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许多人相信，光辉之主已将一切镌刻在圣子的灵魂之中。当那纯洁的灵魂降临凡世，尘埃遮蔽了灵性。圣子不得不如人之子成长，而后踏上征途。他将离开圣子身份带来的荣耀与庇护，独自开始作为普通圣职者的游历。在漫长的游历中，圣子将寻回神明的启示，找到前行的方向。届时，他将返回圣城，返回凡世之中，光辉之主眷顾最盛的土地，带领虔诚的信徒，去往神明指引的方向。

    不必担心圣子的安危。光明圣子的命运线被光辉之主亲吻过。在光辉之主的荣光照耀下，他们定然能够创造不朽的功勋。

    是的，神殿骑士们要与圣子分离了。他们并不开心。情谊？当然，他们之间当然有情谊。除此之外呢？如果回到圣城，这群学渣将面临考试。如果就在智慧之城，他们或许会被拖进实验室。相比之下，还是跟着圣子浪更畅快。

    光辉之主的战士，终究不过是凡人。

    分别令人心痛，然而，规矩就是规矩，除非他们选择放下圣徽，脱下银甲，抛弃圣剑。并非没有前例，当年追随圣约瑟夫的神殿骑士都做出了决绝的选择。这么说或许不甚光彩，圣约瑟夫早早的策划好了一切。他鼓动那些骑士为他离开教廷。他心性坚韧，目标明确，行动力惊人。当那些神殿骑士追随他回归圣城——他们中绝大部分没有这个幸运——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耀。

    不提伟大的圣约瑟夫吧，就是和一般的圣子比，伊恩都太过随波逐流。他甚至因此显得没有主见。那恰恰是一位领袖最致命的弱点。

    没有伙伴，不知前路何方，伊恩决定去鲁约看看，看看那个有天使堕落的国度，看看那个被哈瑞斯念念不忘的地方。他从一个老法师的手里得到了一张地图。那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若不是老年互助会的建立，狠狠刷了智慧之城的老人们好感度，伊恩要拿到地图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伊恩的阅历再丰富点儿，多在外面走走，就会听过一句话：不要相信法师的狗/屁地图！

    法师眼中的道路，和常人不一样。曾有商人带着沉重的货物，站在山涧的这边，凝望那边。曾有将军，带着装备精良的士兵，一无所知的走入沼泽深处。曾有旅人，懵懂的走向了危险魔兽的巢穴。绘制地图的法师们没有恶意。山涧有什么关系？飞过去好了，反正有魔法。沼泽有什么关系？飘过去好了，反正有魔法。魔兽有什么关系？顺便打猎好了，反正有魔法。

    伊恩对此一无所知。他拿着法师的地图上路了。

    按照地图的指示，伊恩要一路向南，穿过兰泽斯公国的领土，进入自由的荒之领，然后向西南方向，沿着风景奇异的血岭边界，最终抵达鲁约边陲小镇康恩。

    显然，没有经验的年轻圣子不知道，正常人不会进入秩序崩坏的荒之领，更不会靠近可怕的血岭。他们宁可绕道莱恩帝国，承担繁重的税款，也不会走这条要命的道路。嗯，法师，应该说，智慧之城的法师除外。

    一直有人陪伴的年轻圣子从没发现，他在认路方面，尤其是在野外没有明显地表标志的情况下，有些问题。当智慧之城再不可回望，他就偏离了正确的方向。他毫无所觉，依旧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他没有一头扎进荒之领，也没直奔血岭而去，所以，这或许是另一种正确吧。

    伊恩并非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野外的生活很艰难，他坚持下来了。他以干粮和野果为食，无师自通了支帐篷、生火、煮饭等一系列技能。荒之领本就以荒凉著称，在荒郊野外走了一个多月，伊恩完全不觉得有问题。直到他看见“玫瑰镇”的界碑。

    玫瑰镇是个小镇，以盛产玫瑰著称。像这样的小镇放在地图上就是个不起眼的墨点儿，本不该如此出名。可谁叫女士们喜欢这儿的玫瑰呢。玫瑰不是重点。重点是，玫瑰镇位于莱恩帝国，毗邻老牌艺术之都银乡，与帝国与兰泽斯公国的边界有相当的距离。也就是说，伊恩完美的避过了智慧之城与莱恩帝国之间的大小城镇，无声无息的越过了无数人想要跨越而不能的边界线，深入莱恩帝国的腹地。

    伊恩不信邪的往前又走了一段。他邂逅了浪漫的玫瑰花田。他与艳冶的红玫瑰大眼瞪小眼，终于承认，自己迷失了方向。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路线一直很正确啊！

    就在伊恩怀疑人生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伊恩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拉车的马膘肥体健，赶车的人戴着圆顶礼帽，穿着考究的外套。

    这是有钱人家的马车。它的主人甚至可能是一位贵族。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伊恩后退一步，把道路让开。乡间的小路本来就不宽，勉强允许马车通过。他若挡在道路中间，大家就都不用走了。

    伊恩垂着头，无聊的用脚尖踢着路边的野草。他在等马车经过，然后静下心想一想，接下来往哪儿走。

    马车在伊恩身前停下。车门打开，来了一位先生。他穿着精致的皮靴。然后，一只穿着精美高跟鞋的脚落地了，接着是另一只。繁复华美的裙摆把它们挡住了。

    说实话，那双鞋子有点儿眼熟。

    伊恩不由得抬头，僵立在原地。

    那位先生面相和蔼，身材略有些发福。他疑惑的看了看身边的女伴儿，又转头看向神色僵硬的流浪汉。是的，流浪汉，野外生存一个多月后，伊恩就是个流浪汉。

    那位女士的年纪明显比她的男伴儿年轻许多。她不赞同的睨了先生一眼，绽开笑颜，说：“伊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克莱斯特大人，霍尔女士。”伊恩干巴巴的说。是的，这两位就是来自智慧之城的霍尔女士，和她传说中的情人，克莱斯特红衣主教。

    克莱斯特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着伊恩，终于确定，这确实是他们的圣子。他惊呼：“吾主保佑！圣子大人，发生了什么？1那惊讶因为太过夸张而显得虚假。好吧，这么说或许不敬，“不够真诚”是克莱斯特红衣主教公认的缺点。圣城的许多圣职者私底下吐槽克莱斯特大人“演技不足”。

    伊恩当然没事。就是没事才尴尬。

    沉默是伊恩的回答。衣着整洁的圣子沉默，自有一番风华。如今嘛，只能说那是个闯了祸的皮猴儿，以沉默的方式跟大人闹别扭。

    如果只有克莱斯特，伊恩当然能够从容退常那位红衣主教向来足够圆滑。可是，这里还有一个霍尔女士。她向来视圣子的面子为无物。

    “从离开智慧之城到如今不足两个月，不够去险地玩耍。这条路是商道，人来人往，不会有危险的魔兽。这个蒙主保佑的凡世，不会三天两头发生恶魔降临的大事件。”阿卡莎单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所以，圣子大人，您是迷路了吗？”

    伊恩沉默的看了阿卡莎一眼，幽怨的眼神儿足以说明一切。

    当圣子开始作为普通圣职者游历，他将不能得到来自教廷的帮助。看见圣子混成了流浪汉，不帮一把，良心过不去。把人带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吃顿好的——左右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伊恩不是死脑筋的孩子，没纠结到底合不合规矩的问题。他还想播撒光辉之主的荣光，总不能邋邋遢遢的上街。

    回城的路上，伊恩知道这两位在这里的原因。

    克莱斯特红衣主教来莱恩帝国各个教区视察。这本该是教廷内部的自检，同时也是对阴暗世界的防范措施。在平静了多年之后，它成了教廷高层公/费旅游、公然索/贿的渎职之旅。优哉游哉的旅行怎么可以没有美人相伴？克莱斯特还没离开圣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阿卡莎。阿卡莎离开智慧之城的时间只比伊恩晚了两天。他们在莱恩帝国的首都，永恒的黄金之都会合。他们在哪儿停留了几天，开始在各地游玩。银乡是第一站，接着就是玫瑰镇。

    伊恩隐晦的询问了地图的问题。他依旧不认为是自己认路的问题。当得知他的地图是来自一位老法师的时候，克莱斯特和阿卡莎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他因此掩藏了他的某个短板。

    “你竟敢拿走法师的地图出门？”阿卡莎无奈且怜悯的看着伊恩，讲出了法师地图种种坑属性。

    神术在驱除邪恶、治愈伤痛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效果，而对环境的适应则远不如魔法。法师那种上天入地的行走方式，圣职者真的承受不起。

    “其实法师地图对地形的绘制还是相当准确的，很多将领都想要一张法师地图。听说你想去鲁约？你走的这条才是普通人的‘正确’道路。”阿卡莎笑着说，“就是有一点儿小偏差而已。”

    这算是安慰吗？伊恩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