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夜中的杀戮
凌灵猛地起身，额头便狠狠地磕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她睡在上铺。
火车已停了。地上人声嘈杂，一波接一波冲刷脑海，方才的残梦杳然无迹。
“死人了！”
“天哪，谁死了？”
“说是个女的，14车厢，18号下铺还是17号下铺的。”
“真死了？！”
“死得透透的。嘴都合不拢，眼瞪得老大老大，吓死人！”
凌灵揉着撞疼的额头。居然又撞到命案了，叶维这个乌鸦嘴，说什么，黑色星期五，出行必有大凶……
“让一让、让一让！”
急切的男声伴随着阵阵抱怨由远及近，下铺有人惊叫：“哎呀！”
是那位年轻少妇，小男孩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凌灵探身张望，却见卫骐站在下面。下了雪，车内骤冷，他只穿了衬衫长裤，未着外衣，头发也有些乱，显然是被从梦中惊醒即跳下床铺赶来的。此时他仰着头，黑眸熠熠，正瞪她。
她正要说话，他已移开目光，向下铺安抚孩子的少妇微微弯腰，低声道歉，便转身走了。
“请让一让，我是警察。”卫骐的声音从隔壁隔间传来。
立即有好几个人同时道：“警察来了！”
“警察这么快就来了。”
“警察同志！在这里！”
看来没错了，死者就在隔间。
“19号下铺。”卫骐沉声道。
下铺的小男孩止住了哭声。女人抱了孩子在怀里，心有余悸地说：“嗳哟，他是警察啊，刚才把我吓的，上来就掀被子……”
凌灵穿好衣服下地，卫骐已经简单地将隔间死者之外的乘客问了个遍。又来了几名乘务员，维持秩序，疏散乘客。
狭窄的车厢走廊终于可以通行。凌灵准备去卫生间洗漱，踮起脚取包的时候，目光溜过隔间内侧贴的床位号，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在17号下铺，与死者刚好一壁之隔。刚才传言纷纷，并没有说清楚确切床位。卫骐直奔过来掀起下铺的被子，难道以为死的人是她？
…………
不是凌灵。
卫骐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心情沉重。
死者——这位穿着红毛衣的花季女孩，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她的死状极惨，嘴巴大张，一双已失却光泽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天花板。
死不瞑目。女孩颈部有浓重淤青，显然是被人扼住，活活掐死的。
列车长带着两名乘警赶到了。
卫骐出示警官证，并说明身份，列车长忙与他握手：“卫队长，谢谢你帮忙疏散乘客，保护现场。”
“应该的。”卫骐说。他只是劝服这个隔间的乘客暂时退避。至于现场，可惜他没有带任何侦查工具。
刚才他简单问了问。结合尸表特征，只能粗略判断女孩的遇害时间应该在昨晚十点半至今日凌晨三四点之间。
在整节车厢陷入酣眠时，凶手悄悄潜入隔间行凶。
“在黑暗中出手，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可见他一击即中，干脆利落。”卫骐看着女孩脖颈的勒痕，说道。
“凶手力气很大，非常非常大——他肌肉发达，不是健身房撸铁达人就是搬运工之类的体力劳动者。他出手这么迅猛，好像是势在必得。”
一名乘务员打完电话，对列车长低声说了几句。
昨晚雪太大，竟导致前方某处高压线掉落，造成大面积停电。火车不得不停止，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叫做半河县的县郊。已经停了八个多小时，电网还没有恢复。
现在，停运的列车，突发命案。按照规定，报案后可移交下一站铁路公安机关侦查。但现在根本不知道列车什么时候能启动，还怎么侦查。
列车长用乘警的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那边是乘警队所属的a市铁路公安处。
“卫队长，”打完电话，列车长对卫骐说，“现在我们的确走不了，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坏消息。昨晚熄灯到现在，列车在半河县停车，就再也没动过。”
卫骐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疑似案发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
“如果凶手是外来的人，除非趁列车停靠，偷偷爬进来。”
现在的列车封闭极好，这一点基本不可能做到。而且，车厢外多处安装了摄像头，查一查监控就能确定是不是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所以，极有可能的是，凶手还在车上！
“卫队长，请你帮助我们，找出潜伏在乘客中的凶手！”
…………
男孩双手捧着小狐狸，怯怯地递给年轻乘警：“这是那个姐姐给我玩的。”
乘警摸了摸他的脸：“乖。她还跟你说过什么，记得吗？”
孩子摇摇头，躲进少妇怀里。
“就说了这是玩具，让他不要咬。”凌灵替他答道。
难过。死的人，竟是那个梳马尾辫的小姑娘。乘警说，她叫方婕。
在昨晚的攀谈中得知，方婕在a大读书，这次回宁县是老家有个很要好的堂姐结婚，她特意请假去做伴娘。
方婕曾喜滋滋地给凌灵看手机相册：“这是我堂姐替我准备的伴娘礼服，好看不？”
方婕才十八岁，是大一新生，刚刚适应了多姿多彩的大学校园生活。
除了那位凶手，大家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永远没有机会穿上那件漂亮的伴娘礼服了。
“方婕说过，她是独自一人回家。”凌灵对乘警说。
年轻乘警的录音笔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卫骐坐在一旁记录。凌灵对他手中的黑色软皮本很眼熟了，不大不小，他随身携带，装在衬衫口袋里。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卫骐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笔走龙蛇。
这眼神，严肃，凝重，锐利，像发现了猎物的鹰隼。这就开始调查了吗。
未经允许，卫骐怎么可能参与查案。眼前这两名乘警，应该是这辆列车仅有的警力了。
车厢里有人遇害，自然要问一问其余乘客。是否，也是为了圈定嫌疑人？逐一盘问而不是单独叫走，怕是要避免引起恐慌。
列车停了这么久也不开，给大家的解释是，电网坏了在修。真是这样吗？
不对劲。大家被耽误了旅程，本来就容易情绪急躁，现在又出了命案，搞不好那凶手还在人群之中，万一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能不能说说你对方婕的感觉，她是什么样的人？”乘警的问话打断了凌灵纷乱的思绪。
“噢……”凌灵仔细回忆着，“爽朗，热情，有礼貌，还挺小心，安全意识强，是个很不错的小妹妹。”
“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卫骐问。
凌灵对面下铺的时髦女孩举了举手：“我记得她本来一直坐在自己床上。后来，后来……嗯，后来她就跑我们这边窗口坐下了。”
“她为什么跑到你们这边坐，你知道吗？”乘警立即捕捉到她语气中的犹豫。
女孩脸红了：“可能是因为，因为……我那时和我男朋友吵了一架，吵得……有点儿厉害。”
时髦女孩名叫董佳，她的男友叫做牧涛。
董佳把和牧涛吵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到气愤处，还在牧涛胳膊上重重地掐了一下。
牧涛耷拉着眼皮，唯唯诺诺的。看得出他很难为情，也有点恼火；明明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女朋友还煞有其事地在警察面前重复再重复。
总的来说，牧涛的说法和董佳没有大的差别。
董佳是a市本地人，这次远行是要跟郭涛回他的家乡，见过郭涛的父母。这对情侣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方婕一开始是看我们吵架，跑来当吃瓜群众。后来，好像她的下铺让人坐了，她就跑到我们这边，坐在窗子下面的折叠椅上。可能和我们聊得开心，她一直坐在那儿，到睡觉才回去。”董佳说。
董佳倒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很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凌灵想。
和她相比，牧涛就内敛得多，讲不了几句话。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打游戏，对于周围的人和事不放在心上，所以不很了解。
乘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和卫骐一起离开了。走之前叮嘱道，隔壁隔间是重要的现场，让大家不要去了。
这个小隔间已被封锁，方婕静静地躺在那里。19号、20号铺位的其余五位乘客已被安排到其他的铺位。
“哎，真是世事无常啊。”董佳望着那深蓝色的隔离墙，感慨道。
她抱住牧涛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
牧涛叹了口气，双手点开了手机游戏。
“哎哟，外面又下雪了。”董佳指着窗外。
凌灵望出去。果然，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再度扬起雪花。雪片厚重，被狂风挟裹着打在窗玻璃上，窗框很快围了一层白。
“修电网会受影响吧，这车啥时候才能开啊。”董佳抱怨道。
牧涛低声咕哝了句，手指还在屏幕上飞快地舞动。
“哇，又下雪啦，好大的雪呀。”小男孩扒着车窗欢呼。
少妇绞了个热毛巾给孩子擦脸，一面说：“真急人，我家里人都在车站等好久了。往常这个点儿，我都该到家了。”
17号中铺的男人爬回床铺，打起了电话。
凌灵心里一动，忙也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屏保密码好几次才敲对。
不出所料，有新消息。是凌霄。
“姐，车上是不是有人死了？”
…………
骤雪连绵，供电迟迟不能恢复。列车长与调度中心的电话就没停过，来来回回，嗓子都吼哑了。
卫骐对着摊开的笔记本沉思。
拜火车票实名制之赐，铁路警方用大数据技术筛查了这趟列车全部乘客之间的关系。但没有发现和方婕有关的人。
就像她告诉凌灵的，她真的是独自回家。
方婕是大学生，穿着普通，外表看并非什么富家千金。死时和衣而卧，衣裤整齐，连皮带都是好好地扣着的，没有被侵害的迹象，挎包、行李箱都完好无损。
凶手杀人，不是为了劫财劫色。
方婕性格讨喜，不可能引起任何恶感。
什么人会对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女孩子下毒手？何况她睡的是硬卧，又不是相对封闭的软卧包厢，周围全是人，那个凶手就不怕正行凶时被瞧见吗？
犯罪动机，究竟是什么？
方婕从上车到入睡，接触最多的人，有17号下铺的凌灵、17号上铺的刘欣欣母子（和凌灵换了铺位）、18号下铺的董佳。
17号中铺的男乘客陈伟几乎所有时间都躺在自己床铺。18号上铺空着。
方婕自己所在的隔间，19号上、中铺以及20号上中下铺五位乘客，都说没有和她讲过话。
方婕大部分时间在和凌灵、刘欣欣、董佳三人聊天，讲的不过是自己家乡风土人情。难道她说的哪句话引起了凶手的注意，招来杀身之祸？
“卫队，监控查完了。”乘警小吕捧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
“有发现吗？”
小吕指着停顿的画面：“这个人很可疑。”
硬卧车厢两头都有摄像头。凌晨两点四十左右，有两个人从13车厢走进14号车厢。
“不怎么清楚。能再放大点么？”
小吕点了几下鼠标。
一个是位秃头老大爷，脑袋光溜溜的，面部线条很清晰。另一个就有些鬼祟，看外形应该是男性，中等身材，戴着线帽，低着头，弯着腰。
“13车厢的乘客跑到14车厢，想要上厕所？”
“老大爷应该是起夜。”小吕把进度条向后拉了十几分钟，“你看，这个时候他就回去了。另外这位帽子哥，再没出现过。”
小吕重新退回刚开始的画面：“瞅瞅这家伙，是不是挺壮实的？”
“其余车厢的监控也查了吗？”
“查了。都没有。”小吕骂了声，“真是出了鬼了！”
刚才他们三人重点勘查的就是14车厢，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这个车厢里的男性并不多，体态身高也都不相符。
“这个人，的确可疑。”卫骐将录像向前向后大致翻了翻，说道，“监控里没有他，可能他换了衣服帽子，跟在其他乘客身后溜回自己的座位。”
出车厢就无法避免走到监控下面。怎样躲过去呢，一个字，等。等到有人穿过走廊的时候，跟过去。
“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大家发现了尸体，惊慌叫喊的时候，混在凑热闹的人堆里。”
“明白了。那我们再查查天亮以后的监控？”小吕问。发现尸体大约在七点前后。
“嗯。”
“车长、车长！”
一个乘务员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不好了，有人闹事！”
“怎么了？”正通话的列车长捂住话筒，转身问道，“谁闹事？”
乘务员抬手抹汗，卫骐这才发现他的袖子都扯破了。可想而知，刚才旅客们“闹”得有多凶。
“不是一个人。好多人闹！不知道谁带的头，说凶手肯定就在车上，咱们为了抓凶手，故意停车，还骗大家电网坏了走不成！”
列车长挂断了电话。
“哪些车厢闹了？我过去解释……”
“几乎、所有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