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姜宁也捡了一块小的,“谢谢宋大侠。”
“我叫宋絮塘,字寻川,”宋絮塘把糖重新包起来,塞在了小孩的腰间,见小孩一脸扭曲的表情,勾了勾嘴角,“叫你不要含着。”
小孩被糖粘得打不开牙齿,说话乌拉乌拉的,也听不清说了什么,从宋絮塘的怀里扭到地上,跑到厨房找自己的娘亲去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宋絮塘好像不太乐意自己称他为宋大侠,于是姜宁也顺着人的话头改了称呼,“宋寻川?”
宋絮塘没表态,算是默认,视线落在姜宁也的手腕处,语气淡淡也听不出夸奖的意味,“宝石的颜色很好看。“
姜宁也稍微抬了一下手,可能是受光线的影响,绿色显得更加浓郁。
“一个前辈送给我的。”姜宁也说。
门口有两只土狗望着院子里面,厨房那边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姜宁也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又给宋絮塘倒了一杯。
“你和这家人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姜宁也说。
“他家一家都算是在我家做事,”宋絮塘捧着茶杯未喝,”于伯原先是门房,于大是城东铺子里的伙计,花眠曾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子书身体不太好,极小的时候是跟骏哥儿一起养着的,现在也是骏哥儿的伴读。这段时间子书一直反反复复发热,就送回来在他母亲身边将养。”
宋絮塘咽了一口茶水,补了一句,“骏哥儿是我的长子。”
“那臭小子一直叨唠着阿骏阿骏的,小少爷近来可好?”于大的人未到声便到了,迈着大步三俩下就走了过来,“不算半成品,现在已经做好了的有八十三把,算上半成品的话,共有一百一十二把。姜公子想要多少?”
“那便凑个整数吧,俩百把。”
姜宁也原本的目的就不在伞上,便随意报了个数。
于大笑得真诚,做起生意来,这神态语气反倒不像刚刚那个大咧咧的汉子了。
于大说:“公子要是不急的话,大约月底就能完工。公子留个住址,到时候小人给您送过去。”
姜宁也想了想,留下了在酒楼的住址。
于大一听,语气带着说不上来的羡慕和身为蕖州百姓的骄傲,“是金蓬莱啊!我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敢过去,还只是买风菱歌。里面的酒菜虽说贵了些,但是味道是真的没话说!”
于大的话音一落,门口就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爹回来了!”
于大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快步走出门接人去。在厨房的于子书听见动静,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姜宁也和宋絮塘也都站了起来。
于伯见到宋絮塘和姜宁也显然很高兴,牵着依旧在粘牙中的小孩,刚要行礼就被宋絮塘给拦住了。
“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宋絮塘显然很尊重于伯,关心道。
“托少爷……诶哟不是,托老爷的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于伯乐呵呵地回道。
宋絮塘皱了皱眉头,“我刚还听于大说您把车都给摔了。”
“年纪大了,或多或少都得有点小毛病,真没大问题。”于伯说。
“于伯,我来帮您看看吧,”姜宁也解释道,“我略通一点医术。”
宋絮塘扶着于伯在桌旁坐下,姜宁也借着察看肩膀的由头帮于伯稳定了一下肩头上的魂灯。
“没什么大碍,最近注意不要提重物就行,养养肩膀。”姜宁也说。
于伯连声告谢。
花眠已经将晚餐备好,姜宁也和宋絮塘就没再多留,起身告辞。临走前,姜宁也留下了定金,于伯说定会尽快完工。
“姜公子来于伯这里的目的恐怕不是来买伞的吧。”
姜宁也和宋絮塘并排而行,宋絮塘语气平淡地陈述,听不出什么质问的感觉。
“宋公子何以见得?”姜宁也不慌不忙道。
姜宁也半晌没得到回复,偏头一看,正好对上宋絮塘皱着眉看着他的视线。
“……宋寻川。”姜宁也改口。
见宋絮塘的眉毛舒展开,姜宁也觉得有些好笑。刚想回答他的问题,就听见宋絮塘主动说道:“不光是于伯和子书,家里身体较弱的一些人近一年来总是在反反复复发热。”
宋絮塘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其中以老人女人和孩子居多。请郎中过来看,都只是说是普通的发热。后来又请白玉盟那边的修士过来看,也说没有什么妖邪作乱……但是,我感觉还是不太对劲。”
姜宁也收回视线,问道:“寻川可知道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鬼吹灯?”
“传说人身上有三盏灯,走夜路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时不能回头,如果灯灭了,魂魄就会被鬼给勾走。”宋絮塘说。
“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有喊出别人名字的机会和本事。大多数的鬼会在离开肉身的第七天被鬼差带走,民间头七回魂的说法其实不大准确,第七天应是离别的日子。极少数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滞留在人界的鬼,连维持自己的魂灯不被人界过于浓厚的阳气给压灭都很费力气,自然也没什么本事去夜袭别人的魂灯。”姜宁也语速不快,给宋絮塘留了充足的时间去反应和思考。
“……鬼的魂灯会被人界过于浓厚的阳气所压灭。那反过来说,人界的阳气可以维持活人的魂灯?”宋絮塘问。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姜宁也赞许,“无论人是死是活,其魂灯都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被外力所灭的。”
“那我家里的人的不适可是和魂灯有关系?”宋絮塘接着问。
姜宁也想起于伯被书生游魂吹灭魂灯的那一幕,指腹不自觉地擦着伞柄上自己的名字,“于伯和子书皆在你家里做事。我需要去看看,才能下结论。”
周围开始有喧闹声传来,姜宁也随着宋絮塘在小巷口站定。
宋絮塘的视线落在街上一个正在吃着素包子的女娃身上,开口道:“歆宁的身体虽说已经大好,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听友人讲说先生您医术了得,可否请先生到府上小住几日,为小女看看。”
“自然。”姜宁也笑了笑。
黄昏之后不迎人。
姜宁也在附近转了转,来了兴致,走一路买了不少小吃。刚回金蓬莱,门口的店伙计极有眼力地接过姜宁也揣了一路的东西。
店伙计快速扫了一眼,笑眯眯道:“姜公子若是有空可以去金市那边逛逛,好吃的好玩的多得是。”
“金市?”姜宁也顺着问。
“咱这边儿的土叫法,”店伙计解释,“东西二市是咱蕖州最大的两个集市,东市多卖珠宝丝绸这种上等品,西市大多卖茶叶盐糖这种平常一些的东西,每日流动商人就已过万,光是固定的商铺就有三万多,这流动起来的银钱……”店伙计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可不得叫金市。”
“那我得空便去看看。”在伙计的描述下姜宁也兴趣盎然。
“小人再多个嘴,公子要是去的话,最好是晚上过去。要是再赶上逢年过个节,那才真真是热闹呢!堪比上京的星汉祭典!”店伙计用兴奋的语气说道。
稍晚的时候,店伙计带了人敲响了姜宁也的房门。来者是宋府的管家,竟是一位瞧着极为年轻的女人。
女人自称鸢娘,是奉二老爷宋絮迟之命来送的请帖,告知明日巳时三刻会派家仆过来接姜宁也。鸢娘嘴角含笑,说完不拖沓便退了出去。
姜宁也瞧人脚步沉稳,像是个练家子。
姜宁也向店伙计打听了一下宋家的情况,方知道宋家是二老爷在当家,这个叫鸢娘的女管家也是二老爷亲自提拔上来的。
次日巳时三刻,宋家的软轿准时达到了金蓬莱的正门口。
姜宁也昨日叫店伙计跑腿去买了新的成衣回来,一身墨绿色宽袖袍着身,又将发簪替换成了发带来束发,平添了几分潇洒。
空潭之主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姜宁也,虽然拿着他赠的伞,但以防万一,姜宁也还是在柜台留了信,大致描述了一下人的样貌。说是若是寻了过来,便直接请到他的厢房,也留了自己要去宋府小住几日的消息。
轿夫的底盘极稳,姜宁也在轿子中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宋府离金蓬莱着实有些距离,姜宁也先头还掀着轿帘饶有兴致地看着街景,后来就直接放下帘子抱臂假寐。等到轿外重新出现人声,姜宁也才又掀了帘子。
入目是极规整的商铺连成一排,姜宁也细瞧了几家,发现店内大多装修精致,多卖丝织品珠宝首饰什么的。
这是到东市了吗?
姜宁也想起了昨晚店伙计说的话。
轿子转了几个街角,人声退去,过了三个大宅门,才在宋府的大门前停而不落。
这轿刚一停下,便有几名身着紧身短袴的男仆从小门而出,接过轿子又从正门而入。应是有人吩咐过,软轿并未在待客用的正厅前落下,而是过了垂花门,又穿过挂着红灯笼的抄手游廊,最后才在演武场落下。
姜宁也下了轿,宋絮塘把刀放在兵器架上便迎了过来,遥遥见一身着嫩粉衣裙的女子避嫌退下。
宋絮塘换了一身黛蓝色劲装,长发用同色系的发带在脑后高束起来。发带上附有金粉,在阳光下很是引人注目。
宋絮塘抱拳问礼,开口道:“小女被祖婆抱了去,在自己的院里听佛法,午时大概是在那里休息了。姜公子你需要去歇着吗?”
姜宁也挑眉,随即接道:“我若是不休息呢?”
宋絮塘笑道:“都到了演武场了,那就跟在下比划比划吧!”
姜宁也用什么武器都还算顺手,不过若只是比划的话……
宋絮塘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姜宁也。
姜宁也把纸伞倚在武器架旁,手执长剑而立。宋絮塘则是又拿起了先头练着的唐刀。
姜宁也许久未用长剑,手倒也未生,而宋絮塘一柄唐刀招式凌厉,功夫也是练到了家。二人你来我往数个回合,打得很是尽兴。
姜宁也气息平稳,面露赞赏之色,“寻川你到了什么境界?”
宋絮塘默默调整自己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回道:“武尊。”
姜宁也赞许之色更胜。
修者聚灵、武者练气。对应修者的等级划分,宋絮塘的武尊相当于金丹后期的境界。更何况他的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天赋惊人。
见二人比试结束,前来的婢子这才出言提醒酒菜已备好。
未到午时,盛夏的太阳已有毒辣之势,而这手抄游廊处衔着的小凉亭却是一派清凉。早先坐在轿子上时还未留意,游廊的一旁是人工挖凿的荷花池。此刻倚在亭柱旁,吃着爽口的菜,喝着负有盛名的风菱歌,鼻尖下有暗香扑来,当真是好生惬意。
“寻川,我原先听人说,贵府小姐的病是请了位高僧做了法事之后才大好起来的?如今可也是在府上?”姜宁也问。
宋絮塘将口中的菜咽下,回道:“是芙蕖寺的昭显大师,这几日一直在。”
宋絮塘怕姜宁也不熟悉此人的名号,又补了一下前因,“小女一年前有次病得凶险,家里的人也是急了,便让主动上门拜访的昭显大师给看了看。本算是病急乱投医,没抱什么希望,哪成想小女当夜便退了烧。若不是因此,我们都不知道蕖州还有个芙蕖寺,寺内竟有此世外高人。”
“大隐隐于世。”姜宁也说。
宋絮塘为姜宁也安排的住所是一处叫做“笑人间”的院落,靠近府内书阁,内置翠竹,十分幽静。听引路的婢子说,府内大多数院落的名字都是宋絮塘所起,上京求学的三老爷挥毫题匾的。
“府内可是还有一处院落叫做‘上青天’?”姜宁也突然问道。
婢子讶然,“公子怎可知?”
“仗剑红尘已是癫,有酒平步上青天。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你们的老爷当真是个洒脱的人!”姜宁也笑道。
婢子听不太懂诗词,但听客人夸奖自家老爷,抿唇一乐,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姜宁也在榻上休息了快一个时辰,等到日头稍稍不那么毒辣,府内的婢子撑伞带着姜宁也前往书房。姜宁也特意瞅了一眼书屋的题匾——上青天,而后弯了弯唇角。
屋内摆设雅致,支起的窗子前挂了一只古朴的铜铃。在一进门转身的右手边支起了个屏风,屏风上画有渡舟和三俩白鹭,隐约可见屏风内的抱着孩童的身影。
姜宁也微微低头问礼,屏风内的人影亦是回礼。
“这位便是昭显大师,屏风内的是在下的内人。”宋絮塘介绍道。
宋絮塘口中的昭显大师不过是个十七八左右的少年人,一身白色僧袍,双目闭合,眉心处印有暗色桃花样式的花钿,面容俊美到无端让人感到妖异。不管是看几次,姜宁也总会感叹昭显的这身皮囊。
“姜施主。”昭显见礼。
宋絮塘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没说什么,走进屏风内部把宋歆宁抱了出来。女娃莫约两岁左右,瞧着很是玉雪聪明的样子,只是生得的这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姜宁也首先感觉到了宋歆宁身上磅礴的佛意,下意识捏紧了纸伞的伞柄,接着神色愕然。
这孩子身上怎么一盏魂灯也没有?
宋絮塘见姜宁也的神色不佳,面略担忧,问道:“小女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冒犯了。”
姜宁也探了探宋歆宁的脉象,这小孩至始至终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那双大眼睛又滴溜溜转向了姜宁也。
宋絮塘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忽瞧见扒拉着门的小男孩,缓了缓面色,叫人进来。
“给爹爹请安,给母亲请安,昭显大师好……”小男孩看了看陌生的姜宁也,似乎在考虑该如何称呼,“问公子好。”
“骏哥儿怎么不去陪着你姨娘。”宋絮塘温声问道。
被叫做骏哥儿的小男孩又施了一礼,发带上的金粉随着男孩垂下的脑袋跃动着细碎的光,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宋歆宁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这几日上学一直没有来看望妹妹,如今得闲,想来找妹妹玩,姨娘就允了。”骏哥儿回道。
宋絮塘看了一眼姜宁也,见姜宁也点头,就把宋歆宁放到地上。
“去跟哥哥玩去吧。”宋絮塘说。
俩孩子手拉手走了出去,门口的几个婢子也一道跟了过去。
“姜公子有话可以直说。”宋絮塘挥手屏退了下人,屋内只剩下姜、宋、宋夫人和昭显和尚四人。
“尊小姐身上没有一盏魂灯。”姜宁也说。
宋絮塘拧眉,“没有魂灯会怎样?”
“不知道,”姜宁也回道,“因为就连鬼也有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