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Sonnet 8
衣食住行这四方面,虞姒最在意的就是吃。
今天的午饭让她的心碎成了支离破碎的上千片,整个人像个霜打了的茄子。
今晚的风好像格外温柔,透过窗隙依附在她的发上,轻柔的抚过来又拂过去,异常舒服。
如果是昨天,虞姒早就被哄睡了,今天,她饿的睡不着。
主楼的晚自习跟音乐楼的晚自习相比少了太多自由,第一节晚自习必须集体在教室上。
虞姒根本没有偷溜出去吃东西的机会,时礼看她跟看贼似的,一丁点儿小动作都做不得。
夹在物理书中的手机震了震,按照这频率,应该是谁连着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虞姒打开微信,发现是黎知发过来的消息。
【黎知不是荔枝】:[视频]
【黎知不是荔枝】:[快点粗奶丸jpg]
肚子不停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已经让虞姒越来越烦躁了,连上蓝牙耳机看完视频直接反手掐住人中。
艺术楼那群爱玩的,趁着夜色在天台开起了不插电的音乐派对,不仅有吃有喝,还在合唱她的歌。
她却只能趴在桌上饿着肚子发呆。
就这么自由吗?
上帝啊!这公平吗?
【黎知不是荔枝】:来吗?给你留了位置,新来两个高一的帅弟弟,是你的头号粉丝。
【002fa7】:去不了,伪君子看上我了,咬得很紧[我怎么这么倒霉jpg]
【黎知不是荔枝】: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你了,符号标清一点。
【002fa7】:[你好像有内个大病jpg]kan是一声不是四声!
【黎知不是荔枝】你这么说我才看明白[捂嘴jpg]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同意的。
虞姒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屁话,拿起书桌内的矿泉水,拧下瓶盖灌了两口,看向身旁的时礼。
时礼正低头看书,清瘦的身影融在月色与灯光之中,柔和了他立体锋利的轮廓,就连那含着冷漠与孤傲的眼睫,也氤氲着几分温润。
好像他眼下那本物理书就是他心爱的女朋友。
光影穿透睫毛落在他西方美神象征般高挺窄直的鼻梁上,像米灰色蝶翅在灯下歇落,栖在他深邃的眼窝。
虞姒眨眨眼,有一刻的愣神。
这伪君子长得针不戳。
“看够了吗?”
时礼放下手中的中性笔,长腿一伸,向身后靠去,看着虞姒,淡淡的问:“有事求我?”
真的很像条狡猾的毒蛇。
虞姒将手中的矿泉水喝到见底,塞进空荡荡的书桌:“我要去卫生间。”
“是去卫生间还是天台。”时礼直接替她说出答案,这人身体坐在教室里,心早就飞到天台了。
“天台。”虞姒不想说谎,她坦坦荡荡的,时礼反而拿她没办法。
时礼顿了半分钟,声音像主楼的规矩一般冰冷,不近人情:“身在主楼就要遵守主楼的规则,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被饿疯了1
虞姒饿得胃抽筋,烦躁到了极点,她直接起身,靠在墙壁上顺气:“这破食堂就该一把子推翻,站起来反抗到底1
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她的声音不大,没到扰民的地步,一转头却看到十七道视线齐齐看着她,流露出的感情出奇一致,很奇怪。
——好像他们正有此想法似的。
虞姒没放在心上,躬身说了句“抱歉”,一刻不留的走出教室。
封景回头看时礼,语速很快:“老唐不让她乱跑,万一出事儿怎么办。”
话音刚落,时礼的身影就消失在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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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空荡荡的,静得能听见风吹断的盆栽枝叶落在土壤中的声音,男厕所隔间“咣当”的关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他靠的越近,虞姒那慵懒迷幻,尾音上扬的声音听得越清晰。
“江白辰,你是不是有病1
虞姒路过男卫生间时,突然被人从背后大力禁锢住,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拖进隔间,按在墙上,锁门堵门,一气呵成。
她轻薄的蝴蝶骨隔着层白衬衫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丝质布料很薄,凉得她身体轻颤,想离开却被死死困在马桶与隔间门板形成的狭窄三角区。
虞姒冷静的可怕,她没有选择呼喊,江白辰是高三著名的三好学神,老师们心中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场面,就算喊来了人,江白辰也可以把脏水泼在她身上,反正老师在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只会选择相信好学生。
她今天很累,不想把事情闹大。
半封闭的狭小空间内充斥着尼古丁与焦油的味道,辛辣刺鼻。
虞姒闻得直干呕,她捂住口鼻闷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白辰抓住虞姒的手腕,重重的向下一扯,单手钳住她的下巴,身体前倾,将口中的烟雾吹进她口中:“跟你谈恋爱。”
虞姒被呛得剧烈咳嗽,眼尾通红,打掉江白辰的手,反手抢走夹在他指尖的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烟雾吐在他脸上。
她厌恶的皱眉,将烟丢进马桶中:“你礼貌吗?我说过很多次我不谈恋爱,也对你不感兴趣。”
够野的。
这举动反而让江白辰更兴奋,他几乎是紧贴着虞姒,语气轻浮:“你不是不接受异地恋嘛,现在你转到主楼就不是异地恋了。”
他作势就要亲上虞姒裸露在外的纤长脖颈,反被虞姒用力抓住胸前的领带。
虞姒抬起下巴,用略显骄傲的下目线瞪着江白辰,手中的力道重了几分:“我不喜欢你,请你放尊重点。”
江白辰像是有些特殊癖好,在呼吸越发紧促的状态下,竟大声笑了出来,眼中多了几分疯狂:“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带刺玫瑰。”
他人看着清瘦,力气却比虞姒大上几倍,轻而易举的拿回主动权,掐住她的脖颈将她固定在瓷砖上。
“你可以跟时礼这个“小江白辰”传绯闻,怎么就不能喜欢我这个正版,我不比他强?”
“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怎么就跟伪君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同样都是披着清冷,俊美,好学生面具的毒蛇,时礼似乎比这个不尊重人的家伙,强一点。
江白辰面上不恼不怒的,掐住她脖颈的手却更用力了:“你同意跟我试试,我就放你走,不同意…”
“我就强攻。”他一口咬在她脖颈未愈合的伤口上,留下深深的牙印,直到渗出鲜血才松口。
虞姒被按在墙上使不上力气,四肢也无法活动,她恨自己不够强大,只能被混蛋肆无忌惮的凌辱着。
她的语气,同她的眼神一般倔强不屈:“你也配,我真想把我脚下39码的鞋底拍在你10086码的脸上。”
头部是坚硬又脆弱的,她咬着牙,闭着眼,猛地砸向江白辰,他被砸的半晕,生理性的松开虞姒。
虞姒还没走出那块狭小的三角区,又被江白辰按了回去,她目光冷淡,语调掺着股寒气:“放开我,否则我立刻喊人。”
江白辰一动不动,挑着眉,将她凌厉的美全部收于眼中:“你随便喊,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们只会相信是你这个四处留情的小骚货先勾引我的,你会名声狼籍,被退学,我依旧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天之骄子。”
虞姒被他口中沉重的事实,气到胸口剧烈起伏,她一巴掌抽在江白辰的右脸:“你就是个混蛋。”
反正她也不想留在这个学校,开除更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她最后的尊严。
“有人吗?”
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几乎是靠在门外听完全程的时礼,默默将手机收在口袋里,一脚踢在隔间的门锁上。
没开,接着又是一脚,还是没开。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袖口,将袖口向上规整的挽了几折,拎起墙角的灭火器砸向门锁。
“咣当咣当”的砸门声如雷鸣般响亮,其中夹杂着时礼凛冽,低沉的声音:“开门。”
“咔嚓”一声门响了,走出了江白辰,他白衬衫整洁,身姿挺拔,与将灭火器放回原位的时礼撞了下肩膀。
他嗤笑一声,丢下句“你赢了”,转身离开了。
砸门声很响,惊动了整栋楼的学生,虞姒出来时,三楼走廊围了将近一半的人,包括值班老师。
无论时礼是刚来的,还是听了全程,虞姒都该谢谢他,虽然事情已经闹大了。
“谢谢。”
她的声音很虚弱,走向北大实验班的背影也显得格外支离破碎。
虞姒自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回到教室拿上书包,便离开了教学楼,没再回去过。
///
二中东北角的室外篮球场看台台阶上,坐着个清瘦,倔强的身影。
她一瓶接着一瓶的将矿泉水倒在身上,仿佛这样能洗刷掉所有的污秽。
虞姒将书包内的物件儿都倒在台阶上,是上次受伤时买的药,她的伤口又扯开了,需要重新上药。
她借着球场的灯光,缓慢且笨拙的修补着伤口,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别的,眼泪浸湿了白衬衫最后一处干燥的布料。
虞姒从小就被严苛冷漠,觉得她生错性别的虞书洵当成男孩养。
她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胜过所有男孩才会被施舍点笑意。
被父爱驯服时的她甘之如饴,时间久了,年纪尚小的她也觉得自己生错了性别。
后来她慢慢长大,学会了自我思考与反抗,她为自己是个女孩儿感到骄傲,不断地证明女孩儿并不比男孩儿差,只会做的比他们更好。
她的争强好胜,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倔强,在今天被狠狠地击碎。
为什么她不能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她受伤了要哭?
为什么她不能更坚强一些?
为什么她还不够强大?
时礼在看台另一端远远望着她,他似乎发现了她紧紧包裹在钢盔铁甲之下的柔软身躯。
怎么会有人同时兼具两种矛盾的特质,强大而脆弱。
想让人把她狠狠打碎,分解成上千片,每一片都透着颓靡且支离破碎的美感。
虞姒突然察觉有道阴冷的视线,从左侧看过来,如狩猎的毒蛇般紧咬着她。
让她极度不适,像是已经将她解剖开,里里外外分析了个遍。
她看过去,果然是伪君子。
他又发现了她的秘密。
时礼似笑非笑的,带着顶级的恶趣味:“求我。”
求他替她保密。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姒一步步走近他,两人的目光交织着,呼吸交缠着。
她突然笑得灿烂而桀骜:“大不了一起死。”
///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当她察觉到风暴即将来临,便会提前将自己藏起来。
那晚过后,虞姒没再去过学校,她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直到周六晚上才露面。
她站在youngblood厂牌楼下,仰头望着天,静谧,纯粹的一片黑,狰狞的欲望藏匿其中,无限暗涌着。
微博热搜前三:
#虞姒被踢出乐队
#废物乐队还不解散重组
#叶禹哲重谈克莱因蓝解散
那边已经开战了,这边还会远吗?
虞姒走进大楼,径直上了观光电梯,按下六楼的按钮,下了电梯直奔最里侧的会议室。
她停在门口,抬腕看时间,等时针指向数字“7”,分针和秒针同时指向数字“12”时,推门而入。
一张可容纳十二人的方桌,老板坐在主位,其余人一分为二,左右便是两个世界。
“老板好。”虞姒笑着跟黎暮打招呼。
她走到方桌左侧正数第二个位置坐下,对着左边身穿宝蓝色西装,斯文矜贵的男人乖乖打招呼:“老板夫晚上好。”
傅朝安很喜欢这个称呼,伸手在虞姒脸颊的捏了捏,笑得十分宠溺。
“人已经到齐了,就正式开始吧。”
热搜在微博挂了一天,也吵了一天,黎暮拍板后,负责运营厂牌官博的工作人员,开了全程录像直播,公开对双方都好。
克莱因蓝乐队的四人,除了虞姒全部解约离开厂牌,换了新的唱片公司。
今天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谈版权。
也就是为了分钱。
一般情况,鼓手并不参与乐队音乐制作过程中的旋律和声,负责控制速度结构和切口。
但虞姒不一样,从她加入克莱因蓝起,就包揽了大部分歌曲的词曲部分,逐渐成了乐队的主心骨。
克莱因蓝能走到内地顶流乐队的位置,她有四分之三的功劳,乐评最好的专辑《浮躁》,销量最高的专辑《savage》都是她一人包揽创作。
乐队的运营模式就是谁写的歌谁唱,只有一张前卫摇滚专辑例外,就是去年拿了金曲奖,同名主打歌b榜空冠,热度最高的《暗涌》。
全专创作者是虞姒,演唱者是吉他手叶禹哲,录音版权归属唱片公司,也就是厂牌的母公司,创作者拥有创作版权,可以重新录制。
这三张是克莱因蓝的代表作,也是叶禹哲的代表作,他的乐队重组想要热度,就要唱这些专辑,但虞姒态度不明。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虞姒早就想好了:“我要买下《暗涌》,《浮躁》,《savage》的录音版权,全网下架,全专挂牌出售。”
“其他的直接走合同。”她通宵达旦写出来的东西,不允许被玷污。
叶禹哲拍桌而起,异常愤怒:“你至于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虞姒淡声道:“我是乐队的鼓手,也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叶禹哲的声音很高:“你家境好有底气,可以肆无忌惮的玩你喜欢的hardrock,玩够了就拍拍屁股回家继承家产,当你的富家千金。”
“我们不一样,需要养活自己,为自己的苦逼未来考虑,摇滚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不需要摇滚了,转做流行才能活下去,继续发展。”
虞姒也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这个世界怎么不需要摇滚了!声音是有力量的,只要有压迫就有反抗,你以为你身边的净土就是整个世界吗?”
“我们该做的不是改变世界,而是不被世界改变,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有什么错1
这两年,他们因为音乐理念不同吵过很多次,虞姒的出现带来了新的曲风,硬核摇滚,激流金属,流行朋克,甚至是迷幻,前卫摇滚。
乐队从吃不饱饭的地下乐队,到小有名气,再到一夜爆红,靠的就是从流行乐队到重型摇滚乐队的转变。
如今又要转型做回流行,虞姒无法接受。
他们背叛了摇滚乐,也背叛了她。
叶禹哲觉得虞姒固执的可笑:“你以为他们喜欢的是你的摇滚乐吗?他们喜欢的是你的脸,比起看你打鼓,他们更喜欢看你发微博,拍vlog,直播。”
可是这些虞姒都不喜欢,她曾经三个月没发过微博,粉丝直接告状到厂牌。
此后,她就像完成kpi似的,在每个月的第一天完成一个月的指标后,消失在微博。
虞姒甚至不喜欢上综艺,接商务代言…一切跟音乐无关的她都不喜欢。
但她一直在跟着队伍走,她不需要太多的钱,但其他人需要。
她怕自己年纪小,被娱乐圈的纸醉金迷蒙住心,离自己的热爱的东西越走越远,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
没想到先在娱乐圈迷失的是她那几位已经成年六,七年的队友。
欲望是无休止的。
有了钱他们还想成名。
“知道为什么无论你参加什么演出都有台直拍你的摄影机?因为你人气高,他们都是来看你这张脸的。”
虞姒最讨厌别人用她这张脸,将她这些年的努力全盘否定,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很难看。
身旁的傅朝安小声安慰:“这是夸你长得好看。”
虞姒:骂谁长得好看呢!
叶禹哲喝了口水,把这两年的不满全吐了出来:“你确实天赋异禀,很有才华,但能不能给别人留点机会,你一个人盖掉了我们仨的光芒,我们哪有机会往前走。”
“既然你词曲全能,样样乐器精通,就自己组乐队吧,我们不要你了。”
叶禹哲起身,摔椅子就走,贝斯手和键盘手紧随其后。
他站在门口,给了虞姒最后一击:“你真的以为没有你爸妈和你姐的帮助,能在两年之内混的风生水起吗?”
“别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理想化了,理想主义者很蠢。”
半晌。
会议室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虞姒和黎暮面面相觑。
“小虞,想好了吗?想继续组乐队吗?像你这样的重型鼓手很稀缺,厂牌内有很多乐队在争龋
黎暮在虞姒头顶摸了摸:“跟你同期签进来的鼓手——霓虹落日的景年打算出国进修,如果你喜欢可以顶他的位置。”
“你们风格相似,乔燃也很喜欢你的音乐,他十分愿意把乐队的指挥权交给你。”
说实话,虞姒的音乐世界在这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塌了方。
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所谓的粉丝们喜欢的是她的摇滚乐,还是她的脸。
如果是后者,她还有继续组乐队的必要吗?
到底是这个世界病了,还是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步自封。
这世界不再需要摇滚乐,是因为生活美好万物可爱,还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没有勇气去反抗。
她是该将摇滚乐留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还是将自由反叛的摇滚精神传承下去。
声音真的有力量吗?
上帝借由各种途径使人变得孤独,好让我们可以走向自己。
虞姒心中的问题太多太多,在她重新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前,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