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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耗财买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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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3月11日周日上午,由宁卫民策划,魏主任组织的见面会,在一六五中学的学校礼堂召开。

    这所中学位于景山街道办和魏佳胡同中间的地带,原是解放前美国基督长老会创办的教会学校——崇慈女中。

    因此这里有着上万平米的占地面积,花园式的校园环境,和顶级的办学条件。

    要说宁卫民最会办事的地方就在这儿了。

    一是他心知当下,场面铺的越大,越是兴师动众,就越能让居民们相信自己。

    所以为了取信于民,他除了打算借用政府的公信力为自身增加份量之外。

    才会决定租借这么一个正式会谈的场所,以示郑重。

    这就叫耗财买脸儿。

    既能抬高自己在政府公务员心里的评价,同时也能向居民们展示自己的实力。

    二是他还知道礼多人不怪,仗势不欺人的道理。

    懂得怎么去做,才能博得居民们的好感,消除对方因此产生的仇富感和敌对情绪。

    这不,当天马家花园的居民们应邀按时来到中学礼堂赴会时。

    首先面对的就是早已等候在学校礼堂大门口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以及几个宁卫民从“坛宫”抽调来的男女服务员。

    街道的人负责让居民们挨个登记签到。

    刘师傅做了一辈子饭菜了。

    尤其职业生涯后二十年,他一直干的就是瑞宾楼的头灶。

    别看退休的时候,勤行还没有推行厨师等级,小饭馆里的刘师傅连个正式职称都没有。

    但老爷子这手艺的成色,却绝对比三十年后的烹饪大师高多了。

    因为三十年后的大师,都是口头经济下诞生的大师,会吹比会做更重要。

    写文章,当评委,一个比一个能个儿。

    可真让他们来做一道,水平也就一般般了。

    甚至为了藏拙或是摆谱。

    这些大师们自己都很少去动手做,得指使徒弟才有显得派。

    可刘师傅不一样啊,他的手艺是在从学徒开始,于师父的棍棒下一招一式练就的。

    也是他用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和灶火磨砺出来的。

    他是在用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去一丝不苟地给边家的亲朋做自己最拿手的菜式。

    这样的手艺不但融入了血肉里,也几乎成了他做人的一种信念。

    那就是,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不打丁点儿折扣。

    别的也甭说了,老爷子只要应了人,就必得亲力亲为上灶,这就叫信义。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俩徒弟,又能看出严谨来。

    因为别看年轻的一个已经是瑞宾楼的二灶了,在店里是什么菜都能做。

    可跟着刘师傅打下手,却只配蒸馒头,做主食的。

    另一个呢,多学了五年。

    如今调到了都一处上班,干的一样是二灶,职称也定了高级。

    可那也只有做蒸菜和汤菜的权力,不能碰小炒儿。

    这就是老年间的规矩,手艺的火候师父严格把关。

    说你不行,就真不行呢。

    那不妨想想看,这样的匠人态度,所做的宴席,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事实证明,舌头骗不了人,长着舌头的客人们也没有不识货的。

    无论每桌,上的菜很快便被客人一扫而光。

    于是在边大爷和康术德的恳求下,刘师傅不得不临时答应,再给每桌加了两道菜。

    一个是拔丝土豆,另一个就是油渣小白菜了,不为别的,用料好找啊。

    可就这,最后一样没剩多少。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年头的人没见过世面,加上肚子也太素了,才会如此。

    未必就能说明厨师水平真有那么大差距。

    但这样的理由怕是说不通的。

    为什么?

    就因为穿越而来,自诩吃过不少席面的宁卫民也一样啊。

    就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刘师傅的一道赛螃蟹就给他吃服了。

    人家是没把肘子给做出龙肉味儿来,但却把鸡蛋和鱼肉做成螃蟹味了。

    说起来,前世宁卫民还真吃过这道菜。

    当时是他是在一个老字号的京菜馆请一个外地客户。

    客户翻菜单时,看到这道菜觉得挺新鲜,又听说是京城传统的菜式。

    结果就点了,没想到等菜上来一尝,俩人都乐了。

    居然是盘儿没形儿没样儿,碎豆腐似的炒鸡蛋。

    说是有那么点螃蟹味儿,可实际上只是因为菜里浇了吃螃蟹少不了的姜醋汁而已。

    这再怎么说,也不值得八十多块啊。

    从此,宁卫民也就对这菜没什么好感了。

    认为就是坑人的噱头,跟糖拌西红柿被叫做“火山下雪”标价五十八块一样。

    甚至不如同和居拿鸡蛋翻炒的“三不沾”,别看人家标价一百零八块。

    那毕竟是真功夫,而且好吃啊。

    于是这个经历也被他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一个堂堂的生意老手,从来只有懵别人的,居然被饭馆黑了,能不感到憋屈吗?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师傅做的赛螃蟹和那狗屁菜馆完全不同。

    人家是以黄花鱼为主料,鸡蛋当辅料,再加入各种调料提前腌制,快火炒成的菜肴。

    黄花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

    刘师傅的赛螃蟹,别说外观极其酷似蟹肉,那软嫩滑爽味鲜更是赛蟹肉。

    完全做到了不是螃蟹,胜似蟹味。

    要和现在市面上正卖的肥蟹比,不但便宜多了,吃着还尤为过瘾哪。

    这宁卫民还能不挑大拇指吗?

    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知道的这道菜真正由来的情况下呢。

    假如他要是知道,这赛螃蟹是由同治年间膳正乌尔浑乌七爷所创,原是地道的御膳。

    后来经由口子厨何三儿跪地苦求,乌七爷动了恻隐之心传艺,才得以传入民间的。

    假如他要是还知道,如今京城的口子厨几近绝迹,也只有瑞宾楼一脉传下来的赛螃蟹为正味儿。

    这小子恐怕更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因为这就是绝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日后说吃不着,也许就真吃不着了。

    瞧他这份福气,大不大吧!

    总之,如果今天的拍摄镜头打算以宴席上的场面收尾的话。

    那最后大吃大喝的一幕,一定让看到它西方人,更加误会我们的国人都是很刻板的。

    因为边家的酒席其实算是个特例,菜肴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至于坐在席上的宾客,拿起筷子就放不下了。

    谁都顾不上客气了,只顾得上吃了。

    难得有人举杯喝酒,就更没人聊天儿。

    人人都相当投入啊,哪怕陌生人坐一起也不见外,全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填乎。

    还都是这年头标准吃法,大块吃肉,肥瘦不吝,没人动青菜。

    等好不容易有个撤盘子歇气儿的工夫。

    与宁卫民同席,有个澡堂子开票的孙师傅,甚至情不自禁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妈妈的,天天有人结婚才好……”

    结果这一句,让宁卫民给接了下茬了。

    他当众说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至高真理。

    “关键还是有好酒好菜才行啊,否则,就是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毫无疑问,这精辟的回答,当堂就引发一阵快乐的哄堂大笑啊。

    连孙师傅都挑大拇哥了。

    就为这话,他拍着宁卫民肩膀,举起了一杯啤酒。

    就这样,俩人嘻嘻哈哈一碰杯,席面上的气氛大好。

    大家除了肠胃被勾引得都很激动,酒兴也渐浓。

    只是可惜,就在推杯换盏之际,就在大伙终于来了聊天兴致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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