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先生,您的领带掉了
靠商业和工业发家的城市, 都会格外看重规矩。巴塞罗那正是其中之一。
破坏商业规范的害群之马,比如试图通过抢注专利牟利的罗德里格斯,已经灰溜溜地逃离了这座城市, 这个家族从此再也摆脱不了“小偷”的名声,就此在加泰罗尼亚销声匿迹。
而因为最近几十年大兴土木而备受关注的建筑界, 更是对学术不端和学术造假零容忍。
因此, 当大厅中的人们看到今天的晚报头条时, 都震惊地想道——如果此事属实,这座城市的建筑圈子怕是要变天了。
何塞在看到儿子突然涨红的脸时就感到大事不好。他脸色一沉,抢过身边一位侍者手上的报纸
“震惊!建筑师阿巴斯之子青年建筑设计大赛冠军作品系剽窃!”
一股沸腾的血液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他立即抬头看向那个恶魔般的少女。
此刻, 费尔南德斯小姐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一脸的震惊和恐慌如假包换, 仿佛刚才远远对他举杯时那优雅却蔑视的笑容只是他的幻觉。
“哦,不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解。”他听到她捂着胸口惊讶地叫道, “小阿巴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请各位不要相信这些假新闻,我会去找大赛组委会澄清。上帝啊,这真是太耸人听闻了, 我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各位,失陪……”
“等一下!费尔南德斯小姐!能请您接受个采访吗……”有记者追了上去。
少女跑得太快了。就像午夜十二点踩着水晶鞋落荒而逃的公主,拎着灿烂的裙摆迅速消失在人群的尽头。
可她明明是派了猎人将公主赶尽杀绝的恶毒皇后!
这一定是撒旦变成的女人!
何塞一把抓住两只手都在抖的儿子, 维持住最后的镇定:“各位,费尔南德斯小姐都说了这里面有误解。”
他的语气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谁都知道晚报追求噱头。查明是谁在污蔑我们阿巴斯家族的清白之后,我们会给他们发律师函。”
等到他们匆匆离开大厅,缓缓关闭
的金色大门挡住了无数双揣测的眼睛。
他们立刻被一个阴沉的男子截住了。他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阅人无数的何塞却顿时觉得背后一冷——这个男人,杀过人。
“阿巴斯先生, 费尔南德斯小姐有请。”他言简意赅,指了指一旁等待多时的马车。
……
“费尔南德斯小姐,恐怕你是不想要这幢房子了。”以往一直风度翩翩的何塞此刻满眼红血丝,咬牙切齿。
少女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这您可真是错怪我了。对我来说,这幢房子的设计师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住不就行了?我也是刚刚才弄清,是巴塞罗那建筑学校的校长达戈先生实名提交了举报。”
这话可不作假。她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再腾出手反击的。要不是《巴塞罗那晚报》的下属花边小报《巴塞罗那之星》编辑得到消息后,提前给她报了信,她得知此事时的震惊程度恐怕不会亚于阿巴斯。
给正义的好朋友达戈先生点赞。整个巴塞罗那,大概也就是他不怕何塞了——毕竟人家现在退居二线,以教书育人为荣。
“而且,调查得到了市政厅建筑司工作人员作证——那位先生处理过这幢房子的违建举报。当时他来处理,还和高迪先生闹了些不愉快。”
何塞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脸色顿时铁青。因为违建被市政厅调查留下记录的建筑师!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您放心,组委会的调查信刚刚送到我手上。他们在信中说了,现在证据已经基本确凿,但为稳妥起见,他们还要向我这个屋主确认——我的证词,才是最终结果的决定性因素。”
“你想要什么?”何塞冷冷地看向少女。
乔伊愉悦地微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真是一种享受。那么,我们就省去那一套外交辞令吧。我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
……
“所以,您会在调查中作证,因为高迪是四年级学生,资历不够,无法独立主持项目,所以借用我儿子的名义参赛?”
“对。”乔伊微笑着用拇指和食
指拈了拈另一只手指尖的蕾丝手套,“而您呢——只需要在我们说的那件事上保持沉默就好。”就让上帝见证伯爵之家屋顶的奇迹吧。
“你觉得人们会信这个借口么?”何塞冷冷反问道。普通民众吹吹风大概就信了。但真正的专家呢?那个可恶的达戈呢?
“哦,我这里就不包售后服务了,阿巴斯先生。”乔伊一摊手,“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接受不接受看您。您当然也可以拒绝——只不过是您的儿子和我的建筑师都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而已。”
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安东尼奥又不是我儿子,对吧。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场博弈。
一开始,形势一边倒。阿巴斯握有她这边的软肋,才能敲诈安东尼奥一幢房子。不过,从他们用这个软肋换取实质性利益的那一刻起,局面就变成了相互威慑。
这种起源于军事与国家安全领域的同归于尽策略,简称——mad机制。很疯,不过也该死的甜美。
“费尔南德斯小姐,我正想问您这个问题。”何塞的眼睛微眯,闪过冰冷而怀疑的目光:“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房子的设计师是谁,对您来说有什么区别?”
嚯,好问题。
这位先生已经接近了历史的真相。
遗憾的是,乔伊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
她只是淡淡地一勾唇角:“哦,这我也想跟您打声招呼。”
“他是我的人。下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之前,还是先想想我比较好,阿巴斯先生。”
扑通。
侧门的阴影之外,刚刚被艾达叫来的安东尼奥捂住胸口,疑心屋子里的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脑中响起刚才中场休息时,约瑟夫喋喋不休给自己分享的经验:“安东尼奥我跟你说!女孩子嘛,最喜欢礼物了——要贵重的礼物!”
贵重的礼物。安东尼奥若有所。
他能送的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房子的设计了。
于是,当他推门走进去时,他迈开长腿
走到乔伊的摇椅边,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开了口:“乔伊,我……”
然后突然哑了火。
还未换下晚礼服的少女慵懒地斜倚在黑胡桃摇椅上,玫瑰色的天鹅绒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也衬出她的嘴唇嫣红如一颗樱桃——而她刚把一颗诱人的樱桃送进嘴里。
安东尼奥马上想起了樱桃那酸甜的滋味。
乔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双颊微微鼓起,就像一只小仓鼠:“你可算是来了呀。”
“怎么了?”眼前的青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全身上下唯有胸前的黑绸子宽领带微微飘起,绸子翻飞,就像一只不老实的黑色蝴蝶。
刚好在她手边不远处,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
乔伊心情正好,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便不经大脑这么做了。
结果一下就把安东尼奥的领带给扯了下来。
就像是那只黑色蝴蝶忽然变成了一朵花,然后变成一片波浪,再变成魔术师帽子里突然涌出的一片黑色鸽子,扑棱棱飞到了她手上,是一片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乔伊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手一抖,绸子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失策。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领带,男士们会把这种绸缎材质的领带打在胸前,结出各种花里胡哨的样式。
……她从来没研究过这种领带的构造,还以为是和衣服连成一体的。鬼知道它怎么这么容易就会被扯下来。
……更要命的是,鬼知道为什么领带里面的白衬衣只胡乱扣了下半截扣子,一扯开领带就直接松到了胸膛啊!
领带在松开之前,还是尽职尽责地给了安东尼奥一个拉扯的力。于是,白得发光的结实胸膛,连带着斜上方锐利的锁骨和松散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腹肌,就这样哗啦一下,拍到了乔伊面前。
乔伊下意识地闭上眼,慌不择言:“你……你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话应该安东尼奥问她才对吧?明明是她,一句话没说,先撕了人家衣服。
然后还问人家要
做什么。
……冤枉啊!她对大佬绝对没有半分歪心!上帝,他还会是您最喜欢的建筑师的,别动气!
没想到,安东尼奥却顺势坐在了她旁边。他十分自然地拢了拢衣服,开始慢条斯理地系扣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哦,我只是想谢谢你,费尔南德斯小姐。”
乔伊睁开眼,安东尼奥正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领带。系到锁骨的领口松松地一起伏,她垂下的视线恰好沿着他的喉结滑下去,撞上突出的锁骨。
她猛地移开目光,忍不住偷偷用手背蹭了蹭鼻子。还好,没有鼻血。什么都没有。
好家伙,衣衫不整地坐在人家身边说要“感谢”她的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啊。
“你……想怎么谢我?”
可恶。她原本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踩着天神一般的脚步,架着七彩祥云来到安东尼奥身边,然后好好敲他一笔:“你要怎么谢我?”
而不是现在这样,心虚气短毫无底气!
这不是她应该拿的剧本!
安东尼奥修长的手指凑到胸前,终于把锁骨边上的扣子系上了。“玫瑰家奶茶铺的改建设计费,不用付了。”
啊。乔伊猛然想起来,不说她都忘了,设计费还没付呢。
冰雪聪明的乔伊恍然大悟。安东尼奥这是来要账了。
他恐怕不好意直接要,所以采取了这样委婉的方式。
“不不不设计费还是要的……”她已经白嫖了一座费尔南德斯之家,人要懂得知足。
薅羊毛很快乐,但这只恐怕是上帝他老人家喜欢的羊,还是要有一点敬畏之心。
“不用。”安东尼奥坚决地说,“我想说的是——以后也不用了。我会送给你世界上最美的房子。独一无二的房子。”
每一栋,都会有它们自己独一无二的秘密。
只属于乔伊的秘密。
乔伊愣了愣,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看来,安东尼奥经过这次署名权风波,是真的长大了。他居然懂得了用话术向金主主动
推销设计!
可喜可贺。他再也不是只会一门心闷头画画的工科男了。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打击建筑师的积极性。
乔伊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膀,以一种看可靠战友的热切眼神望向他:“不,一定要!”
“不拿设计费,就是看不起我乔伊·费尔南德斯!”
作者有话要说: 乔伊(热泪盈眶):大师,你悟了!
mutually assured destruad),最常见的例子是核/武/器国家之间的相互威慑。《三体》中的威慑也是同样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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