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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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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赶到贺神医的书斋外时,整个书斋已燃起熊熊大火。

    当看到傅衡峄手里拿着的那本燃烧着的行医笔录时,老谷主及众人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贺神医除了将换心之术传给傅衡峄之外,还将所有过程详尽的记录在了行医笔录里。

    烧掉唯一的记录笔稿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知道如何换心,换心之术从此绝迹天下,小蝶的命也再无希望!

    老谷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怒斥道:”傅衡峄,你疯了!”

    傅衡峄缓缓将头转过来,冰冷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陆烟宁身上时,才如释重负的一笑:“你看,不会有别人了。”

    “我第一次救你是在十年前,而今天我想再救你一次。”他微笑着说道:“第一次救你,我负了军令,负了皇命……”

    他顿了顿,然后看着老谷主,看着悬春谷的各位长老,看着庄冀宗和小蝶,看着不断而来惊愕万分的悬春谷弟子,说道:“这一次,就负天下人吧。”

    见到贺神医一生的著作付之一炬,而他最后的遗言却永不能实现,蝶姑娘好好的一条性命却就这样被放弃,老谷主悲愤不已,颤抖着手指着火光烛天前的傅衡峄:“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悬春谷的弟子听到命令,先是一愣,他们不明白从前被每一位长老大加赞扬的相国师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在老谷主的再一声呵斥下,众弟子拿起武器朝傅衡峄而去。

    他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他缉拿。

    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台阶之下人群中的陆烟宁。

    他们四目相对,人流擦过她的肩膀一层层的聚集在他身边,就好像那天夜里断阳崖上飞舞着的流萤,它们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两个坠入深渊的灵魂。

    ········

    在老谷主和一众长老的轮番劝说下,傅衡峄坚决不肯做换心术。老谷主无奈,最后下令对逆徒傅衡峄施以最严厉的惩戒,然后逐出师门。

    这一决定震惊整个悬春谷。

    悬春谷春风化雨,诲人不倦,无论弟子犯了何等错误都会被原谅,所以悬春谷建立百年以来从未有过将弟子逐出师门的先例。

    宋泠在谷主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也始终没有改变谷主和长老们的决定。

    不得已,她只能去找陆烟宁。

    “或许只有你能改变他的想法!”她跪求道。

    陆烟宁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逐出师门吗?”宋泠追问道:“他一旦被逐出师门,成了悬春谷的弃徒,你知道他会背负怎样的骂名吗?”

    “他为你做了一切,你难道忍心看到他的一生被毁吗?”宋泠哭出声来。

    她哭了许久。她不是要怨恨陆烟宁,她只是觉得难过,只是觉得无助。

    “小蝶走了。”陆烟宁过了半晌安静的说道。

    宋泠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喝了安息药,在睡梦中离去的。”她的表情平淡而悲伤,正如庄冀宗提着刀冲进她房间时她的神情一样。

    “小蝶死了!”庄冀宗流着泪说:“她自尽了!”

    陆烟宁从未见过庄冀宗哭过,她第一次发现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壮汉流泪时居然这么让人难过。

    “小蝶说她不想以夺取别人性命的方式活下来……”庄冀宗泣不成声。

    “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说道:“所以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所以只要你说的事情我全部亲力亲为,庄府的势力也任由你调遣,连鱼骨哨我也违背祖训的交给了你……”

    “如果你愿意,我把我这条命和你换,也没什么不可以!”他真情流露道:“我只想小蝶能够活下来……“

    他哭跪在地上。

    “小蝶一生下来就有心疾,我为她寻遍名医,终于找到了可以用换心之术救她的贺神医。”他说道:“但贺神医却不愿意再做换心术,于是我求了他很久,他才同意。但是他要我答应,除了要找到各方面条件与小蝶匹配的心外,被取心者必须要自愿接受换心。”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你的出现。”

    他的眼中带着怨恨:“小蝶一直不愿意换别人的心,但我告诉她你是个杀人魔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告诉小蝶你自愿换心是良心发现。所以这些年来,你每杀一个人我的心里就会更坦荡一些,我希望你杀更多的人,做更多的恶,因为只有这样,我就更有理由说服小蝶,说服贺神医,说服我自己,你这样的人就活该死去!”

    陆烟宁看着他,平淡的说:“我早就答应你把这条性命给你,所以无论小蝶在不在,你都可以来取我的性命。”

    庄冀宗抬起头:“可如果你真的是十恶不赦的人,我早就杀了你了。”他说道:“跟着你一路走来,很多事情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你不比小蝶活的容易。”默了半晌,他说道。

    他擦干了眼泪,缓缓拿着刀站起来。

    “但是陆烟宁,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我希望你不要浪费这条命。”

    然后他无声的离开。

    悬春谷外,万马悲鸣。

    ········

    冬雨冷冽的落下。

    花枝全被打败,倒在泥地上,混作一片污泥。

    刑罚台上,傅衡峄的四肢被铁链捆着,一身破败的跪在地上,等待着他被逐出师门前最后的惩罚-----九十九刑鞭。

    他没有一丝后悔。如果这样能够平息谷主和长老们的怒气,让他带陆烟宁离开,那就是再来九十九鞭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他希望陆烟宁不要出现在他受刑的现场。

    但她还是来了。

    她抻着油纸伞站在雨中,像梦中的人一样。

    哪怕接踵而来的鞭刑也没有打破他的梦。

    鞭刑不到一半,老谷主便摇着头离开了。

    悬春谷的人心善,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见到谷主一走,纷纷叫停。施行的弟子立刻停下手下的鞭子,跑过去蹲在傅衡峄身旁问他如何。

    领受过帝师大人的处罚,傅衡峄知道其实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只是四十几鞭落下去,背后也早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了。

    但他还是向他道了声谢。

    施行的弟子为他揭开手链脚链,然后说道:“傅师兄,谷主有令,刑罚一过,你便不再是悬春谷的弟子了。从此以后,你不许踏入悬春谷半步,不可以悬春谷之名在外行走。你与悬春谷,一刀两断。”

    说罢,他带着众弟子一起离开。

    傅衡峄低着头跪在雨里,雨水冲刷过他流血的背脊,带着鲜血一切汇入泥水中。

    这时,他感到头顶的雨停了。

    他抬头看去,是陆烟宁撑着的伞。

    “傅衡峄,其实你不必如此。”

    傅衡峄自嘲的一笑:“是,我不必。”

    “我不必在襄梦楼救你,也不必为你杀了宇文佟;不必违抗老师的命令,不必因为担心你从静闭中逃出来……”

    “其实我最不必做的事情就是爱上你。”他轻柔的说道:“可惜那么多不必做的事情,我都做了。”

    雨水和血水从他脸颊上滑下,但他的眼中却似带着繁星。

    陆烟宁扔掉油纸伞,蹲下身紧紧的将他抱住。

    她的泪水顺着他的胸膛流下,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像一颗空荡荡的心终于被填满。

    她依偎在他怀中,那些惨痛的,快乐的,平淡的回忆一点点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些她仇恨的,恐惧的,爱过的人一个个的出现在她身边,泪水将所有的一切召唤出来,然后看着它们幻化成烟,彻底消失在这初冬的大雨中。

    ·········

    两人在悬春谷山脚下的一个村落找了一间房子为傅衡峄养伤。

    悬春谷弃徒的身份让他们在村子里被收白眼,两人只好搬去一个寥无人烟的破旧的房子里。

    好在这里风景不错,一处门边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湖泊,让人的心境异常平静。

    “蹬蹬,你看这个是什么?”陆烟宁拿着一把野草从门背后窜出来。

    “地榆草哦!”她得意的说:“怎么样,厉害吧,我也可以当医师了!”

    两个人搬来这偏僻之所后,去买一趟药实在不容易。好在屋后的山里有很多草药,倒是有不少可以用于治疗外伤的。陆烟宁自告奋勇的要替他寻草药,于是傅衡峄便叫她如何识别。

    傅衡峄抿着茶不说话,只是浅笑。

    “不会吧,又不是??”陆烟宁从他的笑中看出了明堂。

    傅衡峄抱歉笑着摇摇头。

    陆烟宁拿出傅衡峄给她画的那张地榆草的图,说道:“可你明明画的就是这样啊!”她气鼓鼓的埋怨道:“你画画谁教的啊?画得也太烂了。”

    可那纸上地榆草生动形象,叶茎根根分明,足以证明画者的技艺。

    傅衡峄无奈的笑着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找。”

    陆烟宁耷拉的眼睛一下明亮起来:“真的吗?”

    “当然。”他温柔道。

    两个人顺着小道进入山中。傅衡峄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揪下几片地榆叶说道:“你看,是这样的。”

    他继续往前走:“这个也是。”

    “哦哦。”陆烟宁像是个受教的学童老老实实点头。

    “这个也是。”

    “诺,这里有一大片。”

    “嗯,这里更多。”

    “这里这么多地榆,你怎么能会找不到?”傅衡峄越看越觉得奇怪,回头看他,却看见她的坏笑。

    他歪着头笑道:“你故意的?”

    陆烟宁吐一下舌头,然后几步走到他身前,拉着他往前走,绕过一棵巨大的杨树,指着一个用藤蔓搭起来的小帐篷,说道:”给你一个惊喜!”

    傅衡峄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藤蔓帐篷,笑道:“你最近就在搭建这个?”

    陆烟宁建议道:“进去看看。”

    盛情难却,傅衡峄只好走进这个只能容纳一两个人的小帐篷中。

    但一进去,他却被惊讶到。

    昏暗的小帐篷里到处飞舞着发着绿光的流萤。

    “怎么样?”陆烟宁站在他身后,得意的说道。

    傅衡峄面带着笑,但回头时却故意表现出失望的神情,摇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烟宁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不怎么样了??”

    傅衡峄故作高深的评价道:“没什么惊喜啊。”

    陆烟宁气的皱眉,心道自己忙活这么半天居然被说没什么惊喜,不由在心中把傅衡峄骂了三百六十五遍。

    “那你什么能够惊喜到你?”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傅衡峄“嗯”了半天,故作深思,悄悄走进她,突然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轻轻的吻上去。

    “这才是惊喜。”傅衡峄笑道。

    陆烟宁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这是惊吓。”

    ··········

    两个人在独屋里不知道住了多久,但傅衡峄的伤明显好了很多。

    不过因为许久没有药涂抹,陆烟宁的手却好的很慢。傅衡峄着急的要回凤都给她买药材,可她却伸出一根小拇指,弯动着说:“你看,没什么事的。”

    他知道她是不想离开这里,所以还是一封书信寄给了十七,让他按照药方找了药材带过来。

    十七收到傅衡峄的信后片刻也不敢耽搁,亲自将药方上的药一一买好,再亲自护送而来。

    除了药,他还将陆烟宁的无音琴带给了她。

    陆烟宁看到无音琴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对十七说:“这几日我总想着它呢,果然你就将它带来了。”

    “我本来怕你触景伤情……”十七看到她的笑心中的顾虑消散了。

    陆烟宁摇头:“怎么会?”

    “就算不能弹,看看也能解馋了。”她开玩笑道。

    笑声回荡在整个木屋中。

    十七在木屋里待了几日,看到他们二人浓情惬意,自觉多余,于是找借口离开了。

    离开时,他不由两步三回头看着那安静的小屋,祈愿上苍可以垂怜他们,让他们永远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

    自与陆烟宁住在这木屋里,傅衡峄再没有做过关于怀延的噩梦。相反,他时常梦到两人穿过山河大川,一路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唱遍天下美食,就这样永远的在一起。

    不过今日的梦却有一点不同。

    他梦到他独自一人在俊秀山河中行走,突然久违的《招晴曲》响起。

    那首曲子弹得出神入化,正如当年母亲弹奏的一般。

    他漫山遍野的寻找那弹琴之人,却一次次迷失在密林和河流中。

    清晨的风让他清醒,身旁的陆烟宁已然不见。

    他起身,想要将梦中之事告诉她,可推开门后,外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的心突然慌乱。

    他的目光搜寻了整个院子,最后落在石桌上的无音琴,他缓步走近,看到无音琴的琴弦还在微微发颤。

    他的泪顺着脸颊而下,滴落在琴弦上。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陆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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