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章
十二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摔死在自己面前, 血花在眼前迸溅,断肢残骸铺了一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撼, 甚至惊骇。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建明帝, 也在陡然之间变了脸色, 他一手紧握成拳, 因愤怒周身都开始颤抖。
陪建明帝坐在车里的贤妃, 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躲在他身后,血腥气从外飘进车内,她嗅见一丝气味, 便忍不住用丝帕掩唇欲呕。
外头有不少路过的百姓围拢过来, 对着帝王仪仗指指点点, 一开始还没什么人说话,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求皇上主持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举着拳头喊话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满面怒容, 群情激愤, 围在建明帝车前,不退也不让。
建明帝只好出来安抚民心。
他站在辕坐上, 环视着四周群情激荡的百姓们, 他们平日里和蔼的面容被愤怒填满, 眼睛里闪烁着怨恨的火花。
更让他心生惧怕, 是有一人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像是在质问他,身为皇帝, 为何要耳聋目盲,致使无数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建明帝的心直发颤,他努力别开脸,不去看那一双眼睛,转头向百姓保证,会给这无辜死去的十二人一个交代,会查清楚她们口中的州府贪污一案,倘若一旦查明属实,一定会对其中涉案人员加以严惩,并火速派遣钦差大臣前往各个州府,重新赈灾并且安置灾民。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四周的百姓面色才稍微缓和,他们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口中山呼皇上万岁。
建明帝并没有退回车内,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禁卫军,看着他们将断肢残骸一一收敛,鲜红的血迹被草木灰覆盖,出了空气中回荡的血腥味,一切重归平静。
但他知道,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发生着更加惨绝人寰的事情,这是他作为皇帝的无能。
回到宫里的建明帝,一刻也没歇息,就连西平王和嘉成皇后谋反一事,都来不及计较,将他们一个下了诏狱,一个关在冷宫,随即便火
速诏百官上朝。
“你是说,他最先质问的便是容涣?”
姜妁倚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素律正隔着冰鉴用扇子给她扇风,京城里不比沧州,沧州的初秋便染上了凉意,而京城中秋老虎却正在肆虐,这气候一番转换,姜妁还险些有点适应不过来。
“是,皇上质问容相,问他为何自贺兰山从京城往返,却没有发现外头的百姓正在经历水深火热,抑或是他发现了却迟迟不上报,问他是不是收受了那十二个州知的贿赂。”
说话的是姜一。
“容涣怎么说?”姜妁面无表情,眼眸中也没有旁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姜一闷头说:“容相只是解释道,他回京时星夜兼程,走官道途经各州只觉得沿途有些荒芜,并不曾见过有百姓尸横遍野。”
“随后便有其他朝臣替容相解释,有人说,那十二个州知必然已经串通一气,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不让朝廷的人发现,大臣来往必走官道,他们应该是将官道附近的百姓赶去了别处,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无人察觉。”
“傅长生一党难道没有趁机动作吗?”姜妁冷声问道。
姜一点点头,又道:“是有大臣趁机提出,请皇上放傅厂督出来,好让他派西厂的人前往各州府查证。”
“殿下,您说皇上会放他出来吗?”素律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扇风,一边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放傅长生出来,只会显得他这个皇帝更加无能,”姜妁露出一抹蔑笑,抬眼便见她养的那只玄猫迈着轻巧的猫步向她走来。
玄猫围着他绕了一圈,最后蹲在地上,将猫尾盘在它自己脚边,歪着头盯着姜妁直看。
“可是如果不放傅长生出来,他的手里便无信任的人可用,他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蒙蔽他的眼睛,除了龙鳞卫和傅长生,可龙鳞卫要护他周全,他能用的只有西厂,”姜妁淡淡说道,她一伸手,那猫儿便攀着她的指尖不放,连尾巴也蠢蠢欲动的想缠上来。
姜妁伸手将它捞在怀里,一边说:“所以,即便他
再生气,也会将傅长生放出来。”
“容涣的解释过于牵强,一时半刻,他很难再相信他,今日这幅场景,对任何人来说,都过于震撼,更何况他还是这天下之主。”
“那我们该怎么做?”姜一问道。
姜妁一边摸着熊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一边仰头看向那刺目的太阳,水眸微睁:“怎么做?你们要保证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保证涉案的任何一个人,都得下地府去给他们赔罪。”
她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周身的气势却带着凛冽的肃杀。
姜妁这话说得含糊,姜一却明白她的意思,郑重的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素律看着姜一走远,面上渐渐显露出哀容:“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丧尽天良的人,那些百姓……”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保证他手底下的官,每一个人都干干净净,”姜妁这话并不是替建明帝辩驳,皇帝也是人,他囿于高堂之上,就做不到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有人在吹哨子?”素律支着耳朵四处听。
听见哨声,姜妁从沉思中回神,看了一眼身旁的素律,想了想,还是将脖颈上的哨子取了出来,抵在唇边吹了一声。
外头的哨声紧接便停了下来。
姜妁挥手让素律将周边伺候的人遣下去,让她将水榭四周的纱幔放下。
素律不解其意,却还是照她的吩咐做。
等她回来,一旁的石凳上,兀的出现一个身穿赤红色飞鱼服的男子,他的衣摆上绣着睚眦,却没有戴那副金色的面罩,熟悉的丹凤眼,清俊的面容显露无遗。
这明明是当日出现的龙麟卫首领。
素律盯着他看得直发愣,视线在姜妁和那男子之间来回转移,隐约有些不可置信。
那男子回眸,向素律轻轻一瞥,沉重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吓得她腿脚一软,攥紧一旁的纱幔才堪堪站稳。
“别吓坏了本宫的人,”姜妁蓦的出声。
那人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却坐在那里,凝眸盯着坐在姜妁膝头的玄猫。
那猫儿被他盯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身后的尾
巴飞快地摆动着,口里发“喵呜喵呜”的叫声,竖着碧绿的眼瞳与他对视。
“裴云渡!”姜妁瞪他:“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他若是在此时找你不见,你便是自寻死路!”
裴云渡笑了一下,面上的寒冰如遇春风般滑开,周身的煞气荡然无存,他道:“属下只是想来告诉殿下,皇上命龙麟卫立即前往犯案的十二个州府,务必查清事实真相。”
姜妁听得直皱眉:“他没有将傅长生放出来?”
裴云渡摇头不语。
“他疯了不成?”姜妁面上的平静逐渐龟裂,她猛地站起身,把身上的玄猫吓的忙往地上跳:“他竟然敢将他自己的生死交给西厂?他就不怕傅长生今天晚上便送他去见列祖列宗?”
裴云渡还是摇头:“他的意思是,比起傅长生,他更加信任龙麟卫,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出一丝差错,还有……”
姜妁最烦旁人和她说话吞吞吐吐,忍不住横他:“你有话就直说。”
裴云渡摸了一下鼻子,闷声道:“国库空了。”
姜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裴云渡点点头:“属下也是才知道,国库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银两赈灾。”
姜妁觉得这句话异常可笑,厉声反问道:“这么多年,大楚一直国泰民安,一无大战,二无大灾,你跟本宫讲国库空虚?”
得知国库空虚,姜妁便忍不住冷笑出声。
难怪上辈子,大楚不过是与鲜卑起了一场小小的战事,建明帝便忙不迭派人说合,最后把她嫁了出去,原来不是建明帝贪生怕死,而是他根本拿不出银两与鲜卑作战。
难怪前世她搞垮鲜卑,带着鲜卑皇室那庞大的遗产回国时,建明帝能那般高兴,原来不是为了她能平安而返,而是因为他不用再饱受国库空虚之苦!
裴云渡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愤怒,只能绞尽脑汁的安抚道:“殿下您有所不知,主上在世时,国库的钥匙一直掌在主上的手里,后来主上身殒,国库便在一夕之间,空空如也。因此,这么多年来,皇上也算是如履薄冰,起征的税收,也是入不敷出,
但好歹是无甚大灾,只是如今,恐怕得想些法子了。”
“你的意思是,”姜妁乜着他:“霍砚死的时候,连夜转移了国库的财产?”
裴云渡自然是不敢点头,只好绷着个脸不说话。
“难怪这么多年建明帝恨死了霍砚,”姜妁只觉得好笑,能将皇帝当得如此窝囊的,恐怕唯有建明帝一人。
“主上起势于先帝,先帝在世时便是一手遮天,皇上继位多年,一直受主上压制,好不容易主上逝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主上临了还摆了他一道。”
裴云渡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霍砚在世时比建明帝这个皇帝还像皇帝,后来撬走了白皇后不说,最后还把人家国库给搬得一干二净。
“你们口中的霍砚,你的主上,那般势大,那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不肯将我母后带出这牢笼,最后让她心死至极,活生生在冷宫自焚而死,”姜妁忍不住质问他。
没有任何人知道,帝王的最后一道防线,龙鳞卫,从上到下全是前任东厂厂督,司礼监掌印霍砚的人。
兴许先帝知道,可他没来得及跟建明帝说。
“是夫人不愿意,”裴云渡开口解释道:“当年主上硬生生逼着皇上将夫人还给他,是夫人以死相逼,主上才不得不…!”
裴云渡是最早跟着霍砚的人,对霍砚和白菀以及建明帝之间的纠葛在清楚不过,听姜妁误解霍砚,便忍不住开口替他辩驳。
“既然他国库没钱,那就先将那十二个狗官的家先抄个底,不够再说,”姜妁没兴趣听裴云渡细数霍砚的丰功伟绩,在她眼里,霍砚如果当真如旁人所说,对她母后爱得如痴如狂,就不会任由她在冷宫悲苦等死。
裴云渡不是没听出来她在转移话题,却觉得此事强求不得,便按下心中几欲脱口而出的话,站起身,想了想又道:“倘若殿下日后继位,国库仍旧空虚至此,恐怕大事不妙,您再仔细想想,夫人有没有交与您什么东西,兴许那便是国库财产的所在。”
姜妁烦躁的挥手让他赶紧滚,她也明白裴云渡的意思,可是当年,
白菀除了临死前将能控制那一支私兵的银哨子交给了她,其余的甚至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曾与她说。
这只能说明,霍砚临死前并没有将国库银两的去向告诉白菀。
想到这,姜妁忍不住冷笑连连,这就是爱吗?霍砚和建明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裴云渡三两下闪身不见,一直候在一旁的素律,见她满面怒容也忍不住心生退意,却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往上走了一步:“殿下,方才宁国公府的人来传话。”
姜妁面色稍霁,问道:“怎么了?还是说宁国公临时变了卦?”
也不怪姜妁如此想宁国公夫妇,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吃遍苦楚,受尽侮辱,是以她对宁国公夫妇一直都不太亲近。
倘若不是这回用得上他们,恐怕姜妁至死都不愿与他们走拢。
素律摇头道:“是宁国公派人来传话,不过好像有异议的并非是他,而是白氏族人。”
说着,素律便为还未得见的白家人捏了一把汗,姜妁这几日心情相当阴郁,方才还有怒气未散,这会儿还有不知死活的硬要撞上来。
果不其然,姜妁眉峰一凛,勾唇笑了一下:“是吗?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这般狗胆包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晚了,先看着,我晚上再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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