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沧海（二）
墙角的夜灯突然跳动了一下，像是被飞蛾掠过的烛火般，让莉娅的心惊起了半寸。
莉娅静静听完诺克托讲述事情始末，感到匪夷所思。
“你是说……我未来会自杀？”
诺克托微微点头。
“并且我还引爆了炸弹，杀死了十多个上层的大人物？”莉娅忍不住想笑。
诺克托抿紧嘴唇。
“好吧暂且抛开这些……重要的是我居然真的能从《星船之声》里面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充满社会号召力的明星！”这种近乎臆想的话在莉娅听来，比亚伦·李要向她求婚还离谱，她强压住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努力放低声线，“我都有那么巨大的成就了，我为什么还要……我是说还要搞什么炸弹？我为什么要去杀那些人？”
诺克托神情略显怅惘，他轻轻摇头。
莉娅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所以你就不觉得……你说的那些什么过去、未来乱七八糟的，是完全毫无根据的胡编乱造吗？”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窥破撒谎的心虚，“我承认，我内心真的非常非常想要靠节目改变一下我的处境、我的生活，但我没有对星船集团有那么大的不满，好吗？我不像苏西亚，也不是姜真那种被一些言论冲昏了头的人，可能我的身世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但我只是一个想追求美好生活的普通人。
“我如果真的能成为亚伦·李那样的超级大明星，我只会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活，明白吗？”
静静地听完她的发言，诺克托疲惫地笑了。
“我明白了。”
“那……”莉娅非常不确定地问到，“能送我回去吗？我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在眼睛逐步适应幽暗的光线后，诺克托的外貌变得清晰了起来。为了获取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莉娅的眼睛一错不错地追随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脆弱又忧伤，全然不似劫走她时的凌冽果断。
他的嘴唇几次翕动，喉头几次滚动，欲言又止，莉娅的目光紧盯不放，逼迫他做出回答。
“不是没有原因。”他说。
“什么？”
“一定是有原因的，”诺克托看向莉娅，黑暗中，她绿色的瞳孔也近乎墨一般黑，同他一般，“爆炸后星船集团就销毁了关于你的全部资料，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小段关于你的演出画面，如果不是这些画面，我也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同盟策划的一段故事。”
“那、那又怎么样……”
微光闪烁在诺克托的眼睛中：“就算你最后留下的遗言是假的，你策划了爆炸案是假的……但莉娅，你是真实存在的，你成为传奇明星也是真的，他们要抹杀掉你存在的痕迹更是真的。”
莉娅皱眉，她非常不解：“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意味着……你的死亡，或许也是真的……”
莉娅失神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她反驳道：“可是现在你不都已经告诉我了吗？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诺克托迫切地想提醒她，或许她可以避开死亡，但这世界上有一个人需要她的死亡。
“你们在说什么啊？”
莉娅和诺克托双双转过头，是安德烈，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诺克托到嘴边的话被这哈欠打断了。
“抱歉，吵到你了吗？”莉娅对这个提供了住所、食物和医疗用品的救命恩人还是很有好感。
安德烈挠挠脖子，不以为意。
“天亮了啊。”安德烈慢吞吞爬起来，“你们没听到吗？”
莉娅问：“什么？”
“上面。”他说。
莉娅屏住呼吸，仔细听去，隐约振动和异响传来，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以为是某个设备在正常起运，没想到是管道通水的声音。
“我在地面加了个光感器，天一亮，上面水箱的挡板就会自动滑开了，这样我们早上就有‘自来水’用了。”
安德烈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就在他旁边，伊戈尔老爹打着呼，翻了个身继续睡。
安德烈侧头看了一眼，说：“你们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不开灯了。”
他熟门熟路地绕开一地杂物，走到一旁抓了件脏兮兮的外套，才察觉周围异常的安静。安德烈打着哈哈说：“啊，不用在意老爹，他要是睡着了，地震都摇不醒。”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伊戈尔的鼾声陡然增大，犹如在云层中乱窜的隆隆风雷。
回应安德烈的依旧是黑暗中的静默，他如梦初醒，凑到软榻前，左瞅瞅一脸木然的诺克托，右看看满脸愤愤的莉娅，突然嬉笑道：“啊哈！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诺克托：“不是。”
莉娅：“是啊。”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莉娅瞥了眼诺克托，“哼”出一口气来，别过头。
“那就是吵架了。”安德烈下了结论。
“也、也不算吵架，”莉娅不得不辩解说，“我只是不想和一个有癔症的神经病多言，我现在没有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已经很克制了。”
诺克托垂眸不言，似乎是默认了。安德烈觉得很无趣，一挑眉，干脆地转身：“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走啦，有什么需要直接把老爹踹醒就行了。”
莉娅见他穿上外套，又把风镜挂在了脖子上，不免满怀期待地问：“你要去哪儿？”
安德烈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回答道：“上面啊。我要检查一下发电装置，然后再去昨天捡到你们的地方看看，为了把你们装回来，我可是放弃了好多好多。”
安德烈痛心疾首，说到最后，隐隐还有些抱怨的意思。
“那能带上我吗？”莉娅眼睛一亮。
诺克托神情陡变，莉娅全然不管不顾，她努力撑直身体坐起来。
安德烈要去他们昨天坠车的地方，那就是城市的方向！她一定要回去，没多久节目就要开始录制了，不管诺克托说的一切是真是假，《星船之声》都是她改变命运的重要一环，她向奶奶承诺过，要带奶奶住大房子、要治好她的病，还有阿尔曼……
他琥珀色的眼眸浮现在莉娅眼前，仿佛盛满了一汪水，正担忧地凝视着她。
她欠这个男人太多，她该如何偿还？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吗？茫茫的核区，他要怎么找到她？
所以，她必须要回去！
“呃……”
安德烈短暂的犹豫间，莉娅把固定好的左腿挪到榻下，然后尝试着只用右腿站起来，诺克托赶忙上去扶住她，被莉娅一把甩开。
这一动作导致她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地，幸好诺克托接住了她，当发现自己正伏在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胸口上时，莉娅又气又怒，巴不得赶紧从他身上离开，行动不便的左腿拖累了她，右脚一滑，手没撑住，下巴又撞上了青年的胸口。
诺克托举起双手，扶也不是，愣着也不对，求助地看向安德烈。
“噗嗤，”安德烈笑了，他扶住下巴，想了想，“比起跟我一起出去，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根拐杖。”
伊戈尔的鼾声拉得老长，好似在表示赞同。
结果就是，诺克托沉默着充当了这根“拐杖”。
一开始，他还试着向先前那样试图伸手去抱她或者背着她，不过相比昨天，莉娅身体上的疼痛有所减轻，精神也略微恢复了一些，她实在不愿再承他的情，坚决不从。
在她的再三坚持下，诺克托就像是头任劳任怨的老牛，满足着她的要求。原本莉娅看着他还颇有些愤恨，可对方这样温和顺从的态度，让她不禁哑了火。
他费劲心思把自己劫走，就这么容易放过她了？
莉娅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阳光和煦、微风徐徐，空气干燥又清爽。空旷的荒漠上，植物都生得蓬松又稀疏，张牙舞爪地恣意摇摆着枝条，树木三三两两的分布，树枝诡异的弯折着，像是撑破了皮肤的关节，高举着祈求上天的垂怜。
莉娅坐在方圆数里中、唯一的人造建筑下面。
相比她见过的用于发电的风车，这更像是一个磨房，坐落在小山坡顶上。这栋建筑并不高，屋顶还铺设了一圈太阳能板。
叶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内部回响，好像老人拉长尾调的呓语，缓缓带动起中心的轴。
据安德烈说，这座风车除了发电外，还用来抽取地下水，偶尔也充当研磨的磨盘，可谓是一物多用。
安德烈正在里面进行着检查，昨天核尘过境，尽管他们所在的这一块区域受到的影响不大，但多少有些砂石滚落了进去，他得特别注意一些脆弱的连接位置，得及时进行清理，免得卡住了。
莉娅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叮铃啷当的声音，视线渐渐放远。
不远处，诺克托的身影在树丛和灌木中时隐时现，莉娅心中难免有几许忐忑，她琢磨不透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从他昨夜的表态中可以明确一点——他肯定不希望莉娅又逃回了城市中，所以现在，她能指望的只有尚不知情的安德烈。
莉娅用手撑住身体，往门口边挪了挪，探头向在里面忙碌的安德烈问道：“安德烈，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呀？”
“什么？”安德烈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来回弹跳。
“我说，”莉娅咬咬唇，又瞥了一眼只有指尖那么大的诺克托的身影，下定了决心，“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送哪儿？”
安德烈的脑袋突然倒挂着出现在莉娅面前，她吓了一跳。
年轻人咧嘴一笑，从上方轻巧地跃下，甩出的汗珠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他半蹲在莉娅面前，狡黠地眨眨眼，询问道：“美丽的小姐，请问需要我把您送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