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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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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卑王带领大军趁夜越过大渡河,袭击了边城凉州,凉州戍边将军战死,士兵无首,凉州沦陷。

    次日一早,建明帝将斥候送来的消息告知朝臣,朝堂上便吵得不可开交。

    鲜卑早些年被打怕了,一直蜗居王庭附近,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因此,凉州的守卫一直颇为宽松。

    朝堂上,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礼部尚书便是主和一派,他上前一步,痛心疾首道:“启禀圣上,如今大楚内乱未平,实在打不得啊,忍一时风平浪静,圣上三思啊!”

    主战的多为朝中武将,生得五大三粗的骠骑将军拱手道:“南大人此话说得轻松,换做你是鲜卑人,会给我大楚半分喘息的机会吗?皇上,凉州已失,退一步恐怕连贺兰府都守不住啊!”

    其他武官纷纷附和。

    “是啊皇上,如今大楚确实内乱未平,可如今中原几个州府,也没几个百姓活着了,这一退,鲜卑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一旁管国库的户部尚书对这一群只晓得舞刀弄枪的武官嗤之以鼻:“光晓得嚷嚷,便将你那份食奉调出来看看,能够得着几个兵吃!”

    文官骂起人来,那叫一个引经据典。

    骠骑将军被刺得面红耳赤,当即要张嘴驳斥,却听建明帝一声怒喝。

    “够了!一个个在朝堂上犹如泼妇骂街,成何体统!”

    闻言,几个‘泼妇’无不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建明帝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中的躁乱,环视堂下,他的眸光依旧锐利:“朕让你们来,是让你们商量个对策,不是让你们争个输赢!”

    兵部尚书出列道:“启禀圣上,商量对策的本质上,仍旧是战或不战,依臣之愚见,此战打不得。”

    他这话一出,同他一道的几个武官,纷纷指着他骂。

    “鲜卑人贪得无厌,这岂不是将大楚江山拱手相让?”

    兵部尚书充耳不闻,他与户部尚书交情颇深,这朝堂上,恐怕唯有建明帝与他们三人,最了解国库的现状。

    空空如也,连多余一枚铜板都翻不出来。

    拿什么打?

    建明帝明着说是商量对策,实则偏向已经足够明显了,倘若要战,他昨夜便点人出征了,何必留到今日朝会来讲。

    兵部尚书自己也很清楚,他不过是顺建明帝的意罢了。

    “臣认为不战,原因有三。”

    “其一,大楚内乱未平,无人能战。”

    “其二,则是牵一发动全身,鲜卑之所以敢挥兵东来,恐怕已将我朝现状摸得一清二楚,一旦打起来,难保西北的辽国不会起瓜分的心思,届时又该作何抉择?”

    “其三,西京也尚未平定,三者相加,国库恐怕,无以为继。”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隐晦,对国库现状或多或少有些耳闻的官员,无一神色复杂。

    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一部分人,当即做了决定,纷纷出言主和。

    听着堂上的声音开始一边倒,主战的几个武官不由得有些悻悻然。

    见此情景,建明帝紧绷的面容变得舒缓,兵部尚书确实将他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从接到消息时,他便打定主意要派人谈和,只是这话不能由他所说罢了。

    只见建明帝一脸凝重,像是极艰难一般,在百官的请求下,决定派人谈和。

    只是谈和的人选,却迟迟推选不出。

    有人说,丞相容涣能言善辩,由他出任再合适不过。

    有人说,金科状元言辞犀利,由他出任定能马到功成。

    还有人说,不如送公主和亲,能保百十年安然无恙。

    一旁伺候的傅长生眼皮一跳,迅速抬起头,却与似笑非笑的姜晔对视了片刻。

    堂下又七嘴八舌的吵开了,都说三个女人抵十只鸭子,这当官的男人吵起来,却比百只鸭子,千只鸭子还让人难以招架。

    建明帝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响,心下越发烦躁不安,刚站起身走了两步,却眼前一晕,整个人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来时,外头已然一片昏暗,一身素衣的贤妃正坐在昏黄的油灯旁抹泪。

    “什么时辰了?”

    听见建明帝的声音,贤妃猛然抬起头,扑到床边,攥着他的手喜极而泣道:“皇上,您终于醒了!惊闻您在朝会上昏迷,臣妾吓得魂飞魄散,您又迟迟不醒,臣妾快担心死了。”

    建明帝缓慢的眨眨眼,他恍惚想起,上一次这般守着他醒来的,是德妃。

    她不像贤妃,哪怕险些被他掐死,却还是闭口不提,可哪怕她什么也没说,一举一动却实打实透着关心。

    而贤妃,他醒来这么久,只顾着诉说她有多么紧张揪心,却不曾为他倒一杯茶。

    建明帝弯唇笑了一下。

    贤妃却毫无察觉,嘴上还在说:“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以至气血逆行,淤血入脑,若再来这么几回,他们也回天乏术了!”

    说罢,贤妃便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哪怕您治臣妾个后宫干政的罪也罢,臣妾依旧要说,您是大楚的天,却也是臣妾的丈夫,臣妾哪怕失去所有,也是万万不能失去您的!”

    建明帝拍拍她的手,眼神缱绻,心里却想着看看她到底有何目的。

    贤妃面上悲痛万分,泣不成声:“臣妾知道,您是在为鲜卑来犯忧虑,倘若实在没有人选,便送永禄去吧!”

    四公主姜嫣,号永禄公主。

    建明帝的唇角微不可查的轻轻翘起,映着烛火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他反问道:“你虽有两个儿子,却最是心疼永禄,怎么舍得让她去和亲呢?”

    贤妃当然舍不得姜嫣去和亲,她这番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她面上带着隐忍的痛苦和决然:“永禄身为大楚的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受万民敬仰,如今国家有难,该是她为之付出的时候了。”

    贤妃的目的性太强,虽然建明帝怜惜她一片慈母之心,而且他确实心中早有人选,但他却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于是故意吊着她道:“你先下去吧,让朕考虑考虑。”

    此话一出,贤妃躬身抽泣的身形一僵,她没想到,原本应该十拿九稳的事情,会脱离她的掌控。

    建明帝如今对白菀恨之欲死,认定姜妁又非他亲生。

    倘若非要送公主前往鲜卑和亲,那姜妁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既达到了谈和的目的,又全了建明帝折磨她的愿望。

    届时,还能借此机会收回姜妁手里的兵权,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对策?

    鲜卑人本就嗜杀,又与大楚积怨已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公主,落到他们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连贤妃都明白的道理,建明帝不可能不懂。

    但她不明白,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了,建明帝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一旦建明帝下定决心要送姜嫣出降鲜卑,那贤妃才真是求告无门。

    偏偏她话已经放出去了,此时反口建明帝难保不会认为她居心不良。

    贤妃咬紧口中的嫩肉,品出一嘴血味,豁出去一般,艰难的点点头。

    建明帝饶有趣味的看着她深陷自责和懊悔的漩涡,看够了,才遂了她的心愿。

    “朕方才仔细想了想,若直接指了永禄出降,难免有失公允,毕竟,论资排辈,永福在前才是,可永福已经出嫁,便定了永安吧。”

    贤妃又惊又喜,极力压抑着上翘的嘴角,眼睛咕噜噜的转,嘴上却还说:“永安身上还担着钦差之责,而且,她年幼丧母,一人摸爬滚打的长大,吃了不少苦头,皇上您怎么忍心永安遭着罪呢?”

    她这话又是意有所指,明里暗里的提白菀,为的就是趁乱加一把火,将此事板上钉钉。

    果然,建明帝的面色陡然阴郁下来,却只说:“钦差任谁都能当,而且,你都舍得永禄,朕为何舍不得永安,且你也说了,她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是她回报朕的时候了。”

    说罢,他自行强撑着坐起来,冷声道:“来人!”

    江盛一直竖耳听着里头的动静,因建明帝一直没喊他,他便没进去,如今听见声音,便忙不迭的推开门:“奴才在!”

    建明帝也不管来人是谁,直言道:“扶朕起来,朕要拟旨。”

    贤妃连忙辛勤的伸出手。

    没想到,却被建明帝侧身避开,转而拉住了江盛伸过来的胳膊,颤颤巍巍的起身往书案挪去。

    贤妃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正因目的达成而兴奋,无暇顾及其他,跟在建明帝身后往书案走去。

    她亲眼看着建明帝,在明黄的圣旨上写下姜妁的名字,最后摁上玺印。

    贤妃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们为了对付姜妁,足足上了三重保险,先是派人刺杀不成,再到抹除建明帝对她的宠爱,到如今送她和亲鲜卑。

    她就不信,一个失去帝王宠爱,又和亲外邦的公主,能再翻起什么水花。

    姜妁他们在宁州和素律等人汇合后,便一路北上,往京城去。

    “你说,京中到底出什么事了,”姜妁窝在容涣怀里,透过翻飞的车帘,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花,突然问道:“为何无人传信与我?”

    这个问题容涣也不知道,他离京时留下了幕僚陈嘉知,可如今,非但姜妁的人不曾与她传信,自他从崖下上来,便也不曾收到陈嘉知的消息。

    “如此想来,只有一个可能,”容涣抱着姜妁,空出的手执着火钳,翻动着炭盆烤架上的榛子酥。

    酥香味窜进姜妁的鼻子,她抬手又放了个橘子上去。

    “既然傅长生敢派兵追杀我们,阻拦我们回京,十有八九,整个京城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容涣说着话,面上的表情却极其闲适,似乎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们这次并未走来时的路,直接横穿宁州,过崇州入京城,偏偏西厂的番子如同生了狗鼻子一般,紧追着他们不放。

    姜妁算了算,从上路至今,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他们已经遭受了不下十次明里暗里的围杀。

    伤亡倒是没有,只是要提防这些狗东西的骚扰,整个进度便拖慢了不少,否则,他们早已进了京城。

    一进崇州,姜妁等人便遇上了快马加鞭来寻他们的裴云渡。

    裴云渡不止带来了京城的消息,还带来了一个惊天巨雷。

    “你说,我的生父是霍砚?”姜妁扬高了声调,将裴云渡的话重复反问了一遍。

    裴云渡面上不显,手下却局促不安的捏成拳,见她如此难以接受,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垂下头不言不语,以示默认。

    姜妁一拍桌子,别开头脸,声音冷绝:“不可能。”

    裴云渡迅速抬起头,眼中的惊慌一闪而逝:“为何不可能?”

    姜妁冷笑了一声,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即便我母后与他有情,可他一个太监,怎么可能……”

    一边说,一边望着裴云渡笃定的眼神,最后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姜妁近乎失声反问:“他不是太监?”

    和姜妁一个姑娘家讨论他主子,她爹是不是太监这个问题,让裴云渡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说。

    所幸姜妁也未纠结这个问题,她并不远相信裴云渡的话,执拗道:“我不信,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按照正常流程,此时裴云渡应该掏出证据甩姜妁一脸,可他没有,他甚至摇了摇头。

    姜妁直接气笑了:“你没凭没据,本宫凭什么信你的鬼话?”

    裴云渡神情严肃,从腰侧的锦囊里取出一枚莹润白腻的白玉双鱼佩,鱼尾交叠处有一个‘菀’字。

    姜妁一眼就认出那是白菀的东西,白菀还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双鱼佩,只上面是个‘砚’字,可惜她只见过一回,后来,那枚玉佩随白菀一起烧成了灰。

    裴云渡将玉佩递给姜妁:“臣没有证据,但夫人从未对建明帝有过丝毫情愫,她不可能生下他的孩子。”

    姜妁只看了那玉佩一眼,便放在一旁,声音依旧冷淡:“那我早夭的弟弟难不成是我母后感而受孕来的?”

    容涣坐在她身侧,默默将她紧握的拳头包进手心。

    裴云渡的眼睛却定定的落在那枚玉佩上,眸色无比沉痛:“建明帝强迫了夫人,她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她依旧决定把他生下来,因为,她要建明帝对她愧疚一辈子,一辈子困在杀死亲子的梦魇中,从而好好待你。”

    姜妁猛然转头看向裴云渡,面上仍旧冷硬,眼里却弥漫上雾气。

    裴云渡还在说:“没有什么从冷宫逃走的太监,一切都是夫人刻意安排的,逼建明帝亲手杀了那个孩子。”

    “难怪……”姜妁眼睫轻眨,眼神空洞而呆滞,连嘴唇都在发着颤。

    容涣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当黑暗笼罩下来的一瞬间,姜妁泣不成声,晶亮的泪水从容涣的指缝里涌出。

    姜妁想起来,为何当时她一个十岁的姑娘,能接触到那个所谓从冷宫逃走的太监,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查明真相,原来,一切都是她母后安排好的。

    她活不下去了,但她要给她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您用来召唤公主卫的哨子,您未曾仔细看过吧,”裴云渡眼尾泛红,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悲痛。

    姜妁扭过头,两眼通红的望着容涣。

    容涣从自己的袖笼里,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哨子,递给姜妁。

    姜妁却没有接,只盯着它看。

    除去通体漆黑以外,这个哨子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这本来,是主子给夫人做的,用来使唤夫人养的白鹅的哨子,听说,那里面有字,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吾妻阿菀。”

    容涣已经将刻在哨子内壁的四个字,轻声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低柔,带着些许喑哑,却道尽了这四个字中,缱绻万分的情意。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裴云渡起身出去,留给姜妁接受的时间。

    姜妁盯着那哨子看了半响,许久才从容涣手中拿过,拿起时,她的手便开始发抖,她从未觉得这小小的哨子,竟然如此沉重。

    “我母后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住在冷宫里,那地方除了我们几个,就没个正常人,我母后怕我跟她们学疯,便常常抱着我,一边晒太阳,一边和我讲故事,那大鹅就在旁边嘎嘎叫。”

    “故事里,我的父亲是劫富济贫的大侠,是用兵如神的将军,是医术超群的神医。”

    “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我母后编来逗我玩的,因为,她口中的父亲,和我见到的父亲,截然不同,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大侠,是将军,是神医,但永远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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