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纷扰的人间一景
集合,把总训话。彭善左右打量,稀稀拉拉羊拉屎似的集拢来人,大概四十几个,走着打呵欠的,勾肩搭背的,提裤子的,怎么看都没个兵样子。不觉心里暗笑。就这么几十号乌合之众,自己一个人都能冲散打败。
黄把总拨了拨胸,清清嗓子:“站好了都给老子站好!弟兄们,打起来了。哈,打起来了!朝廷跟蓝匪打起来了!那帮穷杆子跟着蓝顺凯闹什么革命,哼哼,纯粹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路府训令:蓝匪猖獗,溪州动乱,蛊惑人心,实属不赦!蓝匪酷毒,滋扰地方,淫人妻女,天怒人怨!夺人财产,毁人家园,为非作歹,流毒民间!特令,我荊湖南路所有武装,皆有剿匪戡乱之责,安靖家园之任!凡剿匪有功者,受重赏!通匪窜匪者,受连坐!哈哈,弟兄们啦,我们的机会来了!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想升官发财的都给老子机灵点,见到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了!上面说了,抓到一个蓝匪,赏大洋一百!抓到当官的,赏五百!”
底下嗡一声闹开,乱糟糟说什么的都有。
“可我们还没枪呢。”
“军装也不发一件,走出去还不是和赤匪一个卵样子。”
“是啊,真到了战场怎么认人?”
“安静安静,住口!都给老子住口!”黄把总头痛,自己怀揣报国之心,苦无出路,好不容易花钱买了个把总。上面就发了张委任状,其他的都得我想办法。老子容易吗?不过这次不同,上面拔了二十条汉阳造,几十套军装,先顾眼前吧。
黄把总见彭善站得象样,先发了条枪给他。
挽了装,领了枪。把人归拢了站整齐,嗯,像那么回事了。黄把总满意的点点头。交待给副官分派任务,他还得去参将那里,看能不能再捞点什么回来。再和路府特派员联络联络感情,争取往上升一格。
胡棚长带着哥仨岀城巡逻。王老九问:“棚长,枪多少钱一条?”
“啊?你小子才拿到手就想这事。怎么也得等打上一仗,才好找借口。”这位胡满多也是个油子,估计没少干这事。果不其然,下面他说的话见证了这一推论:“不满三位弟兄,我是替人来的。混过几个队伍。到这保安团来当兵是我们村的何地主给我十块钱,替他二儿子。卖枪这事不能急,得找机会。”胡满多停下来,找个地方坐下,又看了三个一眼,装了袋烟,王老九勤快的走上去敲火镰给点上。胡满多吸了一口,吐岀浓烟,唉叹了口气:“如今这个烂世道,算了不说了。我跟你们三个有缘,也不瞒着。蓝匪狠着呢!就说那个蓝顺凯,早些年我还跟着他的川东混成协吃过几天粮。那家伙狠!当年一个协把汤祖铭一个军打得屁滚尿流!自己才一个都统几千人就敢北伐,还战战胜利。那是什么劲头?!什么蓝匪,其实是头猛虎。老虎屁股你敢摸?我跟你们说,遇到了千万别惹!想办法赶紧逃!兴许还能多活几天。今天这话,弟兄们千万口紧点,别传出去。”三人连忙保证。
过了两天,王老九李老七把藏在城外的枪带进城,盒子炮彭善舍不得卖,两条长枪卖了几十块钱。请胡满多和连副向波排长崔得民喝了顿酒,逛了趟春满楼。回来路上向副官和崔排长就和他们称兄道弟,只差拜把子。满口称赞,这三个弟兄够意思。
第二天,向连副派任务,一,排查可疑人员;二,招兵。
胡满多带着哥仨转悠到八部大神庙。八部大神乃土家八姓先祖,五代十国时,跟随土王彭士愁进驻溪洲,开疆拓土,收四十余洲府,功勋卓著,享国八百一十九年,后人建庙祭祀。
庙建在城北青石山,首先入眼的是一片翠柏,顽强的挺立在大块青石上,长得郁郁葱葱。石径两边开着些野花,它们还丢不下春天,勉强摇曳着身姿,好像能多挽留点春光。贩夫走卒们没工夫搭理它们,急匆匆赶自己的生活。
山门前一块平地,五行八作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卖狗皮膏药的卖力的在给一个人吹嘘,他的膏药包治一切脓包暗疮。算卦的三羊胡子摊子没生意,流着口水看进香的娘们儿。
胡满多懒得爬山,叫他们三人上山进庙看看,自己坐下看景。
三人爬上山,见庙门口的韦佗天尊怒目圆睁,单手持降魔杵高高举起,仿佛目中所视皆为浑浊,欲用手中降魔宝杵荡尽一切妖孽。
李老七双手合十,对着韦佗草草一礼,踏进庙门。
进到大殿,有彭公爵主神像,高高在上。彭善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心里祈祷祖先保佑自己升官发财。
庙前庙后转了转,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只遇到几个进庙烧香还愿的附近村妇。
胡满多歇够了,走到一个摊子边买了碗荞麦豆腐,吃了两口。走过来一个小叫花子眼巴巴盯着他碗里着,喉咙直动。胡满多想给他一脚,转念想起家中小弟,心一软,叹息一声,把碗递了过去。小乞丐接过碗狼吞虎咽,爪子抓起麻豆腐往口里塞。
“哎哎哎怎么回事?你把碗给叫花子,我的碗还能要嘛?”
摊主不干了。
“碗洗洗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好不容易做点善事,还被人挑上理了,胡满多有点火。说话有点冲。
“洗洗就行?那行,你岀钱把碗买了吧。我不要了。”摊主站起来,满脸不高兴。
唉呀!胡满多来了气,仔细打量了一下摊主。见这人大概二十多岁,脸膛黑里透红,脚步稳键,手掌骨节粗大。见他向自己走过来,胡满多心一紧,退后两步,把枪从背上拿下来。
“你还拿枪?!”卖荞麦豆腐的不干了!冲上去就想抢枪。胡满多急退,拉动枪栓对天开火,呯!周围人吓了一跳,几个好事的上来劝说住双方。一边倒的指责使胡满多不该开枪。
保安团的就敢吃东西不给钱啊?
不给钱还穷凶恶霸地开枪?
吓唬谁呢?
胡满多左右不是人,也没地方说理。心一横,把枪对准卖荞麦豆腐的人。
一声大喊:“别动!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啊!”想来个先声夺人。卖荞麦豆腐的男子一愣,正想词。旁边一个汉子上前左手一把抓住胡满多的枪管,往上一举,右手抓住枪身往里一带,把枪缴了过来。一脚把胡满多踹倒在地,几个大步跑岀人群。
围观者一阵大乱。
听到枪响,彭善哥仨急忙忙赶下来,正好目送那人离去。
卖荞麦豆腐的见事不对,摊子也不要,撒丫子跑了。
四个人追了半天,抢枪的主早没影了。
胡满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六神无主。
好半天才说:“弟兄几个,我们缘份到头了。我得跑路,不然枪丢了回去姓黄的就得砍我的脑壳。有缘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