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贡田
大夏王朝, 都城中京。
深宫内的文书处,两丈多高的大殿内,四墙都是到顶的玉架。
大殿中央是一尊蹲着朝天吼叫姿势的獬豸, 人在其中穿行忙碌。
殿内穿着青色官服的人抱着明黄封面的折子送入獬豸腹中,全送进去后,有人绕到獬豸背部,按下按钮。
獬豸两只眼睛亮起黄光, 体内轰隆作响。
片刻后,它嘴里飞出一本本明黄折子。
折子如同纷飞的蝴蝶, 落到四周的玉架上。
有的玉架的折子多些,有的少些, 獬豸雕像一边往外吐奏折,一边缓缓转动身子。
它身子转完一周,吐干净奏折, 咔嚓一声, 再回到初始的位置,停止不动。
穿行的官员按规矩去查看玉架上的奏折。
玉架上方挂着古朴的木牌, 上面写着本架上奏折的内容——奏事奏折、请安奏折、谢恩奏折……
奏折的内容架子上, 每隔又有细分, 如放置奏事奏折的玉架上,便分了京都、州府、郡及夏南军、夏东军、夏西军、夏北军、京畿军八类。
详细非常, 令人一目了然。
即便官员不看里面的内容, 也能准确将奏折归类,再送到上峰处。
獬豸停歇后, 文书官按照惯例, 三人一组去清理奏折。
清理到宗室奏折一架上时, 文书官从架子上一一拿出奏折, 拿到最上面,常年空着的郡王一格上,赫然躺着一封轻飘飘的明黄折子。
文书官垂眼一看,脸色微变,折子上落的名号正是“邑涞钦王”——五皇子郁徵的折子。
为首那名文书官脸上的惊惶一闪而过,很快调整好了神色。
他抱着折子去案桌上,在将折子放到案桌前的一刻,他的脚踢到案桌,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出去。
身后两名同伴同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手上的折子歪了一下,眼看要掉下来,他赶忙伸手调整。
同伴的注意力都在脚下,谁也没发现,他趁这个空档,将最上面那本折子往中间一塞,摆在最上面的,赫然换成了另一位宗室的折子。
文书官们整理完折子,由当值太监带着御林军将折子用黄绸托盘托着,送去乾安殿。
文书官们退回文书殿,继续处理从乾安殿送回来的文书。
那名险些摔了的文书官借解手的名义,离开文书殿,去恭房。
等关上门,他却并未坐上马桶,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黄符浸在水盆中,黄符上面赫然写着:【徵递折,已弄混】
黄符上的字遇水即融,墨渍化在水盆中。
文书官紧紧盯着水盆,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融在水里的墨扭动起来,慢慢覆到黄符上,形成一行新字:【不必再理,依规即可】
这是让以后不必动手脚的意思。
文书官看着这行字,大大地松了口气。
水盆里的墨水牢牢附在黄符上,文书官将符纸捞起来,水盆里又是一盆干干净净的清水。
文书官抓着符纸再三察看完后,毫不犹豫往嘴里一塞,干嚼几下,用力咽入腹中。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文书殿,继续办公。
装着折子的托盘被送到乾安殿里。
穿着一身明黄锦袍的天子坐在大案桌前,太监们小心将折子转移到他手边的案桌上。
谁也没看到,某个太监在抱一摞折子的时候,借着袖子的遮挡,手一抽一放,某本被刻意压在底下的折子又回到了最上面。
天子从议事奏折看起,有些奏折亲自朱批,也有些只看一眼,便放到一边。
只看一眼便放到一边的奏折会被送到辅政殿,由辅政大臣们处理。
两个多时辰过去,天色渐暗。
中年天子往后靠,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道:“读宗室的折子。”
“是。”温润轻柔的声音响起,“此折来自邑涞钦王……”
天子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如电:“我看看。”
读奏折的太监吓了一跳,赶忙躬身双手将奏折递到天子手上。
天子打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这是老五第一次上折子?”
大殿上立着的太监们眼观鼻观关心,唯有站在天子身后的大太监微微躬身:“回陛下,是第二次,六月五殿下上过一次折子,陛下没看,发还辅政殿处理。”
“去将六月那封折子找上来。”
天子发话,郁徵六月份送的那封折子很快被送到了天子案桌上。
两封折子打开,中间同样一大段都是诉苦的话。
不同的是,六月那封折子小心提出能否提前发年俸,让郡王府渡过难关,十月这封只有诉苦。
六月那封折子后面有辅政殿的蓝批,大意为天子没有发话,底下不敢擅专,故依照旧例,无法给郁徵提前发年俸。
天子问:“五皇子那边如何?”
“司信殿递的消息,五殿下率人在府中种了一种叫‘青粮’的作物,以此换银,维持生活。”
“邑涞郡的税银何在?”
按大夏律例,郡王可得当地一半税收。
大太监说道:“邑涞郡去年与今年春都遭了水灾,郡守缪钟海上折请求挪用税银救灾,本地税银不够,还向邻近两郡借了些。”
“朕想起来了,难怪。”
天子说着,提起笔架上御笔,蘸朱砂在奏折上写了两行字:“将邑涞郡的宗室贡田给老五先种着,让他们快去办,莫耽误来年春耕。”
大太监双手捧着未晾干的奏折,递给小太监,小太监捧了,倒退着出去,很快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了。
左行怀派人用快马将寿礼送到京都,足足用了十日。
天子的命令下午下来,晚上便由邸报司的燕隼送到了邑涞郡守缪钟海处。
缪钟海看完圣旨,冒着一身冷汗,避入密室,也拿了一张黄符,汇报情况后浸入水中。
黄符的字很快换新,命令他依圣旨行事。
缪钟海当即令人驾车,带着手下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奔去。
郡王府守卫森严,缪钟海被拦在府外。
侍卫进去汇报后,很快传出命令,说郡王正在养病,不便见外客,还请郡守先回去。
京都送来的只是命令,并非圣旨。
缪钟海碰了个软钉子,面上挤着笑说他过两日再来探病,京中传令将邑涞的宗室贡田一并划到了郡王府,还请郡王抽空查看。
郁徵倒不是真想给他难堪,而是府里有竹夫子与大熊猫,不便见客。
郁徵躺在床上,竹夫子与大熊猫都站在他身侧。
竹夫子那张干瘦蜡黄的脸上表情很是严肃。
大熊猫站在他后面,毛茸茸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郁徵将刚被把过脉的手缩回去:“病情很严重吗?”
竹夫子看他:“你没病。”
郁徵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脸上满是意外的表情:“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没病,只是快成阴间人。”
阴间人,难道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身体变成了死亡状态?
郁徵心底一沉,盯着竹夫子:“还请竹夫子别开玩笑。”
竹夫子摇头道:“你体质本就偏阴,这阵子引多了月华,甚至凝月华为露,将身体洗涤一遍,直接将你身上的尘气洗去大半,自然快成阴间人。”
郁徵:“我看他们狐族和黄皮一族引动月华都没事,因我是人,所以不成么?”
“当然不。他们也有事,只是他们引动月华只能引动些许,不像你,随手一抓,便能凝结成露。”
郁徵沉默。
竹夫子道:“福兮祸之所伏,你身体要想好转,多食阳性食物,多晒太阳,谨慎引动月华。”
竹夫子的医嘱到此为止,说完让出位置,示意熊猫上前。
熊猫走上前,毛茸茸的爪子搭在郁徵皓白的手腕上,搭了半日,熊猫眨巴着黑色的眼睛,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纸笔,写道:我与竹夫子意见一致。
写完,它抽掉上面的纸,又写了一句:除以上治疗方法外,还可以找阳气足的人双修。
郁徵看到前一句话还有些沮丧,看完后一句哭笑不得:“我知道了,多谢。”
熊猫点点头,又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拍了他胳膊一下,表示安慰。
郁徵被拍了之后,心头一松,抬头朝熊猫笑了笑。
竹夫子与熊猫都没什么有效的方法,郁徵留他们在府里住了一宿,第二日分别给过报酬之后,派人送他们上山。
竹夫子上山后,托侍卫给郁徵带了一小坛酒。
说这坛酒指山魈处得来,由青粮米酿造,不知道里面浸透了什么药材,酒性霸烈,最适合阴性体质疗养,让郁徵每晚喝一小口。
酒用一个乌陶坛子装着,略打开一条缝隙就能闻到里面浓浓的酒香,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
这种珍奇之物,郁徵受之有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只能回信再三道谢。
竹夫子收集了这酒,应当是爱酒之人。
府里也有青粮米,郁徵让人称了二十斤青粮米,煮熟放凉后与酒曲搅拌。
酿酒的原理都一样,这二十斤青粮米应当也酿得出酒来,只是酒的品质可能差些。
找到了生病的原因,郁徵暂时不敢引动月华,安安生生地在府里休息了好几天,每日都晒太阳喝酒,另外配上温补的药汤。
这么养了小十天,他总算缓了过来,不至于浑身酸胀难挨。
人缓过来了,他打算去看看他那便宜老爹拨给他的宗室贡田。
宗室贡田也在蓬定县,就在郡王府的另一边。
当时修郡王府还是依据宗室贡田修筑,因此两地隔得并不远。
只是郁徵很少出门,并没有注意看。
缪钟海上次碰了个软钉子,没亲自陪同,指派手下的田官出来陪郁徵。
田官名字叫周兆,矮小干瘦,面庞黝黑,看着很是老实。
他特地带了地契与地图来,一见郁徵便双手奉上。
郁徵仔细看完地图:“宗室贡田有两千三百亩?”
两千三百多亩,这是一片庞大的土地。
他上辈子用的标准足球场,面积差不多是十亩,两千三百亩,相当于他凭空得到了两百三十个足球场那么多的耕地。
这么大一片耕地,足够解除他目前的困境。
郁徵目光闪动,看向周兆。
周兆回答:“回殿下,是。这两千三百亩田中,有一千三百亩水田,八百亩旱地,两百亩沙地,之前租给佃户,今冬都收了回来。”
郁徵立刻道:“备车,我们去看看。”
马车从郡王府出发。
周兆得了一匹马,骑在前面为郁徵他们带路。
马蹄哒哒,走了大半时辰,周兆把众人带到一座山头上面,对正下马车的郁徵说道:“殿下,这便是贡田。”
郁徵下了马车,站在山头上看。
底下的贡田平坦如湖面,从山这边望到那边,一眼看过去的,都是他的土地。
贡田中央静静流淌着两条河,河流在下游交汇,水量很是充沛。
土地今年应该被耕种过,上面留着短短的稻茬。
可能为了让耕地休养,现在上面并没有种任何作物,只有星星点点的野草长在上面。
稻茬下面的土是乌黑的泥土,远远看过去,郁徵也知道,这样的土必定肥沃。
郁徵眼里闪动着光芒:“好田。”
周兆闻言露出几分骄傲:“这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田,每年种出的粮都要比其他地方多一两成。”
郁徵问:“田碑在哪?”
“一块在河交汇的地方下面,另一块在那边山的山坳里。卑职带您去看,只是田里不好走马车。”
郁徵豪情万丈:“无碍,我们走着去便是。”
当晚,郁徵入睡时,他又做了那个在高空中巡视土地的奇怪梦境。
只是这次,亮起来地方不仅是郡王府,还有他下午见过的田。
梦境中,除这两个地方是彩色之外,其他都一片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