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派对（一）
天光尽灭，暮色四合。
漂浮在城市上空的一座座穹楼，仿佛天上的烛火，在夜幕下跳动。
空旷的房间里，正面墙的全息屏上，诡谲的深海巨鱼恣意游动，时不时发出来自深渊的鬼泣。
水光泊泊地映照在冰冷的银色地板上，圆弧状的廓形沙发摊开，鲍尔·伊迪希斯，这位家族的掌舵人已等候多时。
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踢踏声，阿尔曼在距鲍尔几米外停了下来，鲍尔没有回头，空气中翻滚着水流的涌动和幽暗的沉寂。
良久，鲍尔才开口道：“你知道，最初创立星船的十个人中，还有多少留在这上面吗？”他指的，是拥有穹楼的家族。
鲍尔兀自答道：“如果算上最初的管理层，也不过才三个。”
“三个家族。”他比了个手势，强调道“而你是否知道，在这三个家族中，到今天为止，有多少守住了自己手上的星船股权？”
阿尔曼眼前天衣无缝的银色地板突然划开了一道光洁的线条，线条围绕着鲍尔所座的沙发连成一圈，地板开始旋转，直到伊迪希斯的族长面对着他。
鲍尔站起身来，说：“只有一个，现任星船董事局第五号董事，琼斯·唐恩。当年他们家不过是个跑腿的。”
巨鱼似有所感，它发出尖细的鸣叫，在水中翻了个身，蓝色的水光阴恻恻地照亮两人一侧，而另一侧，均隐没在黑暗中，于是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
“我的曾祖父，曾掌控着星船大半疆域，每一任矿星主管都由他亲自任命，每一艘矿船上的晶源分配，需由他签字确认。成功可以复制无数次，但失败，只需要一次，就足以让伊迪希斯从圆桌上出局。”
他望向那只不可能出现在自然界的、汇集着人类想象力的怪鱼。
“你来到我面前时，曾以家族的名义起誓，我信任你，一如信任伊迪希斯的血脉。”
和阿尔曼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珠滑动，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喃喃道：“你曾对我说过，‘当被观察者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会变得不可被观察。’所以我给了你所需要的一切，人、财、物，从不过问半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在意你正在做什么。”
他上前两步，张开手，展开的画面上，黑衣人挟持着莉娅站在窗边。
画面加速播放，可以看到海伦娜驾驶着飞行摩托从天而降，带着莉娅疾驰而去，黑衣人飞身跃起。到这里，画面停止，然后逐步放大，聚焦在黑衣人身上的伤口处，接着迅速倒回，又加速播放了这一段。
他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在恢复。
坍缩……
身体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退，新生的伤口很快便被过去的完好所覆盖，仿佛不曾存在。
鲍尔淡淡地看向他，等待他的解释。
阿尔曼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由于坍缩不可逆转，如果他们是在全民生物信息库启用以后降落，数据一定会有所体现。所以我猜想，目前这个时空段，只有我和他两人，并且他一定刚到不久。”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引起董事会重视，加大搜捕力度。”
阿尔曼又说道：“因为时间落点不稳定，需要近50年……不，近百年的类似记录数据，我担心有一些我忽略了的细节。”
他无法判断其他人的落点，尽管从表面上看，历史这条河流仍在沿着原本的河道奔流，但他不能排除也有人降落在了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前。
“有一定难度，城市里我会安排人做筛查，核区……会想一些办法。”鲍尔点点头，转而问道，“那么，关于那个女孩……”
“她……”阿尔曼皱起眉头，眼神闪烁不定，似有犹豫。
“她会影响到伊迪希斯未来的进程？还是说……”鲍尔意有所指。
阿尔曼明白鲍尔的意思：“是的，但这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世界未来的进程。”
阿尔曼淡淡地扫了一眼鲍尔手上的画面，黑衣人高高坠落，莉娅向他伸出的手，显然是试图抓住他。
阿尔曼眉心渐渐收紧，他说道：“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要带走她。”
这时，鲍尔身边跳出了另一则讯息，他的儿子，伊迪希斯的下一位继承人——雷诺·伊迪希斯正在门外请求接见。
鲍尔挥挥手，示意阿尔曼退下。
到门边时，阿尔曼突然转过身来，把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想法，认认真真地对告诉眼前的长者：“鲍尔，你是否已经……”
纵然未曾多问，但是否已经明白了一切？
阿尔曼眉来得及说出他的疑问，因为鲍尔脸上已经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所以我需要为你保守这个秘密，我勇敢的孩子。”他说
阿尔曼面上一怔，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鲍尔，他张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声音打断。
“真巧啊。”雷诺·伊迪希斯方才20出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社交假笑，“看来父亲很重视你。”
他迈步进去，轻蔑地扔下一句：“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伊迪希斯。”
阿尔曼并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面上仍是恭敬地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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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娅婉拒了海伦娜请她留宿的提议，海伦娜又兴致勃勃地要送她回家。
“我小时候经常去地下玩儿！”她说着这样的玩笑话，好像不是送莉娅回家，而是她自己回老家似的。
好在科林缠住了她，海伦娜悻悻作罢，让莉娅松了一口气。
尽管阿尔曼的关心令她倍感甜蜜，但莉娅依旧非常疲惫。
这种疲惫来源于不知如何面对阿尔曼的请求，也来源于今天遭遇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为什么？
莉娅百思不得其解。
鉴于白天发生的骚乱，最终，海伦娜还是派人把莉娅护送回家。
莉娅进入家门前，她望向细长的通道，正是夜生活刚要开始的时间，下班的和要赶去做夜间工作的人交织穿梭。
拐角处，那个挂着十字架的小棚子上，门帘紧闭，看不见内里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以更轻松、自然的形象去面对家里的亲人。
但人的思绪骗不过最亲近的人，当她又一次呆立在原地走神时，耳畔传来奶奶“咿咿呀呀”的呼唤。
尽管老人身体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但她的眼睛却非常明亮，她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孙女，似在问她：“怎么了，我的小乖乖？”
“不……奶奶，我没事。”莉娅回过神，绽放出笑容。
她帮奶奶把后背垫起来，让她坐得舒服些。
“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虽然阿尔曼先生说，他对我很有信心，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能受到大家喜爱吗？”
为了让老人开心，甫一到家，莉娅就把她终于得以参加《星船之声》的事与奶奶分享了，此刻正好用来做理由。
“我是说，如果我令他失望了的话……”
老人“啊啊”了两声，抚摸着孙女的脸，神色里满是骄傲和鼓励。
“我知道了，奶奶。”
她害怕老人看出她眼中的倦意与隐忧，放下奶奶的手，背身走到一旁，假装忙碌。
脑海中，黑发青年下坠的画面挥之不去，一遍遍重播。
他死了吗？巴林医生知道这一切吗？会追查到社区吗？到时候邻居们怎么办……
各种问题在脑海里翻江倒海，莉娅头疼欲裂。
虽然巴林医生有酗酒的毛病，但他医术高明、收费合理，有时一小瓶杜松子酒就能抵过一次诊疗。他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但从他长期对莉娅奶奶的治疗和看护中，莉娅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细心又善良的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收留一个危险分子。
思前想后，莉娅终于鼓起勇气，决心去见巴林医生一面。
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不是寻常的土黄色甬道和冷漠的行人，而是她熟悉的邻居们。
艾力领着艾琳娜，举着一只花炮炮筒挤在最前面，大嗓门的哈维太太正招呼着不甚情愿的苏西亚，奥雷哈高举着手里的琴，正要拨动琴弦，姜真抄着手、歪着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他的姐姐，正一脸跃跃欲试地抬手准备敲门。
莉娅像一个骤然混入的不和谐的音符，气氛突然尴尬，所有人都防备不及，保持着动作僵在原地，唯有姜真突然一下子精神了，喉咙里“哼哧哼哧”憋着笑。
莉娅毫无准备，愣住了。
“你们……这是干嘛？”
“啪！”
花炮炮筒绽放，五彩缤纷的纸片翩翩起舞。
“这……”莉娅望向漫天飞舞的彩纸，不明就里地问。
艾琳娜开心地鼓起掌，她大声地说：“祝——贺——”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欢腾了起来。
哈维太太一马当先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太棒了，莉娅！尤斯图给我说了，莉娅你会参加《星船之声》对吗？”
莉娅被哈维太太大力地搂在怀里，只觉得被一团柔软的乳胶包围，她挣扎着仰起头：“什么？”
“大明星！大明星！莉娅姐姐以后就是大明星啦！”艾琳娜笑眯眯地拍起手。
奥雷哈弹起琴，用他干瘪的嗓子唱：“那个平凡女孩，也能拥有光彩，哦——”
伴着歌声，哈维太太不由分说拉过莉娅的手：“好了，快带上你奶奶，今天尤斯图也要回来，让我们大家一起好好地庆祝一番！”
某种程度上，哈维太太是一个热心的人，她关心这里，也关心这里的人，有时候真令人招架不住。
“都来我家吧！”哈维太太大声地宣布，然后神采飞扬地说，“我已经嘱咐尤斯图，让他买点好吃的回来，都是你们小姑娘爱吃地那些。当然，我也准备了一点，不是那种料理包，嗯……虽然也差不多，但是会更好一些，可以吃到肉粒的那种……”
哈维太太喋喋不休。
莉娅一脸无奈地望向姜喜，她又气又好笑，无声地用嘴型和眼神质问着自己的好朋友：这事怎么都知道的？
姜喜“哈哈”的干笑，心虚地把眼神挪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