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程远知她的意思, 不禁摇了摇头，跟着也笑了一下。
的确，难与不难的，就看程远往外掏多少了。
现在并不是谈论怎么用萧仪的好时候, 谢妩只提了这么一句, 便由着程远继续帮她收拾起仪容来, 总不好一直这样蓬头垢面的。
挽头发的时候, 谢妩看着伤痕累累, 簪身都变形了的珍珠簪, 又是庆幸又是遗憾，庆幸是有这只簪子，自己才能等到人来救, 遗憾却是即便是纯钢打造, 簪子的作用究竟是有限, 还是要再想想别的防身的法子才行。
程远从她手里接过簪子，低头就见簪子上的鎏金早被磨光了大半, 簪身变形，珍珠镶嵌的缝隙中，还残留着殷红的血痕，这都是谢妩吃了苦的铁证, 千岁眼中神色先是痛惜, 之后便闪过冷酷。
他手上动作很轻，为谢妩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心中却发狠, 只想将崔杨两家都屠尽了才能解今日之恨。
谢妩背对着他，瞧不见程远神色变化，只在头发挽好之后, 耍赖地往他身上一倒。
程远怕她要摔下去，忙将她抱在怀里。
谢妩就闭着眼睛笑，马车的拥挤也成了甜蜜，又往他怀里拱了拱，也不觉得热，只觉得心安，她轻轻叹息：“程远……”
程远立刻应声：“我在。”
谢妩小声说：“我困了。”
程远便说：“那我抱着姑娘睡。”
小马车颠簸，哪怕此时已经上了官道，行路仍然不如大马车平稳，这样将人抱在怀里，震感才能减轻一些。
谢妩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得更开，整个人没了骨头一般赖着他，她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靠着程远也不过是闭着眼睛养神罢了，却不想真就这样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马车停了，被程远抱着下马车，她才恍惚转醒，抬眼一看才知道已经到了行宫。
谢妩身边的丫头们早就在行宫等候，此刻全都迎了上来，堇青也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跟在后头，丫头们眼睛都通红，显然都哭过，此时见了她一个个眼睛里又都有了泪水。
谢妩忙说：“我精神不好，可别招我哭。”
她们才赶紧擦了眼泪，跟着一起往宫室内走，程远一直将谢妩抱到寝室内，才把人放在一张美人榻上，他知道谢妩爱干净，若不梳洗一番，一会怕是要休息不好，便叮嘱丫头们：“等会伺候姑娘梳洗，记的只能用太医送来的药汤，不要用生水。”
然后程远又与谢妩说：“你先梳洗，我去处理些事情，等你梳洗完了，会有太医过来，到时候我再来。”
谢妩知道他事情多，这时候也不缠着他，只说他若是忙，一会不过来也行，左右太医看过之后自己也要睡了。
程远却说：“不见你，我心里不安。”
小姑娘没防备，当时便甜了一下，声音也柔软下来：“知道啦，你先去忙。”
看程远走了，谢妩再也忍不了，赶紧让丫头们伺候着她更衣洗漱，等换了衣服，一边被琉璃用干净的棉帕擦着头发，谢妩才觉得整个人又回到了人间。
寝室里一切东西都是她惯用，床上被褥都是从家里拿来的，谢妩躺在那里，被珊瑚喂了两口茶水点心，又漱口之后，都等不到程远再来便沉沉睡去，连太医什么时候来过都不知道，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躺在帐子里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什么时辰，只能感觉到两只手已经被用纱布仔细地都包裹了起来，抬起手轻嗅两下，隐约能闻到清凉的药气。
她动了动，感觉到浑身都还酸痛，忍不住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却不想黑暗中程远的声音冷不丁询问：“姑娘醒了？”
谢妩吓了一跳，傻傻地应了一声：“是，我渴了……”
捧了琉璃灯过来卷起床幔的是玛瑙，若不是她神色古怪得很，谢妩都要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等玛瑙点了床头的灯，又为谢妩套了件外衫在身上后，程远才从外间走了进来，动作自然地就从玛瑙手里接过了本来要俸给谢妩的茶。
玛瑙也不敢与他争，默默退到了一旁。
谢妩手上不方便，便直接由程远喂了水，他虽不是做惯这些事的人，但很是细致体贴，让谢妩觉得颇为受用，而且程远明显进步神速，一开始掌握不好茶盏倾斜的角度，待她喝了两口之后，便也不比丫头们做得逊色多少，真是让谢妩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程远见她看自己，便问：“还要什么？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会刚醒，谢妩倒是不觉得怎么饿，但也觉得应该吃一些，便点头：“要一碗荷叶粥。”
玛瑙刚要出去吩咐，却被谢妩叫住：“再多准备些别的，千岁与我一道吃，一会你也去用一点，不用守着了。”
玛瑙看了一眼程远，才应声退下去。
谢妩见她出去了，便要程远坐到床边来，这样好与自己说话。
程远没有拒绝，坐到了床沿上，还伸手给谢妩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小姑娘看他这样听话就坐了上来，心里是高兴的，但看他带着倦容，便问：“你不会一直到现在都未睡吧？”
程远忙说：“我睡过了，只是起来得早。”
谢妩探头看窗外漆黑的天色，怀疑地看着他，直看得千岁改了口：“我睡不踏实，想早些见到姑娘。”
之前谢妩洗漱时候，他处理完了崔杨两家的事情，赶过来想看看她的时候，却是被告知姑娘已经睡了，程远不想打搅她休息，便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可程远回去之后，却只睡了一会便惊醒了，明明此刻只有一墙之隔，他心中还是患得患失的厉害，有种不亲眼看着她，她或许又会不见了的强烈恐慌感。
理智上程远知道不会再如此了，他已经将行宫守得铁桶一般，谢妩安全得很，可心中的恐惧却一时半刻难以压制。
他想看见她，否则心中无法平静。
所以他夜半时分，来到了姑娘的寝室外间，跟丫头一道给她守夜，只盼着她醒来时候，能更早地看到她。
谢妩听他如此说，心想怪不得方才玛瑙神色如此古怪，她一个小丫头，竟是跟堂堂九千岁一道给自己家姑娘守夜，想来她心情一定十分不平静。
再看程远，小姑娘真是有种养了一只粘人的大狗的错觉，那样温顺坦白，将依恋摊开在自己面前。
小姑娘抿着嘴笑，有些骄矜地问：“现在看到了，心里踏实了吗？”
谢妩这是调戏程远呢，结果程远却说：“嗯，可还是觉得看不够。”
小姑娘一直都觉得自己厚脸皮，却不想被他这样直白地表白，还是脸颊发烫，但她也不是一味害羞的人，轻轻哼唧两声，便又问：“那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千岁点头，说：“我知道，等天亮我就去找谢大人说。”
他要娶她，然后长久地与她相守。
谢妩没忍住，露出个花一样灿烂的笑容来，口中却还是要说：“珍珍怕是要为难你呢。”
程远一点也不怕：“应当的，大人疼爱姑娘，自然要对我诸多考验。”
谢妩看他目光坚定而温柔，心里甜蜜又踏实，知道自己只要相信他就好。
又私语几句，便听外头玛瑙的声音说：“姑娘，我来送膳。”
玛瑙是与珊瑚一道来的，一人拎着一个食盒，程远直接上去将食盒拎过来，便示意她们二人可以下去了。
珊瑚本是想着玛瑙被姑娘放去吃东西，自己便留下伺候，却不想千岁竟是直接把她们俩一块撵了，里头姑娘也不出声，显然是同意了，于是两个丫头只能走了。
谢妩看程远拎了食盒进来，将食盒摆在桌上，他拿了枕头让她坐着靠好，又在床上支了一张小几，才开了食盒，将里头的吃食一样样摆在小几上。
谢妩从小被伺候惯了，以前也不觉得被人伺候是一件多开心的事情，但这会看程远一件件安排，她忍不住就觉得快活。
荷叶粥是温热的，程远先盛了一些，自己试过温度之后，才又拿了新碗，给谢妩重新盛了一碗。
小姑娘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温度适宜的荷叶粥，只品出了甜滋滋的味道，心说，千岁真是心细呀！
看谢妩喝了勺子里粥，程远放下粥碗，又拿了筷子和小碟子，夹了一筷子小菜，用碟子接着送到她嘴边。
虽吃食都是珊瑚按照谢妩的口味准备的，但程远仔细研究过她到底更爱吃什么，于是此刻，谢妩只觉得被伺候得实在是合心意。
程远等她把小菜吃了，又夹了一只拇指指腹大小的小笼包在碟子里，他这是怕谢妩光喝粥一会饿得快。
谢妩本来还以为自己少不得要指挥几句，却不想一句话没说，便被程远喂了个肚子溜圆，觉得再吃下去，都快成填鸭了，见程远还要往她嘴边送吃的，谢妩赶紧摆摆手：“不吃了，已经有些撑了。”
程远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想着姑娘家就是不一样，吃得竟这样少。
谢妩自己吃饱了，就催着程远也吃。
程远便就着碗里她吃剩的一点荷叶粥开始吃，谢妩还是头回看他吃饭，便忍不住盯着看。
就见程远吃饭动作很快，样子倒是不猴急，可手上动作实在是快，谢妩是个细嚼慢咽的人，这会瞧见程远吃饭，只觉得好像没嚼几口便咽了，一时竟是有些怕他要呛着或是噎住，忍不住说：“慢些，我又不与你抢，别呛着噎着。”
程远动作一顿，才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快了，再看谢妩的时候，竟是面皮有些发红，捏着筷子的手也有些用力起来。
谢妩一时有些惊奇，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程远张了张嘴，有些不想说，觉得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与自己的姑娘坦白，小声道：“小时候饿得多了，便吃相不大好……”
他自从有记忆起便被饿着，还是小太监的时候，管事太监磋磨人，打骂怕被主子瞧见了要不喜，便也多是饿着他们或是罚跪这样的手段。
饥饿一直贯穿了他人生的前半段，即便是后来被萧桓挑出来放在身边教养了，也再也改不了这吃饭太快的毛病了。
他以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此刻在谢妩面前却有些羞耻，他不想让姑娘看到他这种不好的样子。
谢妩并不觉得他吃相有什么不好，听了他的话，只感觉到心里一阵钝痛。
她的程远，是吃了许多苦，才走到她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