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运（二）
莉娅为自己的自大和冒犯无地自容，不敢多打量，低下头，盯着脚尖。
“坐。”对方随手指了下座位，接着将金色的酒液斟入空杯。
胡卫东这个酒吧经理很会玩概念，他让星尘般的光点从酒桌上飘起，随着空气的震动而流转，于是，那些光点就仿佛精灵般缠绕在他的指尖。
这时，男人微微侧头，见莉娅还愣在原地，嘴角流露出一抹会意的笑，他主动拿起酒杯走了过来。
他的个子很高，当走近时莉娅才发现，自己堪堪够到他的胸口，即使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莉娅依旧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压迫感，这与他表现出的随和气质大相径庭，是上位者长时间的修炼，哪怕刻意收敛，依旧无法完全隐藏。
莉娅不禁小退了半步。
“我叫阿尔曼。”
他递上酒，莉娅瞥见他左手上巨大的伤疤，几乎盖满了手背，并狰狞地延伸进袖口内。
现在的生物技术哪怕给全身烧伤的病人重塑皮肉都绰绰有余，没有人愿意保留一道这么刺眼的伤疤，与他的外形容貌相比，这道伤疤就像是恶魔的烙印，亵渎了神的躯壳。
莉娅迅速地接过酒杯：“我、我叫莉娅。”
她克制地不再去多看他的手，但仍抵不住眼皮一跳。
“不好意思。”阿尔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主动道歉，“看着确实有点吓人。”
“非常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
未等莉娅辩解，阿尔曼抬起左手：“是我主动保留它的。”
他转动着手腕，像是在向莉娅展示。
“人总需要一些特殊的印记来提醒他们重要的事情，不是吗？”阿尔曼自问自答道，紧接着他放下手，注视着莉娅，微微低头向她靠近，把秘密小声地分享给她，“它用于提醒我——时间。”
时间？
莉娅茫然，还未等她想明白，阿尔曼薄唇一抿，露出一丝玩味的浅笑，然后抬手轻轻碰杯，短暂而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杯中晃动的酒，和他的眼睛一样，在星光下荡漾着。
莉娅温温吞吞地抿着酒，当辛辣的酒涌入唇齿时，莉娅听到对方说：
“我想见你很久了，莉娅·林。”
“咳咳咳！”
见鬼了，也不知是被阿尔曼的话惊到，还是酒太烈，莉娅只觉得一口酒精消毒液冲进了肺腑，哪有什么胡卫东说的肉桂味、无花果味？倒确实和胡椒一样呛人。
他看上去很满意莉娅的反应，顺势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勾起嘴角：“或许，我们可以喝点别的。”
说着，他回到桌前，挥手展开全息屏，问道：“你想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先生，我……”
“别这样拘谨，”阿尔曼说，“蔷薇晨露怎么样？上面写着无酒精。”
阿尔曼把酒水点了出来，全息屏乖巧地进行着全方位的展示。
“先生，您太客气了，”莉娅想学着游刃有余的交际花们那样落落大方地说话，但怎么也组织不好措词，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其实您不用特别在意我。”
“你在说什么？”阿尔曼显然非常错愕，他略微思忖了一下，旋即领会到了莉娅的心情，“其实……”
他重新走到莉娅身边，歪着头仔细打量起这个局促的姑娘。
从舞台上下来的她，亚麻色的头发被随意地别在耳后，衬出她白皙的皮肤，不是经过精心的人工打造的那种光滑透亮，而是属于青春的雾面朦胧，显得她五官更加圆润柔和，许是因为酒，许是因为害羞，脸颊和耳尖微红，像是晨雾里的红色果实，长睫如同蝴蝶般落在上面，微微扇动着翅膀。
阿尔曼的靠近让莉娅更加无措，她并不擅长揣摩人心，于是不自觉地把看过的一些上流社会的桃色花边新闻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
殊不知，她这样谨慎小心地抗拒，反而更能激起猎手的兴趣。
阿尔曼舔舔嘴唇，换了一副轻松的笑容，他说：“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我是你的粉丝。”
什么？
莉娅震惊地回过头。
这比“想见你很久了”更令她惊讶。
“您……您以前来过‘红桃a’吗？”她问道。
莉娅想从他的脸上挖出些打趣或是嘲笑来，但琥珀色的眸子毫不畏惧地迎接她的审视，反而令莉娅有些心虚。
“并没有。”阿尔曼坦然。
“那……您是之前看过我的视频？”
有时酒吧会录制一些影像，作为宣传的素材。
“该怎么说呢……”阿尔曼回到桌前，刚刚为莉娅点的软饮从桌子的暗格里升起，阿尔曼拿过来，递到莉娅手里。
为她服务得理所应当。
“看过，但不是这样的。”
莉娅迷惑：“那是……”
“我说，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你相信吗？”
莉娅瞳孔收缩，接住酒杯的手指收紧，但阿尔曼不容她这样轻易取走，仍紧握着酒杯不放，在莉娅的疑惑、慌乱中，他又靠近了几分，认认真真地说：“是真的。”
此时的莉娅，尚不知晓这番话背后的故事，只能再次把各色上流社会的桃色花边八卦匆匆放映了一遍，特别是当中被玩弄、被抛弃的桥段，然后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非常公式化地表达被粉丝表白的激动心情：
“非常谢谢您，先生。”
阿尔曼被这番官方演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短暂地怔住了，倏尔他松开手，“嗤”的轻笑了一声，扬起下巴，微眯着眼：“你不相信我？”
“不、不是，我……”莉娅赶紧辩解。
“没关系，”阿尔曼不容她辩白，再次打断了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希望，莉娅你能相信我。”
“我非常相信您，先生。”
“不……”他轻轻摇头，久久才又开口说道，“莉娅，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对你抱有奇怪目的的人。”
天呐！他怎么知道我脑海里想的什么？
莉娅张大嘴，哑住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歌喉、你在舞台上的表现，”阿尔曼重新在她面前站定，他左手插进裤兜里，伸出右手来，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所以莉娅，为什么不来参加《星船之声》呢？你绝对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最耀眼的明星。”
转折来得突然，莉娅眨眨眼。
阿尔曼说：“《星船之声》，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莉娅小口了抿了抿杯中的液体，清冽甘甜得味道让她仿佛漫步在蔷薇花的庭院，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事实上，我今天本打算报名的，先生。”
阿尔曼欣喜地挑眉。
“对，本应该是这样。”他喃喃着莉娅听不懂的话。
莉娅继续说道：“但是中间……唔，出了点意外。”
“所以，你刚好错过了报名时间？”阿尔曼低下头，轻声地确认那个猜测。
莉娅惊道：“您怎么知道，先生？”
莉娅扬起头的瞬间，阿尔曼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低下的头距她不到二十公分，暧昧的光线下，莉娅闻到了他身上犹如燃烧的乌木般辛辣又温暖的成熟气息。
她不太适应，赶紧别过头，恢复到了那个充满戒备的状态。
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反复地逗弄这个女孩，马上又拉开了距离，说道：“我本来也挺纳闷，为什么我们的报名系统里看不到你的名字。你应该来的，莉娅，相信我，没有人不会为你的演出倾倒，相比那些浮躁的电子乐，你的歌声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温柔，却充满力量，是这个时代缺少的东西。”
面对赞扬，莉娅心中一阵，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喜形于色：“我明年……”
“明年？”阿尔曼不赞同，“不用等明年了，我的女孩。”
他轻描淡写地提到：“平时我并不关心他们怎么筹备舞台、编排方案这些，但今天，我在台下看到你的那一刻，就迫切地希望你能加入到我的节目中，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掌声与欢呼。”
“你的？”莉娅终于抓到了重点，他反复提到“我们的报名系统”“我的节目”，也就是说——莉娅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接替她掌管舌头。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只是今年，家族把这个项目交给了我。”阿尔曼微笑着，适时地表现了自己的谦虚，“你愿意吗，莉娅？”
莉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命运对她最好的安排吗！
鼓膜仿佛连接着心脏，不断地将心跳声放大。
“我、我当然愿意，先生。”莉娅急切地表达，以至于有些结巴。
这怎么有点像求婚时的对话？
后知后觉的莉娅轻掩了一下发烫的脸。
“太好了，莉娅。”阿尔曼看上去比莉娅更开心，他弹出他的通讯器界面，骨节分明的手快速操作着。
“该死！我让他们把后台技术权限接入我的系统，这些人都在干嘛？”阿尔曼皱眉，“抱歉，我以为现在马上就能把你加名单里面进去，虽然我也确实可以绕过最初的甄选环节，直接把你空降进节目中，但我想你并不愿意这样，对吗？”
“非常感谢您，先生，可是……”莉娅紧张地问，“会不会不太合规矩？我是说报名都截止了，请恕我冒昧，我担心……我担心这样会对您的声誉产生什么影响。”
她双手交握着酒杯，还能感受到一丝阿尔曼留在上面的温度。
阿尔曼停住了操作全息屏的动作，他再次走近莉娅，腾出双手来，搭在她肩上，温柔又坚定地注视着她：“相信我，莉娅，这不仅是为了你，也不仅是为了我。金钱和财富划分着这个世界，但贫穷、病痛和眼泪却充斥着每个角落，人们需要希望，哪怕这希望落不到他们身上，但投射出的影子，可以给他们安定生活下去的力量。
“相信我，莉娅，你可以带给他们这样的力量。”
莉娅望着他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幽暗、危险却又暗藏瑰丽的洞窟，深不见底，他在蛊惑着她。
可谁又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