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楔子
月华初上，女孩踩着机械的步伐，迈进咖啡馆。
年轻的酒保眼熟她，笑着打声招呼，“姐姐，老规矩？”
“嗯。”她坐进他为她预留的卡座，随手将皮包放在一旁。
片刻，酒保麻利地端着托盘过来，放下一杯咖啡，“请慢用。”
她从窗外收回目光，慢慢撕开糖包和奶杯，用小勺搅动。
一滴，两滴，晶莹的液体顺着脸庞落进杯中。她浑然不觉，继续搅着。
咖啡杯见了底。窗外，红男绿女经过了不知多少对，亲昵依偎的，十指相扣的，说笑打闹的也有只是并肩而行，礼貌地维持安全距离。
但至少，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她拿起咖啡杯旁的寻呼机，屏幕依然空白。
酒保端来柠檬水，笑着问：“姐姐要打传呼吗？现在吧台那边没人用电话。”
“不用了，谢谢。”
女孩握着传呼机，痴痴地看空白屏幕，眼里雾气蒙蒙。周围一切声音似乎都无法进入她的耳孔。
酒保再来的时候，卡座已经空了，咖啡杯下压着一张粉色钞票。
他透过玻璃窗望去，那穿着白裙的苗条背影正走向街角。
酒保低头继续收拾，并没有注意到与女孩相隔几十米的地方，有个邋遢不堪、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悄悄尾随女孩而去。
吧台边的电视正播着社会新闻。
“南市区街心公园发现一具女尸……长发，身穿白色连衣裙，身体有多处刀痕……警方已立案……这已经是今年本市第四起年轻女性惨遭杀害的案件……”
…………
“第四名女性惨遭杀害。”
“面对系列杀人狂，警方一筹莫展。”
凌灵摇摇头，叉掉推送的新闻标题，点开叫车软件。
十点半了。今天的并购谈判不太顺利，晚餐后双方都没有结束的意思，继续讨价还价，她这个口译人员只好陪着，就拖到这么晚。
订单发送了，十分钟后依然没有司机接单。这家企业相对靠近郊区，现在又实在是太晚了。
地图显示附近有公共汽车站，步行要大约二十分钟。
凌灵掏出一颗软糖噙着，然后把鼓鼓的背包甩到身后，紧了紧包带。在洗手间她已换下职业装，现在是宽松的t恤、牛仔裤和帆布鞋，虽然又累又饿可是不怕走路。
起风了。盛夏天气闷热，风吹来的都是热浪。夜深人静，今晚雾霾严重，四处张望，很有点置身恐怖电影中的感觉。
凌灵搓搓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个念头搓掉似的。
跟着手机导航一路走，渐渐地来到一条小胡同，黑魆魆的，一眼望不到头。过了这条小胡同应该就离车站不远了。
凌灵揿亮手机上的电筒，抬脚迈了进去。
胡同很长，与其他胡同相连，七拐八弯，阴森逼仄感重重包围，令人心跳加速。
凌灵蓦地停住，再走，又停住。
有人跟着她。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她一直高度警觉，那人的脚步声似乎刻意放轻，然而她的确感觉到了。
凌灵撒腿就跑。
凄厉的、连续不断的女子呼救声穿透重重巷道。这是凌灵佩戴的一个防狼小装置，用于吓退袭击者，至少让他们对可能引来其他人而心生惧意。
凌灵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呼吸粗重，喘息声带着十足的兴奋，像极了发现猎物的恶狼。
女人尖叫声，反倒刺激了他！
眼前闪过手机推送的关于专害单身女子的变态恶魔的新闻标题，凌灵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加快速度。
出了这条胡同就是大马路，她一定要坚持……
然而就在此时，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清了前方的墙壁。这是个死胡同！
怪不得那个猥琐男这么兴奋。
凌灵倏地转身，脊背紧紧抵住墙壁，面向已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
他离她已不过区区十几米。她的举动显然使他得意，他放慢了脚步，一边大步向她走，一边搓手掌、挽袖子，仿佛她已在他的陷阱里。
凌灵听见男人的笑声，说不出地粗秽、猥琐，不禁毛发倒竖。
她不是毫无准备的。每日健身，还请了格斗教练，每周训练两小时。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遇袭，对方还极有可能是冷酷凶恶的系列杀人狂……
凌灵全身紧绷。男人更近了，月光下她看得清楚，这人戴一顶鸭舌帽，穿一身普通的蓝色工作服，中等个头，粗壮结实，右手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干什么的！”
就在猥琐男在一米开外时，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怒吼。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凌灵的呼救器还在继续嘶叫。那些人飞快地冲向他们，几道光束射过来。凌灵心里一喜，多半是，巡逻的警察！
猥琐男扭头望了望，猛然向凌灵扑了过来。
“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凌灵发现自己整个被辖制住，坚硬、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脖颈。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捏住她的下巴使她的脸直面已几乎奔到眼前的人，口气恶臭，熏得凌灵差点干呕。
凌灵看清了来人的制服，的确是警察，一共三人。
他们立即后退几步，为首的警察沉声道：“放了她。”
这声音有些熟悉。凌灵来不及多想，她懊恼自己无能地陷入魔掌，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颈部的刀锋，苦苦思索怎样脱困。
那刀锋又向她的肌肤深入一分，猥琐男臭烘烘的口气再度袭来：“你们出去，我就放她！”
“……”
三名警察有一秒的沉默，猥琐男声音大起来：“反正也是死，老子拉她一起陪葬也够本了！”
“劫持人质最高判无期，杀害被绑架人才是死刑，你想想清楚！”
还是那位警察，清晰、持重，音量不高，足以让绑架者听清楚，又不会带来太大压力以免他情绪激狂。
猥琐男没有立即回答，只恶狠狠地看着对方。
“是啊老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说，“有啥事好商量，看你岁数也不大，咋就想不开涅，完全没必要嘛！放这姑娘一马，老哥你自己也全身而退了，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凌灵感到贴着肌肤的刀锋有轻微的松动。男人在犹豫，机不可失！
声音稚嫩的小警察还在唠唠叨叨，凌灵脚后跟朝男人脚尖猛地一踩，同时后脑勺狠狠朝后磕，砸中那冒着恶臭气息的鼻子。
男人闷哼，刀子不由自主向下滑，她趁机格开他的双臂，借着那股冲力向前一扑。
“砰！”
枪声在她倒地的同时爆响。
耳膜震得生疼，手肘也火辣辣的，她穿着短袖t恤，一定是磕破了。凌灵狼狈地爬了起来。
几个警察已经制住那个男人，他被打中了腿，惨叫连连。
小警察在打电话请求支援。凌灵松了口气，抬起双肘就着月光看，果然伤得不轻。
“姑娘，你没事吧？”有个警察走到她身边。
听见这声音，凌灵心头猛然一震。
“顾寒？”
顾寒惊讶：“你是……”
“是凌灵。”有个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地说，“刚才我就认出她了。”
凌灵更加震惊，望向顾寒身后。
这是刚才那位为首的警察，是他威慑、劝阻绑架者转移其注意力，她得以捕捉到珍贵的反击空隙。应该也是他趁她脱身之际拔枪，她听见枪响时还默默喝彩这警察和她完美配合。
可她竟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明明这个声音曾经犹如魔音穿脑，喋喋不休地批评她、痛斥她、讽刺挖苦甚至恫吓她，以至于他轻轻地冷哼一声，她都能知道他来了……
那人向她走了几步，月光刚好打上他的脸，她看清了他的样貌。
“卫骐，是你。”凌灵轻声说。
…………
a市公安局东城区分局。
“防狼口哨！都没听说过哎，我可以看看吗？”
梳着马尾辫的小警花从屏幕后探出半张脸，笑着说。她是东城区分局刑警支队的内勤，姓俞，和一位值班民警一起为凌灵做笔录。
凌灵取下贴身戴的小哨子，外型是只盘成一团睡觉的白猫：“在小商品市场淘的，已经没电了。”
“幸好支撑到警察赶来。”
小俞欣赏一番，还给凌灵，重新噼里啪啦打字。
凌灵抬起手，捂回去第三个哈欠。
小俞抬头看了眼凌灵双肘包缠的纱布：“伤得好厉害！”
“没事。”凌灵说。
这是卫骐带她去医务室处理的。创面很大，肉里还蹭了很多泥，医生蘸了酒精消毒、清理，又小心地揭掉皱巴巴的脏皮。她疼得满头汗，咬着牙不吭声。他就站在她身后，也是一点动静没有。
上一次的碰面太深刻、太难堪，她无法不回忆起那难捱的一幕和那些尖刻的话语，她想他也是。这么沉默着，挺好。
“卫哥说你三下五除二就甩脱那个变态，可利落了，姐姐你功夫不错呀。”小俞赞赏地说。
凌灵愣了愣，“别听他胡说。我真有本事，就不会被人挟持了。”
小俞笑得有些诡秘，“别谦虚了。我必须要赞你，要不是你及时脱身，卫哥他们还不知道费多大劲才……嗯，才能回来。”
凌灵终于忍不住打了哈欠，“我能走了吗？”
她已经说完了全部经过。想到等一下还要面对卫骐，她就恨不得插上一双大翅膀，远远地飞离这里。
有人敲门，然后便不等小俞答应就推门进入：“还没完事儿呢……”
是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长发披肩，笑容娇俏，轻柔的嗓音带着嗔怪，在看见凌灵时戛然而止。
“你……凌、凌灵？”
女孩冲到凌灵面前，惊诧地上下打量她，“我的天哪，真的是你！你、你变了好多啊！”
“苏琳琳，你好。”凌灵扯了扯嘴角，她不知道这个表情算不算得上微笑。
完美。不该见的，不想见的，今天都齐活了。看到顾寒她就该想到，极有可能会再碰到苏琳琳。
苏琳琳一定是来找顾寒的。这么多年了，他们果然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