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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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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烟宁在将军府住了两日,终于得空好好休息一下。

    夏高樾派人在凤都各个角落四处搜查她,她没法在外瞎晃悠,只好在将军府里溜达。

    好在将军府足够大,她逛了近两日,才勉勉强强对这府内有了大致的了解。

    府邸虽大,但陈设却不多,虽说一般武将都不喜奢繁,但这里明显过于简陋了。陆烟宁问了服侍她的小丫鬟缘由,小丫鬟回说是因为大人是才升得官,这宅邸也是才赐的,故而还没来得及打理。

    陆烟宁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她在太极殿上杀了腾亭皇帝,当时的禁卫军统领怕被追责,连夜领着自己十几个小妾畏罪潜逃,后来傅衡峄便从凤都的守军将领里提拔了庞扬做了禁卫军统领。

    所以这么说来,若不是自己杀了皇帝,前任统领正值壮年,庞扬恐怕一辈子也做不了禁卫军统领;

    陆烟宁想到这儿,坐在秋千上无奈的浅笑,人生际缘真是不可言,牵一发动全身,谁都不知道一个人不经意的行为会给另一个人的一生带来怎来的变迁。

    而自己走到今天,又是谁造就的因果呢?

    人生在世,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又能有多少呢?

    想想又莫名觉得虚无。

    “陆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陆烟宁转过身,是庞扬,她微笑道:“好些了,本也没有什么重伤。”

    庞扬看着她在阳光下荡着秋千,每荡起一下,发间两条鹅黄色的发带就轻轻飘起;当至高处,还盈盈笑起来,若是旁人不知,只会当她是青葱妙龄的闺阁少女。

    可庞扬想起那天晚上阿四的话,心中便隐隐不安。

    “陆姑娘是腾亭人吗?”

    陆烟宁摇头。

    “那陆姑娘是哪里人?”

    陆烟宁狡黠一笑:“怎么?想查我底细?”

    “误会了,在下只是好奇。”庞扬道:“陆姑娘年纪轻轻就如此厉害,难免让人好奇你的出生和师承。”

    陆烟宁笑道:“我确实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师父,他教我弹琴,我便学如何弹琴,可是后来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过来,当时他不仅仅是在教我如何弹琴。”

    看庞扬用不大明白的神情看着她,她只好解释道:“他将天下之势、纵横之道融合于曲谱、奏乐之中,每每授课,看似是在讲曲,实则是在讲运筹帷幄之道。可惜当时我听不明白,只学会了怎么弹琴,完全不懂其中的奥妙。直到后来苦读百书后,总算有所参悟。”

    庞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陆姑娘的师父真乃神人啊!怪不得陆姑娘能够算无遗策!”

    “不过,陆姑娘每次都能算无遗策吗?”他不由好奇道。

    陆烟宁停下了秋千,半仰着头思索道:“也不一定。”

    “比如那日傅衡峄来救我,我就没料到。”她诚实的说道。

    庞扬笑笑不语。

    他这样一个爱惜名声的人,却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的事情谁又能料到?

    “哦对了,说到他,我还纳闷怎么这几日都没有他的音讯?”陆烟宁皱眉问道。

    庞扬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低头,欲言又止。

    那日傅衡峄被帝师大人叫去,自然免不得一顿训斥。从前庞扬未在宫中当值,只知道帝师大人对傅相国很严厉。可若不是他昨日亲眼所见,定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严厉”二字真正的意义。

    帝师大人遵循古礼,对于学生中有违背礼法或者偷奸耍滑之行的一律都以棍棒笞之。

    不过面对如此严重的惩罚,也没有人敢拂他的逆鳞,去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傅衡峄一向是他的爱徒,可这次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仅让家族颜面扫地,还让他这个老师也跟着受辱。

    帝师大人自然大怒,当下罚了他三十警示棍。

    庞扬听到帝师大人要打傅衡峄三十警示棍,不由为他捏了把汗,这三十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打完恐怕难以站立,于是便去重威宫守着。

    可到了重威宫他才知道这三十警示棍不是打三十下,而是要生生打断三十根手腕粗的竹棍!

    这可就远不止三十下了!

    庞扬看着跪在宫门前一下一下被棍笞打的傅衡峄,心中实在不忍,于是向帝师大人求情,可却被傅衡峄阻止。

    他口中带血,沉默的朝庞扬摇摇头。

    于是又是一棍棍的打下去,竹棍在他身上断成两截,留下倒刺刺入他的背脊,可他却一声不吭,紧咬着后槽牙。

    其实帝师大人的惩罚归惩罚,并非真要要了学生的性命,所以如果有人被打几下便晕了过去,通常也就作罢。

    可傅衡峄又不是文弱书生,他出生将军世家,身子比常人要硬朗不少,这几十棍又怎能轻易让他晕过去。可他不晕,便只能这样一棍一棍结结实实的挨着,直到三十棍打完为止。

    他受了这么重的惩戒,自然再无力来看陆烟宁。

    庞扬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这些。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只是微微道:“朝中大小事情都得找他,想必是忙的很。”

    两人后又聊了一会儿,丫鬟来说晚饭准备好了,于是庞扬便邀了陆烟宁与家人一同吃晚饭。

    庞扬父母早亡,少年时认识了他的夫人,两人青梅竹马,一直恩爱到了现在。

    几年前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儿子像庞扬,胖乎乎的;女儿则像夫人,生的瘦小。两个小家伙见了陆烟宁,围在她身边看来看去,然后回头对娘亲说:“娘亲,这个姐姐好漂亮!”

    听得陆烟宁心花怒放,笑呵呵的摸摸他俩的头,直夸他们聪明。

    但随后他俩转过头,小手指着刚上的新菜对他们的娘亲说:“娘亲,这个猪肘子好漂亮!”

    陆烟宁的笑僵硬在脸上。

    庞扬的夫人抱歉的笑笑,赶紧将他俩拉过去,解释道:“他俩最近学了‘漂亮’这个词,然后就什么都用,童言无忌,陆姑娘不要介意。”

    陆烟宁尴尬的笑笑,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心痛的说:“没事~小孩子嘛~”

    庞扬以及一旁的婢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尤其庞扬笑得最放肆,他拍着桌子笑道:“陆姑娘你在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想被我两小儿将了军哈哈哈哈!”

    陆烟宁吐吐舌头,然后用筷子取下从那盘猪肘子上取两块肉,分别夹给两个小家伙,假装恶狠狠的说道:“既然漂亮你俩就多吃点哈~”

    大家有说有笑的吃完了晚饭。

    饭后庞扬的夫人又拿出家中珍藏已久的清酒招待陆烟宁,陆烟宁本就爱喝,看到这等好酒,免不了留下来畅饮。

    到了巳时,两个小家伙已经在庞扬夫妇二人的腿上睡熟了,夫人便留庞扬陪客,自己去安顿两个小孩儿入睡。

    庞扬喝的有些微醉应声说好,直到看着夫人离去的身影才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向陆烟宁解释道夫人有眼疾,一到夜晚就不大看的清,虽然有丫鬟带路,但心里总还是怯的,他还是陪她先回屋里。

    陆烟宁点点头,看着朦胧月色下一家人的身影,莫名其妙就湿润了眼睛。

    真好。

    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没有猜忌与勾心斗角,没有生与死的较量,没有正与恶的纠缠,有的只是一家人的相互陪伴与毫无条件的爱。

    这样,真好。

    只是这样好的东西,她这辈子却只能望洋兴叹了。

    有时候她觉得人生在世真的很奇怪。同样在一座城中,有些人可以像庞扬一家过的安稳又平静,但有些人却只能如她这般日日行走于刀锋之上,像得了诅咒的孤魂野鬼,永远得不到安生。

    她、迟安、十七、苏蔚儿、襄梦楼的女子们、萧度、阿四、许琮、傅衡峄、滕王宫里的人………

    如果凤都是这广袤无垠的黑夜,那他们这些人就是天上的繁星,需要不停的闪动,才能保证不被黑暗所吞噬。

    可黑夜永远是黑夜,繁星却不一定是当初的繁星。

    总有一天,现在天上的那些群星都会被黑暗湮没,从天空中坠落,摔个粉身碎骨,摔个尸骨无存。

    陆烟宁一杯一杯酒的喝着,望着漫天的繁星,突然数起来。

    “那一颗是迟安,旁边的是我,后面的是十七……”

    她有些醉了。

    数到傅衡峄的时候,她停下了。

    她双手拄着脸,皱眉想道:“傅衡峄如今成了亲,不久就会有孩子,到时候再料理了我,凤都重回往日的平静,那他便可和庞扬一家一样过安稳的日子了!”

    “这样算来,他就不属于我们这类人了!”

    陆烟宁点点头,决定及时更改自己的‘星星名单’,可转念一想,傅衡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这样的人一辈子又怎么能过真正的安稳日子呢?

    即使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成天给他添堵的。

    陆烟宁反复衡量要不要把他从‘名单’中划掉,想着想着便爬在石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到身上一股暖流,于是心中愈加急躁,脑海中闪过那日在十楼的情景。

    耳边是可怕的刑具相互碰撞的声音,黑色的人影露出邪恶的笑,一步一步的靠近,一点一点剥去她的衣服………

    蓝色的墙再次变成了湖水,完全的浸没她的身体,水灌入了她的口中,那熟悉的窒息感再次重现。

    不要,不要再来一次。陆烟宁当下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别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

    这一次,她奋力的喊了出来。

    但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坐在床上,面前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别怕,是我。”

    再没有比这更轻柔的声音了。

    ,大口大口的喘气,许久才慢慢缓过劲来,看着傅衡峄:“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你喝醉了,趴在石桌上,就抱你回来,本想给你盖上被子,你就……”傅衡峄眼神中藏不住的担忧。

    陆烟宁擦了擦额头的汗,强堆出一个笑:“我没事。”

    然后对他深夜突然到访觉得奇怪,忙问:“怎么了?这么晚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问反倒让他愣住。

    那天硬生生的接了三十棍,硬撑着回到家就昏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帝师大人又叫他去宫里思过台思过,捧着厚厚一本《礼法》在日头下一念就是一整天,待到整本念完,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

    拖着满是伤痛的身体回到家,迎面是陈璧月质问的双眼。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也不愿瞒她,于是实话实说,不过特别隐去了苏蔚儿的部分,以免走漏了风声。

    “她毕竟是受了我的嘱托做事,见她有难,也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情况特殊,只能出此下策。”他解释道。

    陈璧月将信将疑,却还是不满:“当真是下下之策!”

    殷桃小口嘟起来,背转过去,明摆着是要人哄。

    傅衡峄只好去抱她,将瘦小的她揽入怀中,谁知陈璧月突然转身,一下子便吻住他的唇。

    他一时愣住,可那吻却来势汹汹,他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怎么了?”陈璧月娇羞的看着他:“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又何必还要拘着礼?”

    夫妻?

    对了,是夫妻。

    面前的人是他的妻,他一辈子要与之相伴的人。

    这婚约是三年前结下的,已经过去了三年,可他却似乎才真切的意识到这件事。

    紧接着,一阵香吻又再次袭来。

    他没有再推开。

    为什么要推开呢?这是他的妻,夫妻之间的吻是多么的正常,没有丝毫的不妥。

    是的,没有丝毫的不妥。

    于是他也吻上她,将她的衣服一寸一寸的脱去,露出光洁的,吹弹可破的肌肤。然后他再褪去自己的衣服,陈璧月的手不自主的摸向他那匀称的肌肉,从前向后的探索着,当那纤纤玉手越过他坚实的手臂来到后背时,突然触碰到了他满背的伤口。

    傅衡峄眉头紧皱,疼痛像是冷水一样浇筑在他身上,他停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陈璧月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他没有回答,目光却低垂下来,良久,才道:“没关系。”

    “要不等你伤好了,我们再……”陈璧月善解人意的说道。

    他点点头,让她先睡,自己则穿了衣服朝书房走去。

    陈璧月问他这么晚了为什么不休息,他如实说这两日一直无法入眠,所以去树下静坐。陈璧月不解的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么眉头便簇在了一起。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自那日将陆烟宁从襄梦楼带出来后,他就一直无法入睡。每每入睡,脑海里都是他推开那扇门的场景。

    那半□□的少女躺在血泊中,身上的是各式各样的伤痕。

    而那墙壁上挂着的刑具,似乎每一件都深深的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也知道陆烟宁经受了什么。

    所以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

    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

    这本是他自己的事情,却最后要她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她比常人聪慧,他便总觉得她能更多的胜任一些她本不需要做的事情,于是他对她威逼利诱,让她顺了自己的意。可是他却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出入那样的地方,终究是危险的。

    所以那三十棍是惩罚,是他心甘情愿受的惩罚,不是因为自己败坏了名声,而是因为自己害她陷入了险境,受到了伤害。

    他身上每痛一次,似乎都在提醒自己究竟做了多么错的决定。

    他抬头仰望者天空,夜静的可怕,唯有孤月照空。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去看看她,问一句她的伤还痛吗,问这一句就行。

    可真当坐在她的面前时,却又什么话都问不出了。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汇成一句简单话:“我来看看你的伤。”

    陆烟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没什么事,你忘了迟安输过内力给我?虽然这内力我无法运用,可是只要按照他的口诀进行调息,恢复伤口还是很容易的。”

    她神情淡然,似乎全然没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他明明看到过她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无措。

    还有刚刚那惊恐的神情。

    怎么会是真的淡然,真的无所谓?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不过是想把所有的痛苦都咽在肚子罢了。

    所以绝不能袒露出丝毫的怯意。

    害怕便是输了,她这样一个倔强又骄傲的人怎么肯向这卑鄙的俗世低头认输?

    傅衡峄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睫毛微微颤动:“其实……“

    刚开口,却又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优柔寡断,倒全然不像从前的做派了。

    他定了定,然后重新开口道:“其实你没有吃假死丹,对吧。”

    他缓缓摊开手,一颗褐色的丹药躺在他的手心。

    “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在手里攥着。”他的声音变的低沉:“为什么没吃?”

    陆烟宁注视着他手里的丹药,对他的话没有否认。

    奇怪,为什么总是能瞒得过所有人,却总是唯独瞒不过他。陆烟宁不明白。

    她从他宽大的手掌中取走那颗丹药,摇摇头:“不知道。”

    沉默片刻,陆烟宁突然开口:“或许我想知道她们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吧。”

    九瑶也好,姜栀也罢,那些怀着对新的生活万般期待的女子在踏进那扇门后,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伤害呢?

    如今陆烟宁才明白,那不只是身体的伤害,还是一种屈辱,那种屈辱带来的痛和伤口带来的痛是不一样的。

    那种痛刻在心里,永远也复原不了。

    “后悔吗?”

    窗外的风吹灭了床边的一盏烛灯,只剩一盏还微弱的亮着。傅衡峄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那如月光般静谧而沉稳的声音。

    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吃下假死药?还是后悔设计了这个计划?抑或是后悔来襄梦楼查案?后悔卷入帝位之争?后悔杀了腾亭帝王?后悔来到凤都?

    真若后悔,都不知道该从何悔起?既然如此,又何必后悔?

    “什么都是有代价的吧。”她低头说道

    黑暗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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