注意到了莉娅一行，莉娅起先还有些紧张，结果这群人借着火光看清云茜手里拎着的头颅后，像是吓破了胆似的脚底发软，屁滚尿流地避开了他们，不敢再上前。
毕竟老大都死了，搜刮物资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也有杀红了眼的冲上来，往往未及靠近，便被诺克托轻松解决掉了。
他们没走多远，云茜在一座高高的铁架下停下。
“往那边，我去把罐车留下来。”
诺克托手指着一个方向。
他查看过罐车，罐体中间有隔板，一半清水一半汽油。这些宝贵的物资他没舍得全部弃掉，他只破坏掉了车辆的接线。
大部分车都被诺克托做过手脚，即便有幸开出去，也跑不了多远，迟早会被紧随而后赶来的人一拥而上。
现在，罐车被人开走了，像是蹒跚的老人一样，以极慢的速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垃圾成堆的小坡上。后面紧跟着丛丛人影，枪声乱响，几道火炮好像喝醉了般，呼啸着在车尾巴上炸开，人炸飞了几个，车只被熏黑了些。
要是再拖久一点，诺克托不敢保证油和水还能保得住。
云茜充耳不闻，她顺着架子一路往上爬。
“云茜！”
莉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喊她也不应。
诺克托一把将莉娅拉走了。
“可是云茜她……不管她吗？”莉娅不放心道。
诺克托把她和阿南推到一暗处，叮嘱道：“我很快就回来。”
莉娅抬起头，云茜已经爬到了最高处。
狂风搅动着她的头发，冲天的火光映得她的脸熠熠生辉。
她摇动起铁架顶端的广播手柄，刺耳的电流声划拉开黄沙，她高举起手里的头颅，犹如胜利女神举起自己的桂冠。
“熊山死了！看到了吗？他死了！熊山死了！”
她沙哑的声音随风扩散开来。
火焰、爆炸、冲突、惨叫都与她无关，她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熊山死了！他死了！”
整个世界的喧嚣随着她宣泄的情绪悄然落地，风沙渐渐止息，天空仿佛被吹开了似的，漏下几点星光。
远处，地平线上泛起朦胧的光，似雾霭般轻柔。
天要亮了。
莉娅想。
远处枪响了几声，一个小喽啰惨叫着从哨塔上跌落，在晨曦来临前，为一切画上了句号。
莉娅从藏身处钻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东西被灼烧熏烤的气味。有金属、有塑料，还有人。
火被风带得汹汹，也被风吹散成烟，偶有一团仍在烧着，不时发出剥裂开的声音。
一开始还能听到几句□□，随着鱼肚白显出出一丝金色，这点□□也被剥夺了。
云茜喊累了，就把脑袋高高扔下，落下时地面尖锐的金属和碎石贯穿，血肉糊做一团。
云茜从高架上下来时，眼泪早已把她脸上的血与灰冲刷得斑斑驳驳，归于平静的双眸犹如红宝石一般灼灼逼人。
“这个还给你。”
云茜递过来一样东西，莉娅一看，是那把电刀，刀身锃亮，可以映出自己憔悴又茫然的脸。
莉娅抿抿嘴，本想告诉她这不是自己的，是诺克托的，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你不高兴吗？”
云茜歪头看向她。
“不……不是……”
“为什么会不高兴？”
莉娅皱眉，她不大适应对方这么直接的提问。
“我不是不高兴，”她瘪瘪嘴，“只是……”
“你太软弱了。”
“什么？”莉娅对这个评价有些生气。
云茜瞅瞅刀，又戳戳她的胸口，挑眉问道：“你有机会一击杀掉他，为什么不下手？”
“我……”莉娅哑然。
云茜不提这事倒还好，她一提起来，几分恼意就冲上了莉娅的头，她辩解道：“那是因为有话要问他。”
云茜颇感好笑地看着她，倏尔想明白了，蹙眉道：“不要相信他们。”
可你又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目的！
莉娅张嘴要反驳，云茜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她扬起脸看向不远处，诺克托正把一具尸体从罐车里拖出来，“教会没有追着你们，求你们中的谁做‘圣子’吗？”
“‘圣子’？”莉娅疑惑。
云茜突然凑近来，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干脆上手撩开她的头发，手和眼顺着她的耳朵一路往下，眼看要触到她胸口了，莉娅面红耳赤地打掉她的的手，气吼吼地道：“你干什么？”
云茜不依不饶，拉过她的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交叠着举在阳光下。她的手指圆顿短小，除拇指外的剩下四根手指长度几乎一致，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她看着莉娅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的手，目光里满是惊叹和好奇。
“天呐……真是完美……”她嘴里念叨着，手又伸近了莉娅的眼睛，想要掰开她的眼皮研究个仔细。
莉娅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羞愤地抱住自己，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云茜愣了一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啊……这个……”想着口说无凭，她掀开了自己脸颊两侧的头发，伸长脖子把脸凑到莉娅面前。
银白色的发丝下，她脸颊两侧隆起一截凹凸不平的肉瘤，上面青筋横绕，张牙舞爪地伸向中间的一个漆黑空洞。
“你看，”她耸耸肩，非常无奈，“像我这样的，都被教会紧追不舍，他们烦得很，埃文斯不想做‘圣子’，神父就一个劲地怂恿我，没意思。”
“圣子？”
云茜注意到莉娅讶异的表情，黯然地放下手。
“我耳朵就长这样。”她说，下一刻她又笑了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地眨眨眼，“教会还没发现你吗？要我说，你比我们都合适！还是说，你们是流亡者的后代？”
见莉娅仍是一脸懵逼，忽然间，她福至心灵般扭过头。
“难道说……”云茜看了眼诺克托所在的方向，眉心一沉，周身升起戒备和怀疑，“你们是从城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