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念卿
医院走廊。
苏焱在前头走着，苏念念跟在后面。
直到苏焱突然停住脚步，苏念念猛得撞上他后背。
苏焱轻“啧”一声，转身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闲闲道:“我看你不是丢了人。”
“是丢了魂。”
苏念念没心情应他，只有手指不自主摩挲着的论文纸张上因字迹透出的褶痕。
纸背上笔力入木三分。
裴言卿的字也同他人一样，见之难忘。
这样一想，她又失了神。
苏焱没注意，手插进白大褂衣兜，心情颇好地扯了扯唇:“不过还算没白养——”
“知道帮哥出气。”
苏念念：？
时间倒退回几分钟前。
在空气即将凝固的一瞬，苏焱浑然不觉尴尬，极其自然地冲裴言卿介绍：“老板，这是我妹苏念念，走错门了。”
说完，苏焱附在苏念念耳畔低声说：“随便打个招呼就走。”
苏念念抬眸，再次朝裴言卿看过去，正和他的视线对上。
裴言卿眸光疏淡，冲她轻点一下头。
她心一跳，微垂视线，目光无焦距地盯着裴言卿鼻尖上的痣，“老师”两个字在口中绕一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苏念念舔舔唇，肃着脸，颇为认真地喊了一句：“叔叔好。”
“噗。”意识到不妥，苏焱猛地低头，控制住表情，只是咧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裴言卿凉凉扫了一眼苏焱，向来从容的眉目带着些难以置信，顿了好几秒，才道：“你好。”
“喊我名字就行。”
苏念念自然不会再喊一遍名字，只按捺着跳得极快的心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喂——”几句话苏念念都不答，苏焱有些不满，拿手在苏念念面前晃了晃，“苏丫丫。”
“听到我说话了吗？”
苏念念这才回神，看了苏焱一眼，深吸一口气，问：“你导师三十几了？”
一般当上博士生导师，还能带学生的，年纪应该不会小，尽管裴言卿看起来很显年轻。
苏念念掰着手指算，预测裴言卿大概率已经三十多了，那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心陡然一沉。
苏焱突然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苏丫丫，哥懂你的苦心。”
故意拐着弯说裴言卿长得老来哄他开心。
苏念念：？！
她莫名其妙：“我什么苦心？”
苏焱得意地扯唇，刚要说话，便被打断。
“焱哥。”说话的是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人，怎么……我靠1
“焱哥，你女朋友啊？”陆玄走近几步，打量着苏念念，语气中是呼之欲出的惊艳。
听见声音，苏念念转过头，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人高马大的青年，清一色的男生，浩浩荡荡聚在一起，像是行走的云层，气势汹汹。
怪不得网上都说，骨外科是医闹最少的科室，几乎都是壮实的男医生，想闹也要掂量一下·体力。
“滚蛋。”苏焱拧眉，将苏念念往后拉了些，淡淡道：“我妹，亲的。”
“他们是我同学。”苏焱说，又一一和苏念念介绍了名字。
“你们好。”苏念念朝他们点头，“我是苏念念。”
“你好你好。”
几个男生在骨外科这样的和尚庙待久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美女，一时间都有些失神，在苏焱警告性地环视一圈后，才有所收敛。
“找我干什么？”苏焱问陆玄。
陆玄一把搭上苏焱的肩，“吃饭埃”
“裴老板呢？忙完了吗？喊他一起。”
苏念念眸光一闪。
“不知道，你去喊吧。”苏焱抖掉陆玄的手，懒散道。
“我去喊老师。”站在后头的叫王晨的男生主动请缨。
陆玄点头，又殷切地问：“念念一起吗？”
苏焱：“她不吃。”
苏念念：“可以的。”
两人同时出声。
前者顿住，后者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可以的。”
陆玄兴奋道:“欢迎欢迎1
“能和美女共进午餐，我们的荣幸。”
几个男生也一起起哄。
苏焱表情难看，再次警告性地环视一圈，咬了咬牙，冲苏念念道：“小鬼，你真的要在医院吃？”
“我话说前头，医院食堂伙食很一般。”
而苏念念对吃食要求一向高，尤其挑食。
苏焱就等着她打退堂鼓。
等了几秒，没等到苏念念说不，却听见陆玄朝后方招了招手，“老板好。”
“好不容易能按时吃个饭，特意喊您一起，聚一聚。”
苏念念视线越过苏焱，往后看去。
因为要去吃饭，裴言卿脱了白大褂，灰色衬衫配黑色西装长裤，显得身材颀长而挺拔，迈步走来的时候，优雅又矜贵，一步步仿佛踏在人心上。
他走近，面向陆玄，语气平淡:“有这时间，我更希望你见习报告能少出点错。”
陆玄脸一垮，“老板，焱哥妹妹在这呢，给我留点面子埃”
裴言卿顿了顿，这才朝苏念念看去，礼貌性地问:“一起吃饭？”
“一起啊1苏念念连忙答，“我早上没吃饭，正好饿了。”她坚定自己的态度：“就在这吃吧。”
说完，苏念念感觉裴言卿在看自己，紧张的揪紧了手指。
裴言卿轻扫她一眼，有些严肃：“早餐要吃。”
苏念念一瞬间有种梦回小学面对教导主任的窘迫感，“氨了一声，忙不迭点头。
裴言卿没再说话，转身往前走。
“你干什么非要留医院吃？”苏焱问。
苏念念随口编了个答案：“想尝尝你的伙食。”
很正常的一句话，但苏焱不知怎么就变了表情，拖长语调“氨了一声，“哥懂。”
苏念念：？
你懂什么了你又懂了？
倒是一旁的陆玄凑到她耳边小声安慰：“不用慌啊，念念，裴老板只是职业病犯了。忙起来，他自己也不吃。”
苏焱推开陆玄的脑袋，嫌弃道：“讲话就讲话，离远点。”
陆玄摸了摸鼻子，看着苏焱一副护崽子的模样，嘟囔：“有妹妹了不起埃”
“怎么，你不服？”苏焱拖长了语调，想起苏念念为他出头不惜以身试险得罪裴言卿，又时刻关心着自己的伙食状况，得意道：“知道吗？我妹，最崇拜的。”
“就是我。”
陆玄:“……”
走在最后的苏念念浑然不知苏焱在说什么，只时不时抬眼，看着最前头的人，他正侧头，给旁边的王晨解答问题。
在四五个人均180+的少年中，裴言卿依旧最是挺拔，气质绝佳，便是迎面走来的路人，也总会不自主地将眼神凝在他身上。
“你说是吧”苏焱突然回头问她。
“啊？”苏念念莫名其妙。
“始终坚定不移地和哥统一战线。”苏焱强调。
陆玄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看过来。
想起早上发过去的消息，苏念念噎住，心虚地转了转眸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听到没？”苏焱冲陆玄笑得志得意满。
“……”
不久，便到了医院的职工食堂。
排着长长的队，苏念念顺着人流，悄悄脱离了苏焱的视线范围，有意识地跟在了裴言卿身后。
他仍然侧着脸，仔细听着王晨的问题，时不时轻点一下头。
苏念念不停偷瞄他，但小小一只，跟在后头，他也没有发现。
直到排到裴言卿，阿姨显然认识他，笑得像朵花，手抖也不抖地每个菜都挖了两大勺。这一排下来，裴言卿的盘子是最满的。
裴言卿看着盘中堆成山的菜，无奈摇头，一回首，正看到苏念念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餐盘。
小姑娘瞪着圆圆的眸子，触及到他的视线，连忙低下头，和前几次一样。
裴言卿头一回有些纳闷，他是长得多显老多严肃，这小姑娘一看到他就避如洪水猛兽。
他试着温和地把餐盘递到小姑娘面前：“想吃？”
苏念念：？
脑中想法逐渐大胆。
其实相比吃他的饭，她更想吃他。
苏念念眼睫微动，嘴比脑子更快：“想。”
“钱得话，我能加您个微……”苏念念心突突跳得飞快，刚伸出试探的手指，就被人一把扯过手，打断了所有交谈。
苏焱走过来拉住她，没好气道：“苏丫丫，跑哪去了？”
食堂人多，苏焱和陆玄说一句话的时间，再回头，连苏念念的人影都没看到。
苏念念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一瞬间生出了把苏焱按进地底的想法。
忍了忍，她勉强解释道：“人太多，没看到你。”
“那你就看到我导师了？”苏焱冷哼一声，好在没再追问，未等苏念念说话，便俯身冲窗口掌勺的阿姨点了好几道菜。
“阿姨，麻烦排骨不要洋葱，茄子不要大蒜，青菜多些菜叶，少打点油，少点饭…”
阿姨起先还因为小伙子长得俊忍耐着，到后头也黑了脸。
好在苏焱见好就收，见势不对连忙赔着笑脸道谢。
“拿着。”打完饭，苏焱吐了口气，嘴上还嫌弃着:“金贵得要命，麻烦。”
苏念念无奈拿过餐盘，正对上裴言卿目光。
很显然苏焱为她点的餐，他听得一清二楚。
裴言卿没说什么。
结果苏焱自作主张地解释一句:“老板，我妹就是太老实了，有时候不喜欢也不知道怎么拒绝长辈。”
苏·老实人·念念：“……”
几个人坐了一桌。
苏念念坐在苏焱旁边，小口小口吃着饭，心中极度懊恼。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她说不定就能搞到微信。
垃圾苏焱，毁我青春。
一边想着，她又忍不住瞄了眼裴言卿。
第三次看他尝了块糖醋鱼。
这糖醋鱼她只吃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甜得发腻，还带着腥味。
但他好像很爱吃，苏念念在心中暗暗记下。
医学生的话题，很快便绕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话题。
陆玄夹起一块红烧排骨，碰了碰旁边的苏焱：“看，没烧熟。”
“像不像前年一起解剖的那次肌肉标本？当时肌肉都给我翻碎了，都找不到地方。”
苏焱大口吃了块排骨，嗤笑道：“还好意思说。”
苏念念看过去，正看到夹生的排骨上映着点点血丝，和陆玄口中翻碎了的标本一对应，本就没多少食欲的她瞬间就想吐出来。
她面色难看，但其余的男生像是突然被打开某种话匣子般，分别笑嘻嘻地从餐盘里挑出来某些菜。
刚刚问裴言卿问题的王晨，从餐盘中夹起一块满是油脂的鸡皮，“前年有一回进实验室看大体老师，地上放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一片这样黄黄的东西，我问管老师是什么，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王晨学着管杰的语气，无比平静道：“哦，是皮埃”
是皮埃
是皮。
皮。
苏念念实在忍不住，又不想打扰别人说话的兴致，只能捂着脸极其小声地干呕。
几个男生聊嗨了，一个接着一个和接龙似的，直到裴言卿放下筷子，冷声道：“吃饭不要说话。”
全场瞬间安静。
苏念念喝了口水压住胃里的翻滚，正看见坐她斜对面的裴言卿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苏念念心中涌上一阵暖流，乖巧地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裴言卿收回视线。
接下来，苏念念是吃不下去了，只一下又一下偷瞄着裴言卿。
他吃饭仪态极好，一举一动都带着规矩，动作优雅而赏心悦目，但速度却不慢。
苏念念默记着他吃的最多的菜，直到饭局结束。
苏焱见她又没动几口的饭，拧眉：“小鬼，浪费这么多。”
“我不是有意的。”苏念念也有些愧疚。
苏焱替她收拾着餐盘，嘴上还念叨：“我早说过你吃不习惯，偏要在这吃。”
“你们话少点，她也能多吃点。”裴言卿站起身，淡淡道。
苏焱一愣，恍然想起什么来。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也连忙朝苏念念道歉。
送苏念念出来的时候，苏焱跟在她后头，给她叫了辆车，难得有些懊恼：“你早说啊，不然也不至于吃不下饭。”
苏念念抿了抿春:“裴言卿后来不是让你们安静了吗。”
苏焱顿了一顿，注意力瞬间偏了，“你喊人名字还挺顺埃”
“莫名其妙就比你哥高个辈分。”
苏焱觉得别扭，又加了一句：“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喊人老师吧。”
苏念念一抬眼，严词拒绝：“不行。”
苏焱:……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