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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错位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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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呼声中,卫骐将牧涛反手扭住,另一名乘警给他戴上手铐。

    “你们干什么!”牧涛挣扎着。

    “牧涛,你涉嫌杀害本次列车旅客方婕,下一站到站后,我们会送你去当地公安机关协助调查。”乘警宣布说。

    陈伟一动不动,像被施了定身术。刘欣欣一把拽过二宝,ipad摔在地上。

    董佳急道:“警察大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记得他对你说过,昨天晚上他打完游戏就睡觉了,一直没下来啊。”

    像是被女友的话提醒,牧涛挣扎得更厉害了:“对,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说的这个方婕,而且我的的确确整个晚上都没下床,你们凭什么说我杀了人?!”

    乘警喝道:“我劝你配合一点!有话去那边讲,不要在这里影响其他旅客。”

    “去哪儿,牢房吗?难道你们要刑讯逼供?”牧涛说着,看了陈伟一眼。

    陈伟马上切换了表情。

    “是这个道理啊!”他笑着对卫骐说,“警察同志,你们也知道了我是记者。如实报道客观事实,是我的职业道德。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要是不弄清楚,回去也不好跟上级交代,更不好跟群众交代嘛!”

    他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和方才旅客们闹得最凶他慷慨陈词时一模一样。

    车厢内的旅客又围了过来。

    陈伟更得意,回归了刚才那滔滔不绝的劲头:“咱们是法治国家,人民警察办案,那是要靠证据说话的。警察同志,你铐这小伙子走,是不是也已经掌握了确切证据了?”

    卫骐和乘警对视一眼。

    陈伟趁机又说:“看这小伙子女朋友急的,都快哭了。大庭广众的,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至少也让大家心服口服吧。”

    “我们执法,传唤人,绝不随意,都要经过报批上级,手续齐全。”卫骐将盖了章的拘传证亮在牧涛面前。

    陈伟伸着脖子看。

    “陈伟,你再这样纠缠就构成了妨碍公务罪。要不,我们再开一张有你名字的证?别看我们在车上,远程办公给你安排起来,走个手续还是很顺畅的。”

    凌灵不觉勾起嘴角。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卫骐,严肃到不行,其实是在调侃。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哦、哦,不要了不要了,哈哈哈……”陈伟点头哈腰地道。

    “警察大哥,那你们……”董佳脸上都是泪水,“昨天晚上牧涛真没下床。他的鞋是我放的,和我的鞋并排放着,我有印象。早上我醒过来穿鞋,他的鞋好好地挨着我的,位置变都没变过。是真的!”

    卫骐看了看董佳。凌灵心里一动。这目光,多奇怪。

    卫骐对乘警微微点头。乘警松开了牧涛。

    “你们,”卫骐的目光滑过董佳、陈伟、刘欣欣和凌灵,“应该记得我来问你们的时候,都怎么回答的?”

    “嗯,我记得的。”董佳说。

    “董佳,昨天发车后,你和牧涛发生了激烈争吵。”卫骐说得很慢,“你说了许多气话,还记得吧。”

    “……记得。”

    凌灵想起听到的话。

    “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品种,也好意思跟我争!”

    “工作工作不行,人品人品不行,打游戏也不行,你什么地方是拿得出手的?你也算个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怼我?按揭房贷还要我跟你一起还,穷逼一个!你不会跟同事相处,关系搞砸了,是我帮你摆平,蠢得要命!哦,还有……我帮你擦屁股的事儿可多了去了,要不要现在一五一十的都给你列出来?”

    凌灵就记得这些。后来,她就拿着水杯走开了。

    那时她很诧异;董佳的话简直把牧涛踩到烂泥里去了,好像还有瞧不起他家里人的意思。

    但她也听说过,情侣吵架,气头上可能会说一些过分的话,气消了也就算了。果然等她回座位时,那两人已经和好了,还甜腻腻地钻到了一个被窝里。

    “那不算什么,我们,我们经常吵架的。”董佳抬起头,“哦,最近吵的次数多了点。可……”

    “可是和你们抓这小伙子有什么关系?”陈伟插嘴道。

    凌灵盯着卫骐的口袋。那里凸起一个方块,必定是他不离身的笔记本了,他调查时在本子上写满了,他问过这车厢内的每一个人……他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呢?

    再看看牧涛,低着头,额角有什么东西反着光。

    那是汗滴。

    一个念头跃入脑海。难道是这样?

    然而卫骐已缓缓开口,吐出残忍的句子。

    “知道祸从口出这个词吗?姑娘,这场争吵,差点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他指了指身后的隔离墙:“如果不是凶手找错了床位,此时躺在那里的,应该就是你了。”

    人群中一片抽气声。

    “真是他哎。”

    “吵个架,就想杀掉女朋友!”

    “这是什么人呐!”

    董佳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会吧,他的鞋子,真没动过地方啊,”她哽咽着,固执地说,“我不信。这是,你们猜的吧……”

    “牧涛的确没有下床。是牧江动的手。”卫骐说。

    “牧,牧江?”

    卫骐将董佳搀了起来:“牧江是牧涛的大哥,亲哥哥,也在这趟列车上,他在8号硬座车厢……你不知道牧江?”

    董佳抓着卫骐的肩膀,又有些摇摇欲坠:“我不知道。”

    “没错,我是有个哥,我女朋友不知道!”牧涛忽地嘶吼,“我回去看父母,我哥也回去,我还给他买了车票!怎么了,这也犯法?”

    “这当然不犯法。不过,你让牧江杀人,就触犯刑法了。”卫骐冷冷地说。

    董佳颤抖,指着牧涛:“你让,让你哥,杀我……”

    “我明白了!”陈伟击掌,自作主张地接了下去。

    “牧涛让大哥替他干掉女朋友。结果呢,这大哥摸错地方,把那个红衣服女孩子害死了。是这样吗?……不对呀,咱们座位号贴得这么靠里,灯熄掉了,他东摸西摸的,很容易被人发现吧,那他要怎么快速找到这个妹子,又是怎么那么巧,刚好摸差了一位……”

    火车开动了。

    董佳像被抽光了力气,身体歪歪斜斜,凌灵忙扶住她,不小心拽到了她的长发。

    一个小东西从董佳头上掉了下来,滚到卫骐脚边。

    卫骐捡了起来。凌灵认出那是董佳的蝴蝶发夹。

    精美的水钻闪闪发光,董佳曾骄傲地说,这件情人节礼物,花了牧涛一个月工资。

    刘欣欣抱着二宝向床角缩了缩。

    卫骐没有立即还给董佳。他把发夹放在掌心,另一只手罩住它,只露出小部分。

    二宝扭了扭身子:“蝴蝶发光啦!”

    整只发夹被笼罩在阴影中,颗颗水钻闪烁着莹莹绿光,凑出蝴蝶的形状。

    “发光的蝴蝶。”卫骐对刘欣欣说,“昨天夜里,有乘客听到孩子这样说。那个时候,你带他去厕所了,对不对?”

    “是的。”刘欣欣低声答。在凌灵看来,多少有些心虚。

    卫骐弯下腰去,对刘欣欣怀里的二宝柔声说:“小朋友,能不能告诉叔叔,你看到发光的蝴蝶,然后做了什么?别害怕,叔叔不会生气的。”

    二宝到底还是害怕,一头扎进母亲臂弯里。

    “我说我说,真不好意思。”刘欣欣拍着孩子,羞愧地说。

    “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要上厕所,我昏头昏脑地起来,走在过道上,也没注意。听他说蝴蝶什么的,我一低头,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个亮亮的东西。我想应该是谁掉的,就说他来着,他马上就放回去了,唉……这孩子好动弹,看到好玩东西就要摸一摸,但是真的没偷!”

    “对,我知道他放回去了。”卫骐平静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他放到哪儿了?”

    “他……把它夹在、夹在方婕床头的梯子上了。”刘欣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孩子弄错了。我带他进了厕所,就想起来了,这个东西我白天见过,是董佳戴着的。回来的路上,我赶紧把它拿下来,搁回董佳床上。”

    陈伟瞪大眼睛:“也就是说,好巧不巧的,她带孩子上厕所那段时间,凶手摸了进来?”

    “对。牧涛悄悄把发夹夹在董佳床头,并告诉他的大哥,在夜深人静时进入车厢,只需要找到有这么个发光佩饰的下铺,就能动手了。这样可以节约时间,确保万无一失……”

    “别说了、别说了!”董佳痛哭着喊。

    卫骐就闭嘴了。陈伟不悦,嘟哝道:“刚才是谁抓着警察同志问个没完的?现在又不让人说了。”

    他忘记了,自己也缠着警察不让他们走。

    牧涛吼道:“佳佳,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觉得这可能吗?哪有那么巧的事!而且我哥离这么远,要是过来,这一路上肯定得被人看见,这么冒险的事就是我求他他也不会答应的。”

    卫骐点了点头。

    “你哥为了不被拍下来,一路上是真的很小心。他戴了帽子,脱了外套,每到安装了摄像头、两节车厢连接的地带,就特意跟在其他乘客身后;作案后,也是等到人多的时候,混在人堆里回去。”

    “……”

    “牧涛,你哥没这么有心机。这些,是你躲厕所里现教他的吧?还嘱咐他把通话记录删掉。你不知道通话记录是可以从电信公司查到的吗?”

    “你这是诱供,你想引诱我承认。”牧涛忽然硬气起来,“我跟我哥打电话怎么了,这不犯法吧?清者自清。没有证据,你们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佳佳你要相信我。”

    董佳抽噎着,看看他,又看看卫骐。

    “没有证据?你这么肯定?哦,看来你很确信你哥不会把你供出来。”卫骐淡淡地说。

    牧涛哼了一声。

    “那,你能不能同样肯定,他行凶的时候,没有纽扣之类的随身物品掉落在受害者周围,乃至是皮屑、毛发这些可检测鉴定的生物痕迹?”

    “……”

    “你能不能同样肯定,受害人临死前没有挣扎,进而,抓破他哪里?”

    “……”

    “你以为,没有掌握相当程度的证据,我们能开出来拘传证?”

    牧涛额角汗涔涔,却依然强硬地说:“光凭我和女朋友吵了架就认定我要杀她,也太牵强了吧?我们吵过很多次,比这次更激烈的也有,你们可以调查。”

    卫骐的目光带着嘲弄。

    “非要我现在说出来?牧涛,你都做过些什么,档案系统一目了然。”

    董佳像明白了什么,哭着指向牧涛:“你、你……”

    卫骐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件事太恶劣了,董佳的话让你猛然警醒。你怕回老家后董佳再和你吵架时口不择言,让你的父母、乡邻知道。一旦他们知道,你和你的家人在当地就彻底抬不起头了,这也是你说服你大哥的理由……”

    董佳捂脸痛哭。

    “妹子,告诉哥,这个渣男他干了什么坏事?”

    陈伟对牧涛的称呼已经改成了“渣男”。

    董佳犹豫着,陈伟说:“你还顾忌他面子?他都要杀你了!”

    “他……嫖娼。公安局通知我的时候,我觉得……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那不是故意的!”牧涛叫道,“我出差,几个同事约了我一起去捏脚,小姐是他们叫的……”

    围观者哗然,无人听他辩解:“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对他这么好,他还去嫖娼!”

    牧涛狠狠地甩了甩头,大吼:“你们觉得她好?她仗着自己是城里人,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根本看不起我,动不动就笑话我,说我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也看不起我的父母。这样的女人,换了你们,你们能受得了?!”

    “她刁蛮,任性,霸道,我必须听她的,否则就闹到天翻地覆。我下班,要第一时间跟她报告,要马上回家,不能接触其他异性,特别是年轻女孩。有一次我带她出去吃饭,和女服务员开了几句玩笑,她把整张桌子都掀翻了……”

    “她生日,我必须给她买礼物买花买蛋糕,还要发至少999块的红包。不管什么节日,我必须给她发红包或者买礼物,还很挑剔,不是大牌的东西,她就大发雷霆……”

    “我前面说过,她瞧不起我的父母。我都没敢告诉她我还有个大哥——他智商有点问题,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

    “大哥来投奔我,我没本事,只能让他在工地上干又脏又累的活儿,也不敢让他和我住一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住在简陋的工棚里。每次给我父母打电话,他们问大哥怎么样,我都说,董佳对大哥很好,每天都早早地起来,给他做饭。呵呵,真讽刺,董佳娇生惯养,连给我做饭都没有过……”

    “既然你不满意她,分手不就行了?”卫骐打断了牧涛的长篇大论。

    “你已经十分清楚董佳的性格,却还是和她恋爱三年,甚至带她回家见父母,可见你不是不能容忍,你列举了她这么多缺点,她必然还有让你觉得足以继续在一起的优点。你决心杀了她,不过是为了灭口罢了。”

    牧涛因为说得太多太急,脸上泛着潮红,渐渐转为灰败。最后,他深深地垂下了头。

    …………

    车到鹤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雪停了,也没刮风,空气清冽。

    出站就等到了公共汽车,凌灵跟在卫骐身后上去。

    空位很多,卫骐等凌灵靠窗坐了,自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列车上没有专业工具,真能提取到生物痕迹吗?”

    车子开出一段,凌灵忍不住低声问道。

    牧涛被铁路公安局的人带走后,她才觉得精疲力尽,爬回自己的上铺,倒头就睡着了。睡得实在沉,到站后还是让卫骐拍醒的。

    卫骐发着短信,答道:“方婕抓破了牧江的手背,我们抓到牧江时他手上的血印还很明显。现场保护起来了,提取痕迹和鉴定,只是时间问题。”

    “发光的蝴蝶。”凌灵感慨,“这才是最关键的信息吧。”

    凭借这些只言片语就能联想到凶手行凶的手法以及他误杀了人,可见卫骐的洞察能力。

    在她画出画像之前,他应该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如果不是陈伟带着他那帮记者同事瞎起哄给办案带来了困扰,卫骐迟早会锁定凶手的。

    “只是运气而已。琳琳有个差不多的发夹,同一个品牌,荧光图案是一朵百合花。”卫骐说。

    “哦。”

    凌灵想来想去,也没印象苏琳琳有这样的发夹。

    应该是很久以前戴的吧,这人记性真好。

    “最关键的东西当然是你提供的画像。”卫骐仿佛安慰她,“我逐个问的时候,董佳并没戴发夹。我也只是那样猜测,更无法判断凶手到底要杀谁,只能依赖铁警后台筛查方婕以外的旅客之间的关系,这要花很多时间。”

    先确定画像里的旅客是牧江,再以他为中心,几分钟就查明了,他是牧涛的哥哥。牧涛嫖娼有案底,警方抓获他后通知了他的亲友,就是董佳。

    “所以真正的动机在这里。牧涛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千辛万苦考进大城市,找到了工作、买了房子、有了对象。他的父母,生育有轻微智障的大儿子,备受嘲笑,因为小儿子才得以扬眉吐气。牧家的脸面,是牧涛最最重视的东西,不容任何人破坏。当他意识到董佳即将成为那个破坏者时,他果断地决定除掉她。”

    凌灵打了个寒噤。

    牡涛嫖娼,董佳却没有和他分手,可见还是看重这段感情的。但哪个女人能做到心无芥蒂呢?董佳每次争吵总明里暗里地提一句,谁知最终勾起了牡涛的杀意。

    “对董佳,是祸从口出,可对方婕来说,那是飞来横祸。她是最无辜的。”

    “你不觉得牧江也很可悲吗?”

    “可悲什么,谁叫他杀人的?”

    “别误会,我不是替牧江开脱。”卫骐把手机放回口袋,拿出那个笔记本。

    “十二岁就开始打工。扛石头,搬砖,搬粮食,换煤气……都是力气活儿。挣到的钱,全部交给父母,给弟弟牧涛交学费。”

    卫骐看着某页记录,说道。

    “哦……”

    天生有智力缺陷,一定会被人叫做傻子,谁都看不起,应该也包括他的父母。

    汽车开快了,风透过窗子缝隙吹进来,凉凉地扑上脸庞。

    “牧涛对他,不过是普普通通地喊一声‘大哥’,他却把牧涛当做了神明。他到a市打工,收入还是全部交给牧涛,帮他还房贷——那房子是牧涛和董佳名下的。可是,弟弟不让他出现在未来弟妹的面前,他就不出现,老老实实地住在工棚里,毫无怨言。”

    卫骐合上了笔记本。

    凌灵半晌无言,叹息一声:“如果牧江没有杀人,该多好。”

    “哪有那么多如果。”卫骐摇摇头,“这次回乡,他不得不一起回去,因为牧涛一直对父母撒谎说董佳不但知道牧江,还对他很好。牧涛原本计划回家后慢慢跟董佳解释,列车上的那次争吵让他改了主意。”

    “即便动了杀心,牧涛还是让唯一的哥哥下手。”凌灵说,“真是自私得可以。”

    “而牧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弟弟哪怕让他赴汤蹈火,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如果不是这样迅速地破了案,董佳跟着牧涛回到家乡,迟早还是会被牧江杀害。

    “这就是牧江可悲的地方。他的人生,没有自我,没有三观,只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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