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夜色深沉,街上已了无人烟。轰隆几声雷响,春雨侵袭而来。
陆烟宁一边躲着雨一边躲着王府家丁的追杀。
躲躲藏藏总算在一个茅草屋里躲掉了王府家丁。
她落魄的蹲在茅草屋的角落,望着窗外朝另一个方向追去的家丁,长长的舒了口气。
但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一扇门后的黑色身影。
雨越下越大,月光洒落在地面,与雨点一起在地面上舞动。
黑影一点点靠近陆烟宁,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陆烟宁缓缓起身,将头探出窗外,去看家丁们追去的方向。在确认他们暂时不会回来后,她猛的一回头,看到了正在她身后的黑衣人。
在那微弱的月光下,黑衣人身材消瘦,但露出的半截手臂却满是坚实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
“迟安?!”陆烟宁惊喜,向前一步:“你怎么找到我的?”
迟安没说话。陆烟宁觉得今天他的样子格外奇怪。
“我今天去了趟九阁密室,尹皇帝居然真的把黄金砂给我了!没想到他还挺说话算话的。但你知道吗,九阁密室另有一处出入,完全不用跳湖!”陆烟宁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臂,大摇大摆的朝外面走去。
既然碰到了迟安,她便无需怕王府家丁找她麻烦了。
“然后我去了趟厉阳王府,准备找萧蒙算账,结果你猜我碰见谁了!”她边走边絮叨。
“萧瑰!!!”陆烟宁讳莫如深的说,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人。
迟安仍然是面无表情。
陆烟宁继续道:“其实我倒不是怕见她,见了也好,事情说明白,对大家都好。反正她要恨我是她的事,我总之都是要杀莫廉的。”
随之她叹口气,望着屋外的雨和月:“这辈子本就没机会当什么正人君子了,多一个人恨我,少一个人恨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条命早晚都是要交代出去的。”
她把手望屋外伸了伸。雨没有停。她却突然惊喜指着远处九阁的方向叫道:“迟安,你看,是月虹诶!”
迟安顺着她的手指望向九阁。
一道白色的虹影在惊雀湖上若隐若现。
“雨过天晴,太阳高照,才会有彩虹。”
“不一定,夜晚也有彩虹。“
“胡说,夜晚怎么会有彩虹呢!“
“夜晚就是会有彩虹啊!”
“胡说八道,闻所未闻。”
迟安还记得陆烟宁因这件事和夫子的争吵,为此还被夫子罚抄了整整三遍书。
“迟安你信我,夜晚肯定有彩虹。”她便抄写便振振有词的说道:“如果彩虹只出现在白日,那昼伏夜出的人怎么办?他们的生活中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彩虹了?彩虹这么好,绝不会厚此薄彼。”
后来她翻遍了所有的书,终于找到了记载着黑夜彩虹的篇章。她没有第一时间找夫子对峙,而是兴高采烈的拿给迟安看。
“你看,我没骗你吧,那些生活在黑夜里人一定也有他们的彩虹。”
嗯,你没骗人。
迟安望着那如圣光般的月虹,呆呆的看了很久。
直到陆烟宁转过头,碰了碰他,带着疲惫的目光打了个哈欠说道:“今天太累了,咱们回家吧。”
他看着微微点点头。
回到家,迟安望着窗外的月光彻夜未眠,脑海中始终抹不去那月虹凄美的样子。
雨还在戚戚沥沥的下着。没人知道,这是这一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雨。
··········
立夏的那天正好是端午节。
宫里没有大办,因为过几日就是萧庭的生辰,按照惯例是要大办的,所以今日便只是请了几位前来为萧庭助阵的各国使者以及南溪国主。
陆烟宁作为翠微宫的宫女自然也是要到场的。她和其他宫女一样帮忙上菜。
给南溪国主上菜时,陆烟宁对他报以一笑,是谢他遵守归还黄金砂之诺。南溪国主拿起桌上酒杯一杯饮进,算是回礼。
席间,萧庭酒后高兴,叫徐子婴上来武剑。
他容貌出众,一出场便得众人喝彩。
萧庭眉眼暧昧的看着他,而他舞剑时也不忘与她眉目传情。周围人见此纷纷窃窃私语,低声偷笑。
陆烟宁皱眉,自徐子婴成为萧庭的亲信后,两人的关系便愈加不对劲。她不止一次的撞见徐子婴衣衫褴褛的从萧庭的寝殿里出来,为此整个后宫一直流言不断。
萧庭也未有在意。从前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如今她坐上了这个位置,临幸几个男宠又怎么了?
让陆烟宁不舒服的是,徐子婴居然也乐在其中。
用以色侍人的方式来博得宠幸,以此获得更大的权力,然后借用权力来报仇。
这样的复仇手段,陆烟宁不齿。
她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什么,但看着徐子婴那讨好的笑容,纵然倾国倾城,可她却一点也不喜欢。
于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晚上来来回回上菜让她筋疲力尽,好在宫中晚宴结束的很早,她换了衣服匆匆溜出了宫。
出了宫,陆烟宁直奔馔玉楼。小二引她入内,推开房间门,满堂宾客。
今日是她做东。
她来到凤都没多久,认识的人却已有不少。
庞扬一家、十七、阿照、还有度王爷和他的义妹阿园。
沈蔚儿带着父母和妙怜去了南方没办法来,陆烟宁写了信问她们好,顺便告诉了她们她要离开凤都的事情。
其实今晚的这一次相聚,一来是为了端午节,二来主要是想和大家道别。
只是这道别之词没办法当众宣之于口,只得在心中默念。
“诶,陆姑娘素来不可算大方的,怎么今日来请大家吃饭?”庞扬端着酒杯笑问道。
众人皆笑。
“从前总是我蹭大家的吃喝,如今赚了些小钱,自然要显摆显摆喽~”陆烟宁开玩笑道。
“小钱?”萧度展开纸扇摇头:“听说陆姑娘经常出入陛下的私库,只怕可不止是小钱这么简单!”
“没错没错,说不定藏着大宝贝不让我们看呢!”阿照说罢便起身来抓陆烟宁,想要看看她怀里到底装没装宝贝。
陆烟宁笑叫着闪躲。阿园见两人玩得环,也加入其中。
两人虽说着搜身,可却一直挠陆烟宁的痒痒,让她哭笑不得。
这时,迟安带着庄冀宗进来,陆烟宁一个满怀装进迟安怀中。
见到迟安到来,她赶紧躲在迟安身后,哀求笑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没什么宝贝的!”
话音刚落,身上的两只金域莲花球却滚落在地。
一只滚落在了阿园脚下,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激动地问道:“这是什么宝贝?”
好在另一只被迟安及时拦住,他捡起来还给了陆烟宁。
陆烟宁看到那金域莲花,不由一愣,莫名想到了傅衡峄。
其实她也将馔玉楼相聚的请帖递给了他,可当她推开门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时,她不免有些落寞。
他果然没有来。
如此便更能说明此刻他已经完全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想起十七说过傅衡峄喜欢她的事情,突然觉得难过。纵然十七说得都不错,可如今他已知道她的身份,他的那些喜欢又能留存多少呢?
他是滕亭的相国,他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多年来苦心孤诣杀害滕亭功臣,企图推翻滕亭的前朝公主?
十七看到那金域莲花,再看陆烟宁的神情,立刻明白了什么,他从阿园手里拿过金域莲花球,还给陆烟宁。
“不过是个小金球,没什么。倒是之前陆姑娘送阿照姑娘的玉镯子可是个好东西吧!”他转移话题道。
果然众人听到这话,立刻朝阿照的手镯看去,萧度亲自拿起来品评了一番,惹得大家欢笑不止。
馔玉楼内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陆烟宁喝了些酒,有些微醺,环顾四周。
庞扬和十七聊着皇城城防的事情,庞扬的妻子哄着两个小孩入睡;迟安不知去向;阿照和阿园一起在窗外赏月;萧度拿起手边的诗作边念,边自己作诗,不时还出题让陆烟宁对上几句。
陆烟宁对了几句便觉得落了下风,索性扔下他,提着酒壶溜走。
看到庄冀宗默默一个人夹着菜,便坐在他身边,给他面前的空酒杯倒满满一杯。
“陆姑娘忘了,在下不饮酒。”庄冀宗看着那酒杯说道。
“江湖人,不饮酒?我不信。”陆烟宁醉醺醺的摇头。
“自家妹生病,我便戒了。”
陆烟宁点点头:“哦对,你说过。”
沉默半晌后,她问道:“令妹的病怎么样了?”
“老样子,最近又有严重的趋势。”
她点点头:“尽快治吧。”
“之前医师说到十四岁时再医治会稳妥些,眼下也快到了。”
“放心。”她替庄冀宗将杯中酒饮尽:“她会好起来的。”
说罢,她便起身。她喝得头昏脑涨,现在只想出去透透风。
站在窗外,倚杆而座。雀湖上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盖住了她的双眼。
她顺势闭着眼,感受夏风的温暖。
“如果你没烧襄梦楼,站在这个地方可以直接看到襄梦楼楼顶的三十九颗蓝明珠。”
陆烟宁睁开眼,回头望去,开口说话的居然是南溪国主。
她一愣,不止该行什么礼,却见四周突然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国……阁主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陆烟宁醒醒神问道。
他淡然一笑:“今日陆姑娘大宴,还不许我凑个热闹?”
陆烟宁笑道:“可以啊,不过里面只剩些残羹剩饭,还希望阁主大人不嫌弃哦。”
他哈哈大笑:“你要了我那么多东西,却只拿残羹剩饭招待我,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陆烟宁冲他吐了个舌头。
“黄金山已经交给你了,你要的第一样东西我算是给了。”
陆烟宁点点头。
“第二件你要九阁的控制权。”他笑道:“这个还得等等,等你把我要的人找到。”
“不过第三件事我可以提前给你。”
陆烟宁疑惑的望着他。
第三件事是要他助她逃离凤都,可现在还未找到幕后之人,这第三件事是不是办的有点早?
南溪皇帝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很快便有下属带着十几个上来。
陆烟宁看着那些人,又看看南溪皇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那十几人见到陆烟宁后,立刻朝她跪下。
“拜见公主!”他们齐道。
陆烟宁的酒一下子大醒。
“臣怀延西路主将严胜见过公主!”那领头的人自报家门。
一瞬间,陆烟宁的眼泪奔涌而出。
“你……你们……”她喜极而泣:“你们是怀延的兵?”
“怀延之战后,军中有的人不服被杀,有的四散逃跑,有的委身滕亭,我们这些誓死效忠怀延盛氏的人集结起来准备为陛下以及各位主子们报仇,可无奈滕亭兵强马壮,我们多有死伤。”
“有次我们差点就要被滕亭全歼,是国主救了我们。”严胜感激的望向南溪国主:“国主告诉我们,公主殿下还活着,待到时机成熟,便会让我们相见。如今臣们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陆烟宁转头看向南溪国主,他只是微微一笑:“如今城内有三百怀延兵卒,城外的密林里还有一千。外加上六君子剑助阵,我想他们足够帮你安全出城了。”
陆烟宁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她扶起严胜与诸位将领,然后对着南溪国主深深一拜:“国主此恩,烟宁终身难报。那幕后之人我定将他绳之以法,不杀了他,我绝不会离开滕亭半步。”
南溪国主将她扶起:“陆姑娘,你很聪明,孤很欣赏你。孤给你这些,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去杀人。”
陆烟宁站起来,不解的看着他。
“孤是希望在此事解决之后,拜你为南溪之相。”南溪国主严肃而认真的说道。
陆烟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南溪第一女相,可好?”他微笑道。
“你若答应,孤可以在南溪的土地上划出一块地方专供你这一千怀延士兵生活训练。你们除了不可自立为国外,其他的一切赋税朝贡全免,所有的习俗均可以按怀延的来。你可以继续以怀延公主为称,他们也可以以怀延士兵自称。”
“怎么样?你愿意吗?”南溪国主笑问道。
斑驳月色下,陆烟宁看着南溪国主的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热泪两行。
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里,傅衡峄一人坐在桌前,将门外发生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灌进嘴里。
酒从他的嘴角留下,滴落在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