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规矩
进宫后,太后召见女眷,夕岚她们先和萧含章分开,萧含章朝觐见皇帝,她们则朝太后所在的永和宫走去。
皇宫素来是庄严肃穆、华丽别致的地方。一路上,她们只管跟着传话公公疾步往前走去,都仪态翩翩,静默不语。
上一世,夕岚来过皇宫很多次。在夕岚眼里,皇宫莫过于是个精致的牢笼,人在皇宫里,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连睡觉吃饭等等,都要遵循着十几条、甚至几十条规矩,加起来就有几百条。
这些规矩,越是上位者,遵守的虽然少些,但依然无法完全避免。
只是在这里生活久了,这些规矩就成了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想甩都甩不掉。
夕岚记得自己刚加入昱王府时,老夫人特意请了教习嬷嬷教了她半年的宫中规矩,她即使学得刻苦勤勉,但每次进宫仍觉得有些紧张,就怕不小心记错了一些规矩,丢了昱王府的面子。
走了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才到永和宫。
永和宫里,皇后和丞相夫人正在陪太后说话。
皇后是当朝丞相之女,在皇上仍是王爷的时候就已嫁过来了。
正是有了这桩联姻,皇上登基的时候,前朝得到了丞相的大力支持才得以顺利即位,丞相因为这层原因,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日益巩固,权力也越来越大。
夕岚她们进来时,听见太后正聊到皇后进宫三年还没有诞下嫡子的事情。
见到她们进来,太后连忙招呼老夫人和夕岚她们坐下,询问道,“听说岚儿有了身子。”
听到刚才她们谈论皇后仍无子嗣的事情,夕岚不好表露太多喜色,以免得罪了皇后。
她按照回话的规矩,恭敬地回道,“禀太后,刚三个月。”
“可让姜太医看过了?”
夕岚:“看过了,一切安好。”
太后听后,脸上露出片刻的慈爱,又询问了一些害喜严不严重之类的事情,最后赐了夕岚一些东西。
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儿媳,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也要多上点心。”
皇后闻言,忙道,“是,都是儿媳的错。”
话语里满是愧疚,眼眸低垂,整个人沉沉的了无生趣。
子嗣之事是皇后多年的心病,刚开始她非常着急,后来有些焦躁,但现在,她已经不报太大希望了。
丞相夫人也忧容满面,“皇后娘娘之前做了不少功夫,光去庙里不知道求了多少,药换了好几副,姜太医也诊不出原因。我们看着也着急得不行。”
太后知道这些事情,但皇上其他妃嫔已经生了好几个皇子公主,连刚入宫的于美人这两日也有了身子,只有跟着最久的皇后迟迟没有动静。
因此,所有人都跟太后一样,以为是皇后的原因导致一直没有嫡子,只有夕岚知道,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因为在短短几年之后,丞相就会被抄家,连同皇后都受到了牵连。
那时,坊间生出了许多猜测,有的感叹皇后当年因为丞相之女的出身高居凤位,丞相府被抄,皇后郁郁而终。
有的传言丞相倒后,皇后因无嗣被休,去皇觉寺出家当尼。
更有传闻说皇后一直无嗣,是因为皇上不想让丞相的女儿有子嗣,皇上早就想好要对付丞相了。
想到这里,夕岚看见坐在对面郁郁寡欢的皇后多了几分同情,都是权力漩涡里的牺牲品,娶了的人不爱,心里却不知道装着别的谁。
很快,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太后把话题转移到朱槿身上,“槿儿在京都可好?住得可习惯?”
朱槿徐徐起身,行礼,站定,温婉自若地回道,“禀太后,我住的习惯。二姨母和表嫂都十分照顾我,您放心。”
太后自然是对自己的二妹放心,只是照例问。
老夫人先接了话,“槿儿最是懂事听话,我喜欢的不行,只是她有时候会说想大姐您,也想多进宫见见您。”
朱槿应声,“母亲不在,两位姨母便是我最亲的人,但我又怕太叨扰两位姨母。”
太后听言,又怜又爱,招手把朱槿唤道身边,拉着她让她坐在身边,朱槿不敢推辞,却也不敢与太后并肩而坐,而是滑在了太后的脚蹬上坐着。
太后没再强求她,只拉着她的手道,“你且安心住下,有时间就多进宫来,只要不怕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无趣,同我多说说话我也欢喜。”
朱槿这算是得了太后许诺,轻轻依偎在太后身旁。
太后抚摸着她的肩背,“京都里名门贵族有什么茶会,你也多去走动走动,别总是闷在府上。”
听到这话,丞相夫人紧接着应道,“下个月,我们府上刚好有赏菊茶会,已经下了帖子去昱王府上,到时候槿姑娘一定要来,我见槿姑娘也喜欢得很。”
朱槿起身道了谢,举止神态娴雅恬淡,礼数上没有任何纰漏之处,这让丞相夫人又多看了两眼,连皇后也慢慢打量起这个一直养在西境的表妹。
又说了会话,前殿传来话,说中秋宴即将开始,皇上请各位入席。
太后领着她们一行六人浩浩荡荡一同前往前殿。
进了前殿,夕岚早就偷偷地找萧含章坐在了哪里。
中秋宴的座位都有着十分讲究的坐法,谁坐在哪里不仅有着严苛的规定,还经常会成为大臣和亲眷们判断一些风向和背后的谈资。
不过,这是夕岚唯一不觉得紧张的地方,因为她不用多想,只管挨着萧含章坐下,然后默默地吃几口菜便是。
仅仅看了两眼,夕岚就找到了萧含章的身影。
萧含章的身影并不难找,他身形挺拔僵直,飒飒英姿如同杨柳群里的松柏,一眼就能辨别得出来。
他们的座位一如往年每次中秋宴那样,在几位叔伯下首,与丞相对立而坐。
当皇上和皇后坐下后,夕岚悄无声息地走到萧含章身旁坐下。
此时他已正襟危坐在那,双手握着放在腿上,没有跟任何人对话,平视着看着远方某处。
在外人看来他总是这么冷面难以接近,像是拒人千里之外,但相处十几年,夕岚能够从他一些细小的动作中知道,他现在这种状态只是暂时在思考问题。
跟夕岚她们一起进殿的朱槿面对这种场合,本来镇定自若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慌乱。
她疾走两步,追上前面同太后她们走在一起的老夫人,不安地唤了声,“二姨母。”
老夫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跟旁边的太后讲,“槿儿第一次进宫参加宴席,怕失了规矩,就让她坐在我的旁边吧?”
太后自然应允,命内侍在老夫人身后加了个食案。
诺大的中秋宴上,变动虽然不大却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有探究的,有询问的,有了然于胸的,有恍然的。
但这波小小的变动很快就被公公宣读的圣旨成功吸引去了关注度,整个大殿顿时肃穆庄重。
中秋宴按照特定的步骤进行,年年没有多少不同。
皇上举杯同饮后,戏台上开始唱起应景的《天香庆节》《嫦娥奔月》,好不热闹。
宴会上,大臣们杯觥交错,酒过三巡,他们稍微放纵起来,有的离开自己的位置,相互站在一起敬酒,女眷们则恭敬地坐在某个食案旁,边吃边聊。
夕岚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默默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拿出几颗梅子吃着。
萧含章看到,表情微怒,“宫外之物岂能私自带进宫来。”
说完,叫来管事公公把梅子拿去销毁。
夕岚连忙解释:“梅子的事情母亲向太后禀报过了,太后是应允的。”
萧含章听了反倒更加生气:“规矩就是规矩,如若人人都要像你这样,如何了得。”
夕岚顿时来了气,她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萧含章是在因为中午朱槿的事情借机找茬。
她正要辩驳两句,却听见太后的声音,“昱王,几个梅子而已,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昱王府害喜,吃了梅子好受些。”
萧含章却坚持守礼,“太后仁爱,我等更不能破坏宫里的规矩。”
太后没办法,只能又对身边嬷嬷说,“你让膳房备些梅子给昱王妃。”
萧含章这才松口。
不一会,有个小宫女拿来了一盘精致的小梅子,比她吃得色泽剔透许多,一看便知是佳品。
夕岚此时气得浑身难受,怎么吃得下。
萧含章挑眉,“太后赏的梅子怎么不吃?”
夕岚没好气得回了句,“这会胃又舒服了,难道等会吃也不符合规矩嘛!”
夕岚看见萧含章越来越黑的脸,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的冷言冷语,却被过来敬酒的丞相打断。
“恭喜昱王,王妃有喜,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到昱王府上讨杯喜酒喝。”
萧含章才勉强移开视线,暂时压住火气,和丞相寒暄:“多谢丞相。”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夕岚坐在那里,正好可以透过萧含章和丞相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正眯着笑,看着萧含章和丞相寒暄。
那一刹那,夕岚觉得,也许在皇帝眼中,他们二人都是棋子。
不,更像是猎物。
皇上用至高的权柄让他们两人相互制衡、争斗不休,却也从来没有放过谁。
皇上现在极力拉拢萧含章,利用他斗倒了丞相,而后,才慢慢显示出对他这个堂兄弟的猜忌。
欢欢喜喜的中秋宴上,夕岚看着却是满眼的暗潮涌动:不知谁心里又在盘算着下一个杀招,而那个猎物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