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陆烟宁仰头望着翠微宫院落里的一棵树。
她其实很少会对着一棵树发呆。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实在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对着一棵树伤春悲秋。
可这树实在特别。
或许更确切的说,这不是寻常意义的树,而是一个以树为模子用翡翠和琉璃雕刻而成的巨型玉器。
它有五米之高,花繁叶茂,日光投射在上面,一闪一闪的,显得晶莹剔透。
她细细望去,发现每一片树叶都是用鲜绿的流光翡翠精雕而成,而叶片并非如寻常翡翠饰品那样厚重,而是细细打磨成薄如蝉翼般的片状,一个一个镶嵌在褐色的枝干上。
枝干用得是西域棕琉璃,其上纹路有的突起,有的凹陷,有的偏深,有的却格外清浅,而那凹陷偏深之处,还隐隐有墨绿的宝石如青苔般依附之上,完全如真正的树皮模样。
不过这些都是陪衬,最抓人眼的是那一朵一朵开遍整颗树冠的红色小花,陆烟宁不知是用什么珍稀物什做的,只觉得仿佛如仙境之花一般,是无与伦比的美。
“这是凤凰花。”
一个轻柔又倦懒的女子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子斜靠在亭柱边,双手环抱在那半露的□□之下,一双媚眼正微笑着看着她。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陆烟宁行礼道。
“凤凰木喜热,可凤都偏偏天寒,无论怎么费心看顾着,最后都只剩一枝枯木,实在是惹人心烦。后来王兄寻遍天下能工巧匠,打造了这一棵凤凰玉树,作为我十八岁生辰那年的贺礼。”说话间她已经轻轻走到陆烟宁身边。
陆烟宁侧过头看她。
玄元皇帝七个儿子,却只有萧庭这一个女儿。不过他却并没有对自己唯一的女儿付诸太多的感情。相反,他对她极为冷淡,萧庭十六岁的时候便被送去行宫居住,直到玄元皇帝逝世才被准回宫。
不过幸运的是,继承玄元皇帝帝位的是萧庭一母同胞的兄长,玄烈皇帝萧泓。
大概是因为二人的母妃早逝的原因,萧泓对这个幼妹极度宠爱,倾其所有只为讨她欢心。
这凤凰玉树就是萧泓送她的万千稀世珍宝中的一个。
当年萧泓将此物一献出便立刻引得群臣非议,不少人上奏斥责这凤凰玉树太过奢靡。可玄烈皇帝还是力排众议,将它留在了翠微宫。
“王兄待我一向是最好的。”
萧庭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棵凤凰玉树,眼里充满着一种纯真和向往,似乎那晶莹剔透的玉树所折射出的光芒下还藏着那再也回不来的往昔岁月。
“只是……”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父王做错了决定,把皇位传给了他。其实,本宫比他更适合。”
陆烟宁看着萧庭,她已过而立之年,但发间却不见一根银丝,眼角也没有一条纹痕,还如那初入世的少女模样,她身上戴着的那些珠宝首饰也不过是借了主人的光才显得独一无二。
她就像是面前这棵汇集着绝世珍宝和高超技艺的凤凰玉树一样,拥有着永恒的美丽,是任何的人间风雨都无法撼动的。
“三年了!”她转过头来,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我们足足等了三年,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是的。三年了。
从两个人密谋杀死玄烈皇帝开始,到萧庭利用有毒的永生金丹将上颐观清除出去,而陆烟宁带着假扮神蛇岛的使团适时的入朝觐见……
再到陆烟宁用特殊的训蛇之曲将那巨蟒训练成极具攻击性的杀人工具,最后在生辰宴之日一举出击。
这三年来,她们谁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过现在,她们仍然不能有一丝松懈。
“最近凤都城传出一些风声。”陆烟宁狡黠一笑道。
萧庭微微抬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人们都在说,既然这巨蟒本以草药为食,多年来未展现丝毫攻击性,就算铁笼破损,它逃了出来,为何不顾一切怒而伤人?即便它兽性未改,为什么不攻击别人,只冲陛下而去?”陆烟宁道:“但很快就有人解释说,玄烈皇帝饮巨蟒之血,身上留有其血味,人虽闻不出来,但巨蟒却能很快辨识。故而逃出铁笼便直冲他而去。
萧庭懒懒的讽笑:“这倒似乎有几分道理。”
“不过,他们却琢磨出了别的深意来。”陆烟宁神秘一笑:“这两天,都城里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说这巨蟒是灵物,即为天赐,代表上天的旨意。而按理来说,帝王乃上天之子,自然应该饮天赐之血。可这只巨蟒却不愿玄烈皇帝饮其血,那岂不是说明有人德不配位,非天选之子。”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萧庭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日一早,中阳宫那位便提议要赶快送国主灵柩入皇陵呢~”
“灵柩早日入皇陵,也好早日了结此案,阻止这样有损玄烈皇帝清誉的传言愈演愈烈。”
萧庭不屑道:“你难道真的以为她是好心?”
“自然是为了她儿子的皇位。”陆烟宁会心一笑:“况且,厉阳、长宜两位王爷快要到凤都了。”
“那本宫这位嫂嫂是得要着急了…”萧庭冷笑。
“按礼法,只有等旧王入陵,新王才能登基。若等两位王爷到了凤都,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她怎能不急?”
“那我们呢?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儿子顺顺利利的登基?”萧庭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心。
“殿下不必担忧。小皇子如今不过才五岁,古往今来,冲龄践祚的皇帝,有几个坐稳了江山?更别说现在腾亭上下乱作一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那两位王爷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的意思是………”萧庭凝神望向她。
“十年前七王夺嫡的时候便闹得腥风血雨,如今国主已死,只留下个五岁的幼子。如此夺位的大好时机,这些王爷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萧庭眉头一紧:“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才杀了国主,已经惊动朝野,若是再对小皇子动手,只怕会引人注目,得不偿失。还不如等两位王爷进宫之后,借他们之手除掉小皇子和齐皇后,到时候我们坐享渔翁之乐,岂不快哉?”陆烟宁志在意得的说道。
萧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现下我已入宫当值,可却只是个乐正,并不能在朝廷中帮到殿下。所以为了殿下的大业,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便是要……寻一个倚靠。”
“倚靠?”
“不错。”陆烟宁继续道:“殿下要做腾亭第一女帝,要么有人心,要么有兵权。可惜百官腐朽,黎民蒙昧,他们是断然不能接受一个女子称帝为王的,所以要得人心只怕难如上青天。”
“那本宫便只能选择手握兵权了?”
陆烟宁点点头:“腾亭的兵权分为南北两军,北军统帅是兼任相国的傅衡峄。此人年少成名,十五岁连中三元,二十岁入仕,二十七岁拜相。满腹才华又为人正直,自任相国一职虽不到一年,却做得井井有条,朝廷上下无有不服。”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南军统帅是宇文家独子宇文钊。他已过不惑之年却未有丝毫功绩,身为南军统帅竟连重兵器都拿不起来,若不是这些年南方太平无事,不然宇文家几世的功名都会被他给败得干干净净的。”
萧庭点点头,陆烟宁短短几句话便将两人的好坏完全铺陈开来,任是闭着眼睛也该知道选谁做这个「倚靠」。
“傅衡峄的确是不二人选。”
陆烟宁却笑着摇头:“傅衡峄此人不可杀更不可用,我要说的是宇文钊。”
“哦?这是为何?”
“傅衡峄出生将军世家,又是帝师林术除陛下外唯一的学生,虽然他的父母都不在世了,但是可不要小看这两个身份,它们的背后可是整个北军和翰林老臣。他根基如此深厚,不会轻易站队。再加上他一向尊礼重教,必然无法接纳女子登基,所以我们很难拉拢他。”
“但宇文钊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傅衡峄一直谋划着南北军改革事宜,奏疏都递上去好几回了,若不是这次我们杀了国主,只怕这两军变革便要批下来了。倘若军改一旦完成,宇文钊这南军统帅之位便再不能像现在这般悠哉。他一直以来游手好闲,朝中人都不大能看得起他,他若不趁此机会抓住我们这跟救命稻草,那便真的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所以,宇文钊是最好拉拢的,而他蠢笨不堪,也极好控制,对于我们来说,他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选。”陆烟宁最后道。
萧庭恍然大悟,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陆烟宁,她一张鹅蛋脸小巧十足,圆圆的眼睛更是如珍珠般透亮,一颦一笑都透露出一股机灵劲儿。
这样灵动的少女萧庭见过不少,她们或许是豪门贵族家的千金小姐,或许是不谙世事的宫廷贵女,但眼前这个城府颇深的年轻谋士,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有时候也会恍惚,面前这个少女双唇开合,眉飞色舞的似乎正在讲着什么闺阁趣事,但当她猛得清醒过来时,流入她耳中那明快的声音却全是关于天下格局的阴谋诡计。
天下第一女帝,天下第一女谋士。
或许命运注定这两个满怀大志的女子要在此相遇,注定她们要一同携手重塑腾亭历史,注定她们要开辟一个崭新的王国。
萧庭想到这儿,不由眉开眼笑。
“既然如同你说的,傅衡峄太难把控,大可杀了他就行,为何却说他「不可杀」”
“傅衡峄是有大才之人,等殿下坐上王位,还要靠他治理天下,若是把他杀了,可就太浪费了。”陆烟宁摇摇头说。
萧庭点点头,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扑哧一笑,神色暧昧的说道:“不说别的,单为那张脸,杀了他我都觉得可惜。”
陆烟宁一怔,随后笑笑。
“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去见一见那宇文钊。”萧庭说道。
“是。”陆烟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