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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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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翻出篮子里新得的玉簪藏到自己身上,这是别人给她送的,簪头是一朵花,中间花蕊是金子跟珍珠做的,样式不新奇却好看,而且价钱不便宜。

    确认没有遗漏的,她盖上蓝布,整理好神色衣裳,跨入谢府的大门。

    刚走两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冷哼,谢愠清瘦的身子倚墙而靠,双手环抱,像个恶霸,斜视傍晚才从铺子里回来的胭脂。

    不耐烦地道:“你要找的人来了,还不快走,我们谢府不留外人。”

    所谓外人是谢愠指桑骂槐的一种方式,因为胭脂不姓谢,她也算对方口中的“外人”。

    胭脂看到石头娘缩在墙角的身影,见她回来,如劫后余生般惶恐欣喜地朝她冲过来。

    她绕到了胭脂背后躲着,心有余悸地瞄着谢愠告状,“胭脂啊,我是来你家做客的,哪知你家小叔这么凶喔。”

    这句话不如不说,谢愠姿势都换了,胭脂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镐,怪不得让石头娘噤若寒蝉躲得远远的。

    谢愠示威地扬了扬铁镐:“小爷都没见过你,哪知道你是好人坏人,这是我们姓谢的府邸,我谢愠说了算。”

    “胭脂是你长嫂,嫁给你兄,你家就是她家呢。”

    “要不是娶了她,我阿兄也不会被她送去沙场,这个毒妇。”

    胭脂按住石头娘的肩膀,对整张脸都气红了的谢愠说:“好了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带她去外边。”

    谢愠瞪着她,看她走了又反身走回来,满是戒备,“……哼。”

    胭脂把篮子放到地上,弯身的动作露出一把杨柳腰,“桂花糕都卖光了,回来路上买了几张肉饼,拿去跟阿翁吃吧。”

    谢愠动也不动,过了会像是觉得没意思透了,皱着眉丢下铁镐。

    胭脂站在黄昏里,古巷的风温柔拂过她的脸,卷起桂花香和她青色的裙裳。

    她笑着回道:“嫂子,有些话哪能乱说呢,我夫君是死是活还没个准信,哪能就弃了他去改嫁。”

    石头娘:“你是道义了,可不见得别人会领情啊。你看方才你那二叔他,我都不消说,年纪不大,气性不小。”

    她打量胭脂,鼓着劲儿撺掇,“我要生得像你似的,我才不受这窝囊气,直接跟了茶商少当家享清福去,多好。”

    胭脂一双乌黑眼珠剔透地盈润出水,她嘴唇嫣红饱满微翘,自嘲,“怎能跟我似的?命薄么?”

    墙头的枝叶抖落到她头上肩上,趴在上面偷听的谢愠在跟胭脂对上视线后,慌慌张张摔了下去。

    她有些微愣,隔着墙似乎都能听见谢愠咒骂她的哀嚎声。

    “毒妇——”

    谢愠有位兄长,叫谢留。

    生来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长大了些就娶了胭脂回来。

    至于为什么他要称自己长嫂为“毒妇”呢,那就要从南朝有难说起。

    元春六十四年,时值狄姜来犯,关乎南朝江山社稷存亡。

    新皇一登基就大赦天下,举一国之力招兵买马跟狄姜大军开战。

    当时全国许多青壮年都被征入军营,而谢留,是胭脂主动替他报的名。

    一个痴儿,光长岁数身量,不长脑子。

    她连哄带骗趁谢家唯一的老人不注意,带他到征兵处怂恿他签字画押,最后拿了丈夫参军换来的银钱回家。

    说谢留自个儿要上的战场,报效朝廷。

    战场是什么地方,是刀剑无影,有去无回的人间炼狱。

    他懂什么,会自己要去?肯定是胭脂怂恿哄骗的。

    然而报了名入了军籍,就不能回头了。

    从此胭脂成了谢家人心里的毒妇,面对质问辱骂,她面上哀戚无辜,内心没有丝毫犯错的悔过。

    南朝兵力不济,稀缺人马,谢留就算是痴儿又如何,每家每户都得出一个壮丁,此时不报名参军,日后也会被强制带走参军。

    只是不想,这一去竟长达五年。

    五年胭脂长成了青春窈窕的年轻女子,跟她的名儿一样绮丽水艳,而谢留却不知生死,未再从战场传回过一封家书。

    胭脂从墙头收回目光,“嫂子,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石头娘:“要不胭脂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多少女子羡慕不来的机会……”

    胭脂:“那边怎么说?”

    胭脂似笑非笑问:“嫂子刚才跟我说的话里,没一个字提到是聘为我妻的,难不成是想纳我进门做妾?”

    石头娘哑巴似的。

    胭脂一目了然,她不以为意,勾唇呸了声,面上带的秾丽艳色像年前大雪,雪中枝头挺立的红梅,又冷又娇。

    “我胭脂就是要改嫁,也得是做正头娘子。”

    “你要改嫁。”

    谢愠:“我阿兄被你骗去战场生死未卜,你敢改嫁试试,我这就去告诉阿翁。”

    谢愠堵在前路恶狠狠地瞪着胭脂,手上示威地挥舞铁镐,仿佛胭脂说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敲死她。

    他是个小小少年郎,过了年身量就跟她一样高了。

    胭脂知道刚才说的话都被谢愠偷听走了。

    她活脱脱毒妇的骄矜样子,朱唇玉面,秀白颈,捻着发丝缠绕指间,“你说去,你阿翁年纪可大了,要是惹他动气伤了身子我看你怎么办,我可不见得给你钱去请大夫。”

    谢愠拿着铁镐像初生的小牛犊就要冲上来。

    而他的乳名就是犊子。

    谢伯卿及时的出现阻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他叫得文雅得多,低声喝斥,“小犊郎。住手。”

    谢愠冲锋的姿势有所停顿,回头状作委屈地告状,“阿翁,这个毒妇又要害人。”

    胭脂以扭头抚摸鬓边簪花,低头看鞋的姿势掩饰自身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再抬脸已恢复自然,“阿翁。方才我跟小叔,是闹着玩的。”

    谢伯卿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只顾着对反身走到跟前的谢愠说教:“你想做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冲动行事是大忌,万事三思而后行。还有,她是你长嫂,你想你兄回来听见你这么叫?”

    谢愠垂头恹恹,谢伯卿这才看向她。

    神色肃正,“小犊郎有句话没说错,是你把他送上沙场的,你要负责。谢留生死未卜,只要军营的人没将他的尸骨运回来就证明他还活着,他活,你一日是他的妇。他死,你是未亡人。”

    “你若是想要改嫁,也得等他回来才行。”

    谢伯卿掷地有声。

    他话里没有指责,却比谢愠更叫胭脂触动尴尬。

    谢愠把铁镐别在腰上,扶着咳嗽起来的谢伯卿往屋里走。

    他还偷偷回头冲胭脂做了个阴险的鬼脸。

    胭脂也转身回房,要等谢留回来还不容易?战场那么凶险的地方,他要能活下来才行。

    要是运回来的是谢留尸骨,大不了,她就给他守丧再改嫁嘛。

    但其实谢留早在战场的第五年,就不再传家书回来,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南朝的大军还在归家的路上,好多户人家都收到报平安的书信传个话也好。

    谢留是一点消息也无。

    时值清秋九月,桂花飘香,谢府也落了满地金黄,南朝出征的军队归来王城的音讯传来,举目皆喜。

    一早,胭脂还没起就听见谢愠在她院子里弄得鸡飞狗跳。

    她扒着窗子一看,小犊子果然不是在撵鸡就是在赶狗,为了报复她谢愠专门将后院养的鸡捉到她这来,院子地上已经多了好几滴白青或青灰色的粪污。

    狗是当初谢留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狗,在谢愠的指挥下跟他一起疯闹。

    胭脂对镜自照,在一片吵杂声中差点摔了镜子。

    谢愠看着胭脂从屋里出来,梳妆打扮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还是眼尖地发现她头上多了支不像他们这种身家买得起的玉簪。

    谢愠无时无刻不带着他的小铁镐,“你攒私房钱了?”

    胭脂瞥了眼他摸向腰间的手,谢伯卿不在,也就多了一只鸡一条狗,她扬起冷艳的笑:“小犊子,什么私房钱,那都是嫂嫂我卖桂花糕挣的。”

    “你的就是我兄的,你拿了他当兵的钱才能开个没人吃你做的糕点铺子。”

    谢愠跟在花枝招展的胭脂身后叫嚣,她磨了磨牙,不打算理他。

    从出门到长安街上,谢愠都一路怕她偷摸跟人跑了的样子跟着她。

    面前的蒸笼散发着热气,胭脂从荷包里摸了两枚铜钱递过去,等她拿着包子转过身时,身后一切变得空荡荡。

    “你小叔刚才去看大将军了。”包子铺的娘子认得他们,说出谢愠的踪影。

    这次回来的队伍中,据说有位十分厉害的将军。

    在沙场上是战无不胜,南朝能结束长达五年之久的战役,他在其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虽没见到人,名声却早已传回了京都。

    还有诗文赞誉,他是当世英豪,在御敌时,堪称“十步杀一人……意气素霓生”,令作恶多端的野蛮狄姜人闻风丧胆,撵蹿逃命。

    她凑热闹地站在街角垫脚眺望。

    可惜来看的人摩肩擦踵的太多了,形成一堵堵厚实的人墙。

    她来晚了。

    呼声阵阵,热情得好似海浪。

    “是大将军!大将军!”

    对方的坐骑刚好从她眼前一晃而过,高大俊朗的身姿令她心悸,她失神地看着路过整肃有纪的军队。

    上过沙场的野性铁骑连鬃毛都染上杀气,马背上的年轻将军戴着一张面具,腰挎鸾刀、威风凛凛,一股无形的冷酷神威之气荡开方圆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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