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羊皮鼓上的舞蹈
三日后的破崖村广场,和初赛时一样那么喧哗热闹,但比上次多了一些从被淘汰选手眼中放射出来的嫉妒和不屑的目光。
雨后灿烂的阳光,映照着姜嫣明艳璀璨的笑颜。只见她优雅的独坐在高台之上,高高挽起的云髻中,垂落出几缕青丝,如柳絮般随风舞动着。与其一同舞动的,还有她那正在拨动琴弦的芊芊玉手。
欢快的音符随着姜嫣在古琴上拨动,不断地从她的十指下跳进班怀仁的耳中。
“好一个《阳春白雪》,把春季万物复苏的欢快之景全然表现了出来。不错不错。”乐声中,班怀仁不住的点着头,微闭双眼,感受着乐曲的意境。
一丝早已了然于胸的骄傲神色从姜嫣的脸庞上浮现出来。看着面前班大人满意陶醉的神色,感受着台下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姜嫣在傲气而不屑的神色掩饰下,回忆起从小就接受特训的种种过往:三岁就会识曲,六岁就会各种乐器,十岁精通所有古曲的弹奏技法,十三岁就会谱曲,十五岁就能成功的改编各种流传多年名曲。这期间她默默的弹断了多少琴弦,自己的手指染红了多少乐器,估计自己也数不清了。今日的荣耀和成功,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
不经意间,姜嫣内心深处所掩藏着的、多年由于非人磨练所造成的既怨恨又骄傲的矛盾情绪,汇集到了古琴声中。班怀仁脑海中的画面也随着琴声的变化从春光柔和的江南水乡,变为了金戈铁马后,被鲜血染红的断壁残垣。
“戾气好重的女子,好像藏着不少故事呢……”班怀仁轻轻张开双目,深邃的目光下,开始打量和猜测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过去。
“班大人……”村长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叫着班怀仁。
“……什么事?”班怀仁尚未从打量姜嫣的思绪中走出来,
“秦茜儿和谢绿珠两人要求和在一起表演才艺,您看?”
“可以,你安排吧。”班怀仁随意的回答者。不过就是两个好姐妹一起表演而已,没什么特别。班大人并不太在意,依旧在回味刚刚变了味的《阳春白雪》背后的故事。
可是茜儿和绿珠并未给班大人走神的机会的。人还没出来,阵势就已经摆开了。
只见高台四边,各由一个大汉推上来一面大鼓。羊皮做的鼓面直径足有两臂长,大红色的鼓被架子斜架起来,朝着高台的正中心。而高台的正中心则架上了一个直径更长,且更高的圆柱形架子,架子被橘红色和大红色的布匹所遮挡,长长的布匹在架顶上系了一个花球,剩余的布匹飘带,像瀑布般的垂落下来,然后又被系在了四个羊皮鼓鼓师的腰上。
鼓师们都是虎背熊腰且半裸上身的壮汉,古铜色的肌肉暴露在阳光下,彰显出雄性的阳刚霸气。这四人的手腕上都佩戴者乒乓球大小的铜铃,大大的红色裤腿也在脚踝处被黄色铜铃紧紧的束在一起。
四人手持鼓锤,交叉双臂低头立在羊皮鼓正前方,静静地等待号令。
突然,被红黄长绢所包裹的高架中间传出一声女子高亢的吼声:“哈!”,随后,便是一震沉闷连续的小鼓点声从高架中间传出来。几秒钟后,鼓点声突然停止。整个高台周围也是鸦雀无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场面所震慑住了,个个屏住呼吸,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什么。
没让观众们久候,四个壮汉鼓师抡起了手上的大锤,“咚!咚!咚!咚!”,四个人有节奏、有力度地击打着面前的羊皮鼓,一边击打一边变换着体位,顺时针方向依次向自己旁边那个鼓师的位置跳去。随着鼓师的跳动,身上的铜铃也仿佛沉睡千年后被唤醒了似地,发出深沉的呼吸声。系在鼓师身上的红黄长绢也随着鼓师的旋转,高架上的花球节被缓缓的拉扯开,就在球节被解开,长绢下滑的那一刹那,四位鼓师突然用力敲击了一下鼓,长喝一声,再同时将自己身上的那条长绢奋力的向高台外抛去。
四条长绢就像新娘的盖头,优雅的从新娘乌黑的发丝上飘落,换来的是新娘娇羞的笑靥和新郎如获至宝般兴奋的眼神。而现在高台周围的所有观众都是一副震惊的神色,并在现场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又静谧下去。
因为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红色羊皮鼓,比刚刚看见的那四个鼓,大上四五倍。更为重要的是,在羊皮鼓上站着两个人,一个身上穿着改装后飘逸的新娘披挂,娇艳欲滴却又生涩可人,腰上、脚踝上、手腕上都带着黄色铜铃,铛铛作响。特别是一双小脚上穿着红色的木屐,将脚下的羊皮鼓踏得更响了。另一个人穿的是将军铠甲,简洁的发髻上绑着红绸,脚下踏着朱红色的马靴,手腕上系着护腕,一把青光发亮的宝剑紧紧的握在手中,显得英武不凡。然而胸前系着一个大红色的花球证明了他的身份: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将军。
“这是在表演嫁娶之礼吗?为何又佩戴宝剑?身穿战袍?”班怀仁震撼而又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咦,这个‘将军’……是她!秦茜儿!呵呵,好一个秦茜儿!穿上男装倒也俊美倜傥!”班怀仁不由会心一笑。
此时,四个鼓师变换了鼓点节奏,从铿锵有力的硬汉风格鼓点变为了清脆婉约的小鼓点,
“咚、哒哒……咚、哒哒……”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绿珠率先用柔和和凄婉的声音唱了起来,并随着歌声和鼓点的节奏,舞动着自己火红的裙袖,仿佛清明的杜鹃,用生命舞出自己最灿烂的一刻。脚下的木屐踏在巨大的羊皮鼓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大地在为之哭泣叹息。一阵哀怨呜咽过后,绿珠长长的舒展开了自己的腰肢和手臂,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似地,缓缓倒在了羊皮鼓的正中心。
就在绿珠倒下的这一瞬间,一直背对着她,面对观众,面容冷峻,戎装打扮的秦茜儿突然一个踉跄,猛的一回头,随着扬起的鼓点高亢的唱到:“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边城。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四周的鼓声随着她的歌声而变得凝重深沉。而茜儿也在深沉的鼓点声中,腾空而起,拔起宝剑,在空中翻转腾挪!每一次腾跃,都围绕着中间的绿珠舞出一段刚柔并济的剑花,每一次落地,都在羊皮鼓上踩出心跳般紧张而扎实的节奏。
全场观众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着秦茜儿踏出的“咚咚”声而跳动,为呼吸都随着宝剑发出的阵阵寒光而停滞唏嘘。
四周鼓师们的鼓点声停止了,就只剩下茜儿围绕着巨大羊皮鼓翻转跳跃的咚咚声。仿佛大战过后,鸣金收兵,活着的士兵都已撤退,只剩下一堆枯骨,在沙场上哭泣。
然而这哭泣的声音,仿佛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新娘。只见绿珠就像沉睡千年的公主,缓缓的苏醒。脚上的木屐也随着茜儿踏出的节奏而哒哒的轻轻跳动起来。当她抬头看见穿着铠甲的新郎后,不管自己的身体有多虚弱,都依旧执着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扑向新郎的怀抱。绿珠身上的铜铃,像是为他俩喜结良缘而欢呼的祝贺声,在悲切的羊皮鼓声中穿插。虽然凄婉,却也欣喜。仿佛久别重逢后的情侣的眼泪,滴进了在场每一位看客的心理。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记得绿罗裙,”绿珠和茜儿相拥而唱。情到深时,茜儿猛的一发力,抱住绿珠一跃而起,在空中偏偏而旋,最终缓缓落下,随着羊皮鼓发出咚的一声,绿珠的铜铃声也停止了,只看见新娘撒开的长长拖摆徐徐坠落,和被新郎扯下,抛在半空中的大红花球,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看台上的班怀仁愣在那里,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台上相偎依的身影。火红的新娘披挂在明晃晃的铠甲映衬下是那样的刺目,粗狂汉子泛着汗珠的肌肉似乎还散发出战场上敌我厮杀时的那股子不死不休的气息。
太阳光越过架子上挂着的红色绢布,映照在班怀仁的眼睛上,“呃…好刺眼…”。
全场静静的,不知道是还沉静在刚刚钢劲的鼓点声中,还是在期待班大人为这精彩的表演说些什么。
然而,班怀仁什么都没说,单手有些吃力的撑着座椅副手,颤巍巍地慢慢站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像年逾古稀的老者似地,缓缓地离开了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