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苏家往事
vip病房宽敞明亮。探视的人刚离开，茶几上堆满花篮、果篮，空气中溢满了甜香。
苏琳琳削好一只苹果，又仔细地切成小块。
“妈，你怎么又板着脸了。你洗清了嫌疑，该高兴才对啊。”她对靠坐在病床上刷手机的女人说。
卫蕙丢下手机，接过女儿递来的果盘。她的气色好看了很多，手腕上的纱布刚刚换过，伤口已大体愈合。
她正浏览的网页是一份警方通报。银杏山庄大鸣大放地开张，次日却连发两起命案，自然惊动了媒体，好在红松峪镇警方迅速破案并公之于众。真相出人意料，谁都想不到死者之一正是凶手自己。
至于另一名死者……
“有什么可高兴的。”卫蕙用牙签叉了块苹果送进嘴里，如同咀嚼一块木头，“不就是郑依璐死了，你看看你爸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儿。要我说，就是咱们娘儿俩死了，他都不一定有那么伤心。”
“妈！”
“别再说这个女人，膈应死我了。”卫蕙将果盘向床边的木柜重重一放。
苏琳琳咬着下唇，犹豫再三，道：“妈，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多年，我也清楚得很，爸身边那种、那种没脸没皮的女人，多了去了，我看你也只是淡淡的，对她们，可以说完全……不屑一顾。为什么你这么讨厌郑依璐呢？”
床头摆了捧怒放的玫瑰，卫蕙扯出一支，一瓣瓣地慢慢撕碎。
“而且，郑依璐这件事情上，爸始终不改口，他说，他对郑依璐并没有男女之情。以前我还不信，现在人都死了，爸也还是……”
卫蕙用冷笑斩断了女儿的话。
“琳琳，你太天真了。那时你小，很多事情我没告诉你。你不知道，你爸给郑依璐付学费、生活费、零花钱，从高中到大学，月月不断。他给她安排工作，买房子。三室两厅，挑地段最好的，离她那个破单位最近的房子，真是细心！郑依璐的药罐子妈，全部药费也都是你爸掏的腰包；郑依璐家亲戚有事，你爸上赶着帮忙……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节奏。”
“啊？？”
“对，甚至在郑依璐走之后，你爸还是背着我们和她来往。他待她，比对他身边那些妖里妖气的‘助理’宝贝多了。那些女人能在他身边待上一年，都算长的了！郑依璐就不一样，他简直把她捧在掌心，当成神仙供着，还偷偷摸摸的——瞒得真严密啊，我好不容易才查……”
卫蕙掩饰地咳了声，“琳琳你也吃点水果。”
苏琳琳握紧了刀：“吃什么吃，气死我了！爸对郑依璐，简直比对我还上心，还骗我他们之间没那种关系！”
花瓣揪光了，卫蕙接着扯叶子，刺到了指腹，狠狠地将光秃秃的花茎丢在地上。苏东志这话，是谎言吗？
她宁可他撒谎。有的时候，实话反倒比谎话更刺心。
郑依璐就是一根长长的、尖锐的刺。开始还没怎么察觉，后来，郑依璐一天比一天水灵，越来越像那个女人，她切齿痛恨的女人……
“你，没可能的。”那个女人曾这样自信满满地告诉她，“我和东子哥从小玩到大，东子哥的眼里根本装不下其他人。他跟我说了，他家里逼着他相亲，他跟你见个面吃顿饭，只不过为了应付家里人，回头就要推掉的。卫蕙，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季苒，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就没想想，苏东志要真能顶住长辈压力，怎么会和别的女人相亲？他要真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爱她，又怎么舍得一直让她见不得阳光。
看吧，后来……
卫蕙挥了挥手，这段记忆像被狂风驱散的乌云，从眼前彻底消失。
“琳琳，你长大了，我也该告诉你了。你问你爸为什么这么上心郑依璐，原因很狗血，那贱货长得最像他的初恋情人，比他周围的莺莺燕燕更像，就这么简单。”
女儿震惊的目光在她意料之中。卫蕙拿过苏琳琳手里的水果刀，开始为女儿削苹果。
“找替身。呵呵。这么多年，你爸就没断过这个荒唐的念头。现在，最像的已经死了。你最好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你周围还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郑依璐？咱们娘儿俩吃过的亏够大了，要好好提防啊！”
“我，我周围……”
卫蕙谆谆善诱：“年轻，聪明，独自打拼，性格不讨人嫌，还有几分姿色……有没有呢？你爸看上的女人，多多少少都具备这些特点。”
…………
苏东志的父亲苏继祥曾是a大信息学院的教授。下海经商前，苏继祥卷入一场官司：同系另一位教授起诉他剽窃了自己的论文。
这位教授名叫季炜。因为证据不足，季炜败诉。他不甘心，积极收集证据，准备上诉。不料，三个月后季炜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季家人报警，他们怀疑是苏继祥安排了这场车祸。同样地，因为证据不足，警方没有受理。经过调查事故现场，警方推断，季炜车祸，部分原因是疲劳驾驶。三个月来他为搜集资料不眠不休，的确疲惫不堪。
无论如何，即便没有直接证据，季家人依然认定苏继祥间接导致了季炜之死。昔日同行，翻变仇人。
两家原本住同一座家属院，子女多有来往，苏东志也是这样和季苒熟识的。
季炜死后，苏家搬出家属院，苏继祥辞职，季炜的遗孀也带着孩子搬走。
季母后来改嫁。女儿季苒曾就读于a市医科大学，实习这年突然失踪。三年后，季母随儿子移民加拿大。
顾寒说完了。卫骐看着自己记录的时间线，道：“两家决裂时，东叔初三，季苒初一，正是花季的少男少女。a大教职工的孩子，幼儿园到中学都在一起，两个孩子想必是感情深厚的。就像你和琳琳。”
他看着这位发小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由想起曾偶然听到姑姑和密友闲聊说过的话：“青梅竹马的感情才最可靠，最稳固。我就是要给琳琳培养一只专情的竹马！”
“那两个孩子应该是瞒着大人偷偷来往。”顾寒说，“季家一度搬去外地，他们便天各一方。后来，季苒考上医科大学，回来了。
苏东志一直在本地读书，季苒考回来，谁能说不是为了他。可惜，命运何其残酷，季苒失踪，有情人终究没能走到一起。调查两人共同长辈的旧事，他们都有些唏噓。
后来，苏东志就娶了卫蕙嗯？
“顾寒，你记得琳琳的生日吧。”卫骐盯着报告里某个日期，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不记得，是1994年2月28日……”
顾寒醒悟，指着那个日期：“季苒1993年6月24日失踪，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如果从苏琳琳的出生日期向前倒推，季苒失踪时，卫蕙已怀孕一个月了。
…………
对于死亡数十年的尸骨，确定尸源是一份艰巨的工作。
经过海量筛查与比对，红叶村发掘的四具尸骨中有两位女性死者确定了身份。她们都在二十五年前系列杀人案的案发期间失踪，死亡时间也大致吻合，结合亲友回忆口述，可以认定为这起恶性案件的第五、第六位受害者。
另外一男一女两名死者的身份依然无法确定。a市失踪人口dna数据库尚不完善，失踪档案库里也找不到可匹配的报案记录。
凶手将四人杀害后，就在猪圈里挖坑掩埋了。为何会有男性受害者，难道是目睹的路人惨遭灭口？
“二十五年了，红叶村已经物是人非，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采集红叶村村民dna，与男性尸骨比对。”卫骐对着话筒说。
顾寒的笑声从那头传来：“没问题的卫哥，你别忘了，红叶村也归红松峪镇管辖。”
上次的案子破那么快，石所长对他们赞不绝口，配合是没有问题的。
“行，交给你了。”卫骐收了线，已来到大厦的旋转门前。
达鑫大厦。
即便苏东志是他的姑父，见上一面也很不容易。苏东志实在太忙，不是出差就是出国，想要找他面谈了解更多情况，还得通过黄秘书预约。今天，终于接到黄秘书的电话，定在苏东志位于达鑫大厦的办公室，下午三点钟，只有半小时。
“您来早了。”会客室里，俏丽的助理笑吟吟端上茶水，“苏董还在开会，请您稍等片刻。”
“谢谢。”
女助理走到门口，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
标杆般笔挺的男人，正翻看玻璃茶几上的杂志，面无表情。
高大有型，长得也不错，可惜太冷，像座冰山！女助理想着，不禁抱了抱双臂。
卫骐盯着杂志，脑子里开始自动转了起来，整理这段时间的案件线索。
听觉，却习惯地扑捉周围的一切声音。
走廊铺了地毯，有人经过，依然辨得出。
不止一人——至少是两个。一个步履沉闷、不紧不慢，必然是个穿皮鞋、气定神闲的男人；另一个步伐细碎、脚步稍重，该是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这个女人，还很急切。
他们马上就说话了，验证了他的判断。
“叶总，我也需要休息啊，为什么不批我的请假单？”
卫骐放下了杂志。凌灵。
上次他把发着高烧的她从银杏山庄送到医院就走了。此后就再也没联系过。这是过了多久了……
“你不是天天都在休息吗？最近又没有叫你们加班，周六日也没有。”
叶维是笑着回答的，听起来却很叫人火大。
凌灵顿了顿，似在忍着火气，道：“公司规定每年可以休十天的，我还一天都没休过。我需要回一趟老家。”
“回老家，干嘛？”
听上去，叶维应该是知道凌灵家庭情况的。
“我姑父生病了，我想回去看望他。叶总您就行行好。”
叶维停了下来：“你的姑父，病了？”
“他七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
可以想象她现在的表情。不过，她还是不敢冲自己老板发作吧。
叶维低哼，“再有事也不能影响工作。要不要我来提醒你，市局那个翻译项目还没做完。”
“我负责的部分已经翻好了，二次校稿也过了。”
“骆云没跟你说吗？邢小昭临时被抽去别的组，她那摊活儿……”
“移交给我负责，我也翻完了！”
“……”
卫骐将笑容强抿回去。凌灵这是有备而来啊。
“真做完了？”叶维显然底气不足。
“对，刚刚给骆姐看过了。不信您给她打电话。”
凌灵的嗓音有些沙哑。虽然没有明着让她加班，她为了尽早完成工作以便能够请假探亲，一定拿回家熬夜做了。
叶维好一阵没发话。卫骐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听见了他的笑声。多少带点无奈。
“行。”
只一个字，是凌灵最想要的吧。
“谢谢老板！这是我的请假单。”
凌灵的老家鹤县是西南山区一座小县城。姑父姜贵华和凌灵父亲一样是木匠，根据卫骐新近了解的情况，姜贵华老伴也就是凌灵的姑姑，年初去世了。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他独自过活，又年老多病，堪称晚景凄凉。
真巧，他也要去一趟鹤县，已经让小俞订火车票了……
“明天就走，这么急？”门外，叶维边签字边问。
“对。车票都买好了，十点发车。”凌灵答。
“哼，你就不怕我死活不批？还有明天是周五又是13号，黑色星期五哦，出行大凶，你路上说不定会遇到……”
“谢谢叶总批准，叶总再见！”
渐渐地，凌灵急急远去的脚步声，叶维的笑声，都消失了。
“小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苏东志在黄秘书的陪伴下踏入会客室。
…………
见完苏东志，走出大楼，卫骐接到小俞发来的短信。
“卫哥，票订好了。k2277，南站发车，13号上午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