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顾怀瑾好笑地摇摇头,这边吩咐仵作收拾好,便带着长风过去。路上雪花落在他的后脖颈,比方才那只柔软微凉的小手,更冷一些。
姜棠前脚刚进门,顾怀瑾后脚便到了。
“我想去织云楼看看。”她拿起桌上记录着织云楼众人口供的供状,抬头对跨进门槛的人说道。
“嗯?”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一个女子竟然说想去织云楼。
“你想去织云楼?”
看他惊愕的模样,姜棠险些脱口而出说他少见多怪,话到舌尖是硬生生刹住车,告诫自己现在两人是合作关系,不能随便嘲讽。
“对,我总觉得刺客的身份和曹尚书堕马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打算一探究竟。”
“一者,我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杨柳儿到底是不是那晚从我府上出去的刺客;二者,或许能查到曹尚书堕马的真正原因。如此一来,一举两得,你不正好可以在圣人那交差。”
说完笑吟吟看着他,诚恳的眼神险些把他给骗过去。
他转念一想,若她真的查出来,确实是个一举二得的好事。可织云楼这种秦楼楚馆,别说她,连自个儿都没有去过。又不知道织云楼的布局,也不知道里面人的配合度,想要查案谈何容易。
她似乎看出了自己的顾虑,“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府先做准备,若是需要顾世子帮忙,自会派人来求助。”
“姜娘子可是想到什么法子?”
“我从太原回来,除了参加过一次宫宴,并不曾抛头露面,在长安里没有几个人认识我,更何况织云楼。”
姜棠与他并排走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易个容,换个男子装扮,自是可以的。”
“等我查清织云楼内部的情况,再与顾世子商讨后续。”
“世子不必担心,我家娘子经|验可丰富了。”云袖小声的插话。
顾怀瑾有些惊讶,越发好奇地盯着身侧的人,见惯了长安端方有度的小娘子,第一次见她这样的人,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四人站在大理寺的屋檐下,外面是越来越大的雪,街上行人稀少。
他看见她煞有介事地朝他点点头,“风雪交加,世子不必相送。”
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大雪纷飞,他看着两个人儿并肩撑着伞走进雪幕中,走了好长一段路,忽然她转过身来,朝他叉手行礼后又离去。
“世子,姜娘子这是何意?”长风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方才这是在向您道谢?”
顾怀瑾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并不回答他,转身进了大理寺。
“走吧,回去后记得将方才她说的写下来,尤其是她说颈骨骨折那一段,记录下来,方便以后仵作查验尸体。”
姜棠这次出门应邀,并未乘坐犊车。这雪越下越大,路上的积雪很快就没过鞋面。
“这雪这么大,也不知道阿耶那边如何。”
“将军在北地多年,自会又应对之策,娘子且宽心。”
云袖说着给她整理了脖子一圈绒毛,并将伞往她那边倾斜,“婢子有些不解,方才娘子行礼时为何?”
“莫要只顾着我,你也当心着凉,”姜棠伸手把伞给扶正,又呵出一口热气,伸出手接了一朵雪花,“正如他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他不答应,我又从哪里查起?”
“不查,我就无法知道背后布局的人是谁,就无法防范,从此提心吊胆。”
“婢子懂了。”
姜棠看着在掌心融化的雪花,对她说道:“云袖,这长安城总归是太原和云中不能比的,咱们在太原、在云中算是当地一霸,城中勋贵多少都得听咱们的,但是在长安城,随便扔一块搬砖,就能砸死个皇亲国戚。我们回了长安,有些时候就应该谨小慎微。姜家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若是我们被抓到错处,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婢子受教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姜棠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计划,“等会回府后,你去给我找两身男子衣服,要一眼看就能看出我是世家子弟那种,还有胡子。另外再准备件夜行衣,以备不时之需。”
“娘子是打算什么时候去织云楼?”
“可会带上婢子?”
姜棠正想拒绝,但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拐了个弯,“晚些时候去,先回府准备。”
“是,婢子一定会准备得妥妥当当,一定不负娘子重托。”云袖没听出她拒绝的意思,愈发兴奋说道,“回到长安后,我还没有逛过呢。”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姜府的后门,云袖扣了三下门,逯安便从里面打开。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
姜棠掸了掸身上的雪,抬头看见他焦急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王桎王郎中和夫人来了,就在前厅,方才老夫人派人来请您,属下找了接口推辞了。”
逯安颇有些紧张,前两日娘子和右相争吵,可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他担心这次王郎中来是秋后算账。
姜棠进了屋,接过云袖递过来的温水,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
“不过是舅父舅母来了,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觉得逯安这个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他们又不是吃人的野兽,不过是年节走走个亲戚罢了。”
“娘子不担心?”逯安挠挠头,看着她这样,又想起穿得满巷皆知的流言。
“担心什么?”姜棠转身进内室,不多时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城里都在传,您和右相闹掰的事情,您不担心?”
姜棠站着等云袖帮她披上披风,“传得挺好的,越传的凶,阿翁的处境越安全。”
“这事你别管,如今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查出刺杀的幕后黑手,还有准备一下,晚点咱们去织云楼。”
说罢又带着云袖往前厅去。
她穿过重重雪幕到了前厅时,卫氏正和老夫人聊着京中的趣事,王桎在一旁含笑附和。
“祖母,舅父,舅母,阿姐。”姜棠给在座的人一一行礼。
卫氏见到姜棠来了之后,将她拉到身边,“上次阿棠去府上,舅母还没和你说上两句话就走了,这么多年终于见面了,这次咱舅甥好好聊聊天。”
“那感情好,舅父舅母便留在府里用饭吧。”
她顺势接过卫氏的话头,日后吩咐云袖去后厨准备多份饭。
“阿棠长大了,懂得安排了,”王桎笑着说道,“记得我上次去太原探亲时,阿棠还只有这么高。”
说着用手比了比,“如今,竟差不多有舅父这般高。”
“听说你从太原带了书画回来?可愿先给舅父看看?”
两人对上眼神,笑着说道,“舅父这说的是什么话,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请舅父随我到扶风院的书房去。”
转而又询问卫氏,“舅母可要一同前去?”
卫氏正准备回应,却被姜老夫人拉着手,摁在椅子上,抢过话头,“书画这些东西就让他们舅甥去赏,上次你与我说右相府中的牡丹长势特别好,可是能同我说说如何照料牡丹花?”
卫氏回过头与她对视,双眼微眯,脸上笑容僵硬,“老夫人都说了,我怎么敢推辞。”
“阿棠便与你舅父去赏书画,我与你祖母聊会。”
“那阿棠与舅父速去速回。”姜棠行了个礼,带着王桎往扶风院去。
扶风院书房里。
姜棠给王桎倒了杯温水,“舅父这次登门可是有大事?”
“昨天夜里,我收到宫中的消息,少常伯裴寂这几日频繁进宫求见圣人和贵妃,三人时常在蓬莱殿里商讨事情,太子派人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我,让我与父亲做好应对之策。”
“加上我好些日子没有过来瞧老夫人了,还有上次咱们话都没有说上两句,就想着借着年节传座的机会过来。”
“少常伯裴寂,”姜棠知道这人一直是阿翁的死对头,垂眸想了一会,“我没记错的话,这裴寂,不就是成安十六年时,诬告阿姐父亲谋反的人吗?”
“正是,裴寂一贯以来与父亲不对付,这次我担心他对父亲不利。”
“舅父可有把这事告知阿翁?”
“说了,”王桎背着手在书房踱步,“但父亲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是让我提醒文远,最近多注意点。”
“这次来找你,就想说看看你这边能否传消息给他。”
姜棠点点头,“等下我就派人去,我也认同阿翁的说法。户部尚书尸骨未寒,户部群龙无首,明日是年后第一次大朝,多半会定下户部尚书。”
“另外,自打去年十一月起,天气反常,风雪肆虐,受灾百姓不断增多,这两日长安的流民越来越多,城外的灾民熬不住饥寒交迫,一个一个的没了,如今圣人还需阿翁为他出谋划策,我若是裴寂,我宁愿选择杀鸡儆猴。”
“一来又是阿翁的学生,二来又是祖母的亲侄儿,加上先生与太子又有半师之缘,动了荀先生既可以震慑姜家,又可以让太子身边的人有所忌惮。”
王桎听完,背着手在书房来回踱了几圈,不可否认,她说的在理,作为官场的旁观者,她比自己冷静,也比自己看得清。
一时间,他也被说服了。
“若真的如此,须得先知会文远,让他最近不要触圣人的霉头。”
“等下便安排人去,”姜棠轻叹,“但先生一直秉持‘武将死战,文臣死谏’的观念,性格又刚直不折,我怕——”
“就算如此,也得要告诉他,好让他心中有数。”王桎无奈,荀文远这个性子,说的好听点就是刚直,说的难听点就是倔驴脾气。
“舅父莫要担心,我等下让人去与先生说。”
“圣人这些年,不仅抓紧手中权力,如今太子虽然入朝,但是又被夺了监国之权,还在后宫压制皇后,怕的是外戚专权。但是大周如今的情况,圣人若是管不好这江山,为何不让太子来!边疆已经是民不聊生,如今又遭逢大雪,连长安城也越来越多百姓无粮可食,却还不见圣人下旨赈灾,就不怕惹起民怨吗。”
“况且,今年的除夕宴柳贵妃主理,花费巨大,我听户部讨论,如今国库怕是已经——”
王桎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云袖的声音:“大娘子怎么往这边来了?”
“我听他们说可以用饭,便来寻他们舅甥。”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姜棠迅速从博古架上翻出一副字画,展开在桌面,扬声说道:“舅父你看,太原仕子的书法也不比长安的差吧。”
“的确别有一番风格。”
说话间,卫氏把门推开,“你们舅甥赏完了吗,方才后厨说饭食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便去前厅用饭了。”
姜棠把桌上的字画一卷,放在一侧,走到王桎身前说乖巧地道:“舅父,阿棠饿了,可否先用饭?用饭后我再陪舅父赏字画可好?”
“好好好,先去用饭。”
离开书房时,姜棠对门口的云袖迅速使了个眼色,然后面色如常,笑吟吟地扶着卫氏的手往前厅去,卫氏还想往书房后面看,却被她拉着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阿棠饿了,舅母走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