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果然，你和陆烟宁是一伙儿的。”
声音从黑暗处飘出。
“可惜啊，她一出苦肉计演得惟妙惟肖，得意之际却忘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道理。”
那人渐渐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向苏蔚儿靠近。
“原来这才是襄梦楼的秘密。”苏蔚儿道。
苏蔚儿手中的火折子未灭，跳动的火苗带来微弱的光。那人一步步走入这微弱的光圈，身型样貌瞬间展露无遗。
那是苏蔚儿无比熟悉的样貌，高耸的鼻梁，消瘦的颧骨，以及那双如星辰般湖蓝色的眼睛。
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居然也能这样好看。
曾几何时，她也曾为这人的面容而心动，为他如此高高在上却肯俯下身来帮她的善心而感激。
纵然她知道堂堂太乐府的府卿大人是永远也不会看上她这种卑贱的女人，但她还是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暗暗动了凡心。
“蔚儿啊蔚儿，我与夏高樾几乎都要相信你了，这是最后的试探了。若你不知道十一楼的暗道，若你没有进来，或许我们还能之前那样。可惜，在你爬上绳梯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张司年说道。
“这些孩子都是哪里来的？你们要对他们做什么？”苏蔚儿红着眼睛质问道。
“你没有机会知道了。陆烟宁也没有机会知道了，杀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而杀你的人……”他冷笑一声：“就在你的身后。”
苏蔚儿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夏高樾与伍影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想要高声呼救，却被伍影一把捂住嘴，一道刀光在她的喉间划过，她立刻瘫软倒地。
昏暗的环境让人看不清血的红色，只能闻到血的腥味。
伍影干净利落的收刀，退回到夏高樾的身后。
“神女大选那晚没能弄死陆烟宁，真是可惜。”张司年看了看地上的人，鄙夷的说道。
“相国大人亲自出来搅局，再加上宇文佟这个蠢货，这才生出差错来。”夏高樾道：“不过这一次，她必死无疑了。”
“她安插在襄梦楼的这枚棋已被铲除，她自己又已暴露，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即使有傅衡峄这个靠山，再想靠近襄梦楼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此次还是张大人足智多谋，若不是大人执意再试探一次，恐怕真的要引狼入室了。”夏高樾谄媚的说道。
张司年冷笑一声：“我哪里有这本事，要不是宫里那位的指点，咱们这桩生意岂能保得住？”
“是是是。”
“你抓紧去处理陆烟宁，既然她藏在将军府，那不如就让她死在那儿吧，让傅衡峄去找庞扬的麻烦，这样我们才能置身事外。”
“大人放心，将军府虽然护卫森严，但想要挡住伍影伍踪却是痴人说梦，这一次，绝不会让陆烟宁活着走出将军府。”
“那就好。好了，我也要将此事汇报给宫里了。先走一步。”
张司年最后撇了一眼苏蔚儿，不屑的冷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密道出去。
夏高樾看着张司年离去，又看看地上的人，长舒一口气：“总算解决了！”
“伍影，你留下来将尸体处理好，然后与伍踪去一趟将军府吧。”
他留下这句话，也背着手无比轻松的离开。
“是。”
伍影低头恭送他离去，直到他的声音彻底消失。
他转过身，面向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
就这样等了半柱香后，他蹲下，将苏蔚儿扶起，在她的胸口猛的一击，突然，苏蔚儿的双眼“唰”的睁开，瞳孔变得极大，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接着，她的胸腔开始猛烈的起伏，嘴巴大张，不停的呼吸着。
“呼----------”
片刻过后，她脸色从刚刚的煞白恢复了往日的血色。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见伍影将手移动到耳边，不知动了什么机关，竟然扯下一张脸皮。
那张本是“伍影”的脸此刻变成了一张人皮，而面前这具身体真正的脸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我叫十七，是陆烟宁让我来的。”十七解释道。
·········
张司年坐着轿子入了宫门。
自发现陆烟宁在查襄梦楼之后，张司年一直战战兢兢，几日几夜都睡不好，只有每次借着探访她的由头，亲自视察一番，才能稍微放心一二。
细细算来，也有三个月了。
苏蔚儿一死，陆烟宁在襄梦楼的布局彻底瓦解，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他今日心情甚好，进宫门时还特地打点了守卫，然后哼着歌一路朝里走去。
他哼的声音很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竟然没有发现，在他刚一走远，滕王宫的大门就缓缓关闭。
那个被打点的守卫统领掂量着手心的银两，看着张司年的身影，冷笑了一声，然后对下属吩咐道：“今日城门提前下钥，没有翠微宫的命令，谁都不能出，违令者，杀无赦！”
“翠微宫？”一旁的下属以为听错了。
“加件衣服吧”守卫统领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天，道：“要变天了。”
···········
“臣张司年求见太后娘娘。”
中阳殿的宫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丫鬟。
“张大人，娘娘里面请。”
“今日怎么是如姑娘当值？”
张司年认得面前这位如儿。她是太后身边的膳食丫鬟，负责一切膳食有关的事情，并不常在太后身边走动。
“锦姐姐得了风寒休息去了，婢子刚侍候完娘娘晚膳，便被娘娘留下。”
张司年点点头，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他与太后见面每次都十分小心，生怕被人怀疑什么，故而每次都由太后亲信锦瑟接待。这次莫名其妙换成了这个如儿，实在奇怪。
如儿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将门打开，请张司年进去。
张司年虽然心里有疑，但宫门已经打开，他也只好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齐太后正襟危坐在大殿之上，他立刻放下心来，将刚刚的疑惑全部抛之脑后。
“司年问娘娘安。”他跪拜道。
“免礼。”
太后的声音如往日般温煦，不同的是，今日微微带着一丝沙哑。
“娘娘，襄梦楼的事情已经解决。陆烟宁安插的细作已经被除，夏高樾也已派手下高手去将陆烟宁灭口，预计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得到捷报。”
“嗯。”
张司年继续道：“十一楼的货安好无损，请娘娘放心，等处理完陆烟宁，臣认为生意便可以重启。”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踏纸，纸上没有写字，而是画着一个个黑色圆点。
“这是北边递上来的新一轮的人选，一共七十三个，请娘娘过目。”
他将纸原封不动的奉上，那个叫如儿的婢女将那踏纸收好，却没有往齐太后那里递去。
张司年有点愣住，觉得如儿第一次近身侍奉还不懂规矩，于是小声提醒道：“烦请如姑娘奉予娘娘查阅。”
可如儿还是一动不动。
“不必了！”
大殿方向传来一个女声。
这个女声有些熟悉，但却不是齐太后的。
张司年不由望向大殿。
只见，齐太后身后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她身着金缕衣，头戴凤珠簪，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的绝色佳人。
长公主，萧庭。
张司年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现下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颤抖，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
他的预感没有出错。
就在萧庭从屏风后出来，中阳殿的灯突然亮起，整个大殿如白昼般明亮。
张司年这才看见，大殿四周的屏风后面陆陆续续走出穿戴朝服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
很快，便数不清了，但起码有百人之众。
他在这些朝臣看到了最显眼的那个。
傅衡峄。
他恍然大悟。
陆烟宁安插在襄梦楼的棋子的确不止苏蔚儿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他，张司年。
即使他自己毫无知觉。
只有苏蔚儿死了，他才能真正放松警惕，才会放心的来到朝华殿复命，才会肆无忌惮将事情和盘托出。
而她们需要做的，就只是守株待兔罢了。
他绝望的看向齐太后。这时，他才发现，齐太后的脖颈处已有刀剑横在一旁。
“只要你听话，本宫自然会保你。”
他想起当初投靠齐太后时，她的承诺。
张司年突然意识到，虽然眼前这个至尊无上的女人已成了刀下囚，但她却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挽回局势的人！只要她能脱身，便能保住自己！
“不不不，是我胡说的，什么都没有！都是误会，误会！”张司年语无伦次疯狂的冲着四周喊道。
可萧庭并没有理他，而是将矛头对准齐太后。
“诸位大臣已经看到了，本宫说得句句属实。齐太后与襄梦楼勾结，将北军战死沙场的人集结成名单，然后再派人前往这些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掠夺走他们的孩子。再将这些孩子卖入襄梦楼，供人消遣玩乐，以此获益。”
“而当初傅相国在韦光处无意得到的画满圆点的密信不是别的，就是这些被掠夺走的孩子的名单。而密信上圆点的数量就是每个孩子的年龄。”
“各位可查看对比张司年手里的密信与傅相国缴获的，就知道本宫所言真假。”
萧庭站在殿前，声音洪亮，语气犀利，气势斐然。
“张司年不过胡言乱语，你便想将罪名安插在本宫头上？萧庭，你未免太过放肆了！”齐太后恶狠狠的说道。
“胡言乱语？”萧庭回头哂笑。
“好，太后娘娘，本宫给你你想要的证据。”说着，她拍拍手，大殿外进来穿着红色北军军服的人。
“储玉？”傅衡峄有些吃惊，不由唤出了声。
“将军。”储玉向傅衡峄握拳一拜。
紧接着，跟随她身后的是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北军士兵。傅衡峄看去，都是熟悉的面孔。
“陛下，长公主殿下，各位大人！在下储玉，北军第三支领军，受长公主殿下之命，秘密调查襄梦楼与北军勾结一案，现将相关人等均已逮捕，这是他们的口供以及证物。”
储玉命人抬进来整整三个箱子。
众人窃窃私语，齐太后的脸上越来越僵硬。
“如果这些还不够……”萧庭继续说道：“那便让亲身经历者来告诉大家这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
这时，彭天志走了进来，而他右手边牵着的是一个神色无光黑黝黝的小女孩。
他跪在大殿上，并让小女孩也跪下，可小女孩儿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坐在金銮椅上的小皇帝。
彭天志指了指小女孩的腿，又指了指自己，费了半天才让小女孩明白下跪的意思。
“草民彭天志见过陛下！”
“请陛下做主，请相国大人做主，本人原本是北军的一名士兵，可去年初，家里传来口信说是我的女儿生了病，几日都不见好，我死女心切，便动了歪脑筋，在一次大战间，我临阵脱逃，跑回了家。为了不引起注意，我贿赂了记录死亡名单的文书，让他帮我做了假。”
“可等我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早已没了人。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婆娘听说我死了，居然将我的女儿卖掉，然后另嫁他人！”
“于是我便一路寻找我的女儿，几经波折才得知，我那婆娘之所以卖掉女儿是因为有人对她威逼利诱，她不肯，竟被那群□□□□加，打坏了脑子，变得痴傻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群伤我妻，夺我儿的人就是襄梦楼雇佣的打手！我随后一路追查到襄梦楼，恰巧碰到陆姑娘，才得以救下我的女儿。”
彭天志说着已默默流起眼泪。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好说的？”萧庭质问道。
齐太后咬紧牙，狠狠的瞪着她。
萧庭冷笑一声，然后转身向众臣道：“齐太后与襄梦楼勾结，买卖孩童，以权谋私，大伤我北军之军心，罪无可恕，今日各位都是见证者！”
群臣议论纷纷。
这时，小皇帝突然从他的龙椅上滑下，一点点走下玉阶，步履蹒跚的走到彭天志以及他女儿面前。
他摇摇晃晃的蹲下，探头看着面前这个和他一样高的小人儿。
他在皇宫里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同龄的小孩儿。他一出生身边就环绕着瘦高的宫女们，后来他开始上朝，下面站着的是更高的朝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和他一样高的人。
他有点欣喜，又有点好奇。
他尝试着拉起小孩儿的手，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
他摸摸自己圆圆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生命中，人们总是抢着回答他的问题，还从来没有人会这样。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小女孩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他明白了。
他转过身，对着金鸾仪上的母后惊奇的说着他的发现：“母后母后，她没有舌头诶！”
金鸾仪在他母后身后发出闪闪金光，使得他无法看清母后的表情，于是他略微失落的回头，却发现小女孩儿一旁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一天，都会深深的感受到这一天的与众不同。
因为这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一个没有舌头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哭成泪人的男人。
第一次怎么都不清母亲的表情。
·········
在众人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场景时，傅衡峄沉默的离开。
他刚一出宫门，阿四便出现。
“公子，全城都找遍了，没有陆烟宁的踪迹。”
“不必找了。”
“公子知道她在哪儿？”
“襄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