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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 1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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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耀愣住了。

    片刻后, 他把她的手握住,免她胡乱拨弄挑逗:“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这一出?当初……”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女人的脸,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个大男人, 这种事上磨磨唧唧的, 像什么样子?”

    李耀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三遍,还是确认一遍:“殿下真想要?”

    败兴的话连说两句,再好的氛围都没了, 长公主从李耀身上下来, 衣裳一拢:“不要!睡觉!”

    李耀看着长公主的背影, 又叹一声, 凑过去给她掖被子。

    孩子的事暂时没了下文。

    国子监的事后, 有人猜到了给长公主出谋划策的人是李耀,毕竟那种刁钻的方式简直与他如出一辙,经此一役,开始有人品到了李耀的重要性。

    此人虽未涉足朝堂, 却能对公主吹枕边风,而公主又是皇帝最亲的人, 如此一来, 李耀的地位自然不可小觑。

    没过多久, 有些从外地来长安求学的年轻学子主动找上门来,想与驸马切磋,讲究些的, 会特别筹办一个小宴, 专程请李耀, 一来二去, 对李耀的学识和眼界心悦诚服者渐渐变多,甚至有人当场求拜师。

    李耀年轻爽快,并不执着什么师徒之名,他在长安城外的北山寻了一处清雅之地,青山为幕,草地为席,就在那里与众人谈天说地,议古论今,切磋学问。

    消息不胫而走,往那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长公主也从李耀早出晚归的行迹里知道了此事。

    没多久,长公主将整个北山买了下来,在山中建房结舍,任由李耀在那处发光发热。

    就在这时,宫中密使向长公主传信,请她入宫。

    密使是暗察司的人,若非重大急事不会轻易动用,长公主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入了宫,结果果然糟糕。

    建熙帝登基后,选了王氏女为皇后,又相继封了几个妃嫔,忙碌国事之余,子嗣也成了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就在昨日,皇帝去了皇后宫里,两人行事一半,皇帝忽然不适,无法行事不说,连气息都有些不稳,虽然当时并未声张,也很快稳了下来,但今日早朝后,皇帝非但没有恢复,还昏了过去。

    好在当时没有外臣在场,皇帝身边的内侍也都是心腹,立刻就给长公主传了消息。

    皇帝沮丧不已。

    “皇姐,朕这一生,也不知能不能有子嗣。”

    这一句,直接勾起了旧日愤恨,皇帝绝望笑道:“你我拼死才抢回了如今的局面,若朕无法生育,这江山又能守几年。为何这样的事,偏偏被我们遇上……”

    长公主握住皇帝的手,她自己心乱如麻,却还要淡定的安稳:“陛下何出此言,你虽年轻,但也是结结实实打了好些年仗的人,这一身新旧伤疾,总要养几年才好,急什么呢?你此前与皇后都好好的,可见并没有大事,子嗣迟早会有。”

    皇帝红了眼眶:“即便有了子嗣,他当真不会受影响吗?他能康健长大吗?”

    这一句话,令长公主愣怔在那里。

    就在皇帝的绝望渐渐盖过理智时,面前的女人忽然定声道:“当然能。”

    皇帝也愣住。

    长公主笑了笑:“不瞒陛下,我与驸马也正在筹备子嗣之事,我与陛下是一样的,若我能生出健康的孩子,陛下一样也可以。”

    因为亲姐,皇帝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阿姐,你难道已……”

    长公主笑着摇头:“还没有,但快了,阿姐一直都在调理,大夫也说可能会慢些,但不至于不能生,所以,你也是一样。”

    虽然还没有喜讯,但皇帝已不似刚才那般。

    出宫时,长公主问了驸马在何处,得到答案,人在北山。

    她没急着回府,而是去了北山。

    李耀正在上课,虽然他并不拘礼,也不摆师长架子,但来与他请教的人,都会主动称呼一声“老师”。

    北山很大,屋舍刚刚建好没多久,很多地方都不完善,但对李耀来说已经够用。

    长公主站在教舍外,透过未贴窗纸的窗棂看向里面,李耀一身月白圆领袍,清俊无双,他直接坐在最前面的教案上,一卷书都不拿,学问本事都在脑子里,侃侃而谈,好不潇洒。

    长公主看向他对面的那些年轻郎君。

    他们年轻有朝气,眼中有着澄澈的求知之心。

    这样的场景,莫名温馨。

    半个时辰后,李耀结束讲学,待众人散去,他最后一个出来,一路下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他诧然奔去,蹬车一看,果然是长公主。

    “殿下怎么来这里了?”

    长公主悠悠道:“你这里藏了什么人?我来不得?”

    李耀不会与她争辩,笑着说到别的事情。

    马车驶离北山,长公主听着李耀的话,目光时不时从窗户探出去,看向那座寂静的山。

    夜里,李耀一上床就被扑倒了。

    长公主在他身上点火,旧事重提,但却把问题改成了要求。

    “李郎,我想要个孩子。”

    她在床上时,亲昵的称呼层出不穷,李耀最受不住她如此。

    “那就要!”

    ……

    从这日起,公主府开始有御医出入,这是在看得见的地方,外人看不见时,走动更多的是长公主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蛊医。

    当李耀看着妻子雪白的玉臂上划出的血痕和那一碗碗触目惊心的血水,恼怒的叫停。

    李耀第一次发脾气,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最后是长公主将人遣退,与李耀单独说话。

    这是李耀第一次知道妻子的病况,知道过去那段往事。

    长公主不仅要生孩子,还要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只有她先尝试过了,皇帝才有希望,虽然目前来说,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但没有尝试,就永远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李耀坐在那里,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长公主讲完道理,看了李耀一眼,语气忽转:“其实,我也想……”

    “我明白了。”李耀打断了长公主转折后的话,淡淡道:“殿下不想要孩子时,有不想要的理由,如今想要了,又有一番必须要的理由,可见必须要的原因,重要程度盖过了原本不想要的原因。既然如此,我自当配合殿下。”

    自两人成婚以来,感情与日俱增,长公主的状态也在变好。

    可新婚蜜意的夫妻,谈及孕育子嗣的话题时,竟干冷的像在商议一件公事。

    长公主垂眸,“你明白就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长公主减少了一些公务,偶尔甚至会和李耀谈起,听他意见,最后更是委任于他,对李耀的信赖程度与日俱增,她则是在蛊医的诊治下,几乎耗了半条命,才彻底拔除了体内的蛊毒。

    没多久,长公主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消息一经传出,皇帝高兴坏了。

    这个孩子是他的希望!

    十月怀胎,李耀亲自照顾,细致入微,可即便如此,分娩之时,长公主仍然免不了九死一生。

    那日,李耀站在产房外,不同于所有焦虑的准父亲,他很安静的等候着。

    但若走近些看,便可见男人眼中满满的忧虑和不安,还有他黑发中时而折射出的几缕银丝。

    他淡定的仿佛能接受一切结果,好的,坏的,都已预想过千百遍。

    当皱巴巴的小女娃被洗干净裹起来送到李耀手中,李耀僵硬的接过,在听到“母子平安”的瞬间,眼眶倏地红了。

    孩子的名字早就想好了,岁安。

    小岁安平安康健,给了建熙帝极大的信心和希望。

    他十分重视这个孩子,琢磨着要给她定什么封号。

    没曾想,长公主拒绝了。

    “为何?”建熙帝不理解,小岁安是皇姐的亲女儿,是他的亲外甥女,便是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他也是无二话的。

    “这孩子还小,身上担着那么多的福气,我怕她受不住。但若陛下一定要赏什么,我倒是有个想法。北山清幽怡人,适合养身,若陛下允许,我想命人在北山建宅,携岁安长住,这样,驸马以后也不必一趟趟往返北山与公主府。”

    建熙帝早就听说过李耀讲学一事,将此事思索一番,笑道:“既是皇姐之意,朕当成全。”

    于是,小岁安出生没多久,长公主便带着她,和驸马一起隐居北山,也是从这日起,慕名而来的年轻士子变得越来越多。

    数年寒暑,山色如旧。

    经过几次翻修,山间的宅院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精致。

    刚起的炭盆火势正旺,散发着可爱的暖意,一只小手悄悄的探了过来,翻掌烤火。

    书案前批阅公文的长公主倏地抬眼,那只小手立刻缩了回去。

    对面的小书案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坐姿端正笔挺,正脸色严肃的提笔练字,仿佛刚才因手冷僵硬偷偷烤火的人不是她一般。

    长公主看了珮兰姑姑一眼,珮兰姑姑上前,将火盆往小女郎面前靠了靠,又送了个手炉过去。

    “女郎若是手冷,还是先暖一暖再练字,否则写出来的字没了正形,练了也是白练。”

    小岁安没吭声,小眼神悄悄瞄了母亲一眼。

    长公主眼都没抬,淡淡道:“练得如何了?拿来给我瞧瞧。”

    小岁安神色一凛,飞快拿过手炉,白嫩嫩的小手贴上手炉,看着刚才因手凉练的歪歪的字,心里慌的要死,面上却淡定自若,“还有两行字才写好呢,母亲再等我片刻。”

    说完,她飞快搓了搓已热乎的手,赶忙继续练字。

    珮兰姑姑笑着退下,长公主摇摇头,继续批阅公文。

    很快,小岁安的字练好了,珮兰姑姑呈上来给长公主检查。

    写完功课的小岁安并未就此松懈,她悄悄观察着母亲的表情,若是有皱眉,或是眼神紧盯着一处许久没动,一定是她哪里做的不好。

    小岁安年纪小,心思却不少。母亲对她要求严厉,不满时会当场罚她,这么冷的天,她可不要脱了裤子被打屁股,又冷又疼,冬日里的伤口好的都更慢。

    怕什么来什么,长公主看了很久很久,尤其眼神,一直凝在一处。

    就在这时,一道悠然的声音从外面传入:“今儿可真冷啊。”

    声音一响,屋内的氛围全变了。

    “阿爹!”小岁安喜上眉梢,一骨碌爬起来,噔噔噔奔向来人,李耀笑着将她一把抱起,轻轻松松的掂了掂,走进来。

    长公主看着与父亲格外亲昵的小女儿,眼底泛起几丝温柔笑意,又在父女二人走近时压了下去,淡淡道:“今日这么早散学了?”

    李耀一边扯女儿被翻起来的裙摆,一边道:“这么冷的天,笔都拿不住,就别折磨人了,早点散了,早点回来烤火吃茶,哎,有吃的吗?”

    珮兰姑姑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殿下早就让人备了糕点,都在笼屉里温着呢,驸马稍候。”

    李耀表情夸张的逗岁安:“啊,有糕点,你吃吗?”

    岁安两条小胳膊勾着父亲的脖子,转头瞅了母亲一眼。

    李耀戳穿:“你看母亲做什么?问问母亲吃不吃?”

    长公主无奈的看了父女二人一眼,说:“我不吃,你们吃吧。”

    岁安笑眯眯看向父亲:“吃!”

    长公主还有公事处理,将父女二人赶到别处。

    愉快的点心时间,岁安比在母亲面前要放松许多,她吃完了自己那份糕点,趴在父亲膝头,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李耀“啊”了一声:“上回讲到哪里了?”

    岁安记性好的很:“讲到母亲打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样子,带人潜入山中打山匪!”

    “对,打山匪!”李耀慢悠悠吃着糕,续上了故事。

    故事里的山叫做知林山,当时战乱四起,很不太平,山里有很多外面进来避难的人家,原本是相安无事,可有一日,竟起了山匪。

    就在大家每日活的战战兢兢苦不堪言时,一个英勇的娘子,带着一支精锐部队,作普通百姓打扮潜入山中,这个娘子,就是小岁安的母亲,靖安长公主。

    与山匪斗智斗勇的部分,在李耀绘声绘色的描述下,精彩纷呈,刺激有趣,岁安听的两眼放光,恨不能投身其中真切感受。

    最终,英勇的公主直接端了匪窝,还救出好些人,这些人里,便有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郎君,对英勇的公主一见钟情。

    岁安微微张嘴,好像遇到了困惑的部分。

    李耀瞅她一眼,忽然捏了捏她的小脸:“你这副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母亲若能看上他,哪里还有你父亲我什么事?”

    “这青年被你母亲的风采深深蛰伏,本想以身相报,结果,你母亲连睁眼都没看他,在她眼里,可以招降收编的山匪,甚至从匪窝里挖出的财宝,都比一个俊朗青年更有看头。她头也没回就带人离开,前往下一站。”

    岁安被捏的小脸变形,拍掉父亲的手,小小年纪的她还不太懂大人的恩怨情仇,甚至并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母亲打坏人占山为王的情节。

    可是父亲好像特别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感情戏,还在继续讲,讲那青年惊鸿一瞥,讲他如何念念不忘,甚至在心中种下痴念,明明连那人的脚步都跟不上,却还在用自己可笑的绵薄之力追赶探寻。

    膝盖一沉,李耀低头看去,小岁安已趴在他膝头睡着了……

    他无奈的笑了一声,拉过一旁的披风,给她盖上。

    夜里,李耀批完昨夜才回房,却见长公主并未歇下,而是将岁安近来一段时间练的字一一挑选,将进步最大最明显的几张挑出来,目光在笔划间游走,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到小岁安练字时的模样,彼时她眉目间,是平日里不会轻易浮现的温柔。

    李耀走过去,按了按书案边的窗户,确定关进了才转身过来,笑道:“白日里看她练,夜里看她练的,就没见你这般看过我。”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李耀来劲了,拉过人箍在怀里:“说话呢,殿下看看我呗。”

    长公主没好气道:“你有脸说我呢?有咱们家的小祖宗整日念着你腻着你,你哪儿还要我看着你啊,有她就够了。”

    李耀皱眉,凑近嗅了嗅,“这么酸呢。”

    长公主瞪眼捶了他一下,李耀轻声笑着,把她在怀里转了个向,轻轻往床边推:“都多晚了,赶紧睡。”

    “急什么,我还没弄完。”

    “弄什么弄,有这精力,留着床上弄我。”

    “你怎么老不正经的!”

    上到床上,李耀终是没对长公主做什么,夫妻两个抱在一起说说话。

    与平日里的严厉冷淡不同,此刻的长公主,说的最多的就是岁安。

    小家伙白日里做了什么,有什么小心思,闹了什么小笑话,事无巨细,全都被母亲看在眼里。

    说着说着,长公主泛起愁来:“你说她现在小小年纪,那乖巧的样子瞧着是讨喜,可等她长大了,若还是这番软绵绵的样子,别人欺负她怎么办呢。”

    李耀手掌轻轻抚着长公主的背,听着她的絮叨催眠,含含糊糊笑了一声:“谁敢欺负她?你可别小瞧她,等她长大了,不会输给你。”

    长公主闭上眼,“真想快些看她长大啊……”

    黑暗中,李耀本已合上的眼无声的睁开,他紧了紧手臂,侧首在长公主发间亲亲一吻,“孩子长得快……”

    事实证明,长公主的这番操心为时过早。

    随着小岁安渐渐长大,父亲李耀早已是名满长安的北山山长,每年前来北山求学的学子不计其数,而被北山也从来者不拒,渐渐变成有标准的考核的筛选,入学的门槛年年增长。

    没多久,地处南境的祝家前来北山做客,说是拜访,其实是将族中几个小辈塞进北山读书。

    这可苦了几个从小自由自在混迹军营的小郎君,其中又以祝家三郎祝维流反抗的最为激烈,李耀没少治他,甚至因为这刺儿头,一度在看到自家女儿时倍感欣慰。

    和祝维流相反,岁安从小在北山长大,每日都见到许多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诚挚之心天地可鉴。

    她从小就知道,对大多数人和人家来说,最好的出方法,就是好好读书,可这条路,却不是所有人都走的起的。

    所以,虽然岁安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偶尔会散了心思贪玩躲懒,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认真读书,不敢懈怠。

    祝维流的存在,简直是对北山最大的挑衅。

    两人自此对上。

    岁安站在父亲这头,帮着父亲一起教导祝维流,偏偏祝维流不吃这套,反而撺掇岁安一起逃学摸鱼,两人谁也不服谁,一见面就掐。

    李耀一向开明,权当小孩子耍闹,可长公主不这么认为。

    她让珮兰姑姑安排人去盯梢,若两人只是寻常交流也就罢了,一旦有亲近之举,一定要立刻阻止。

    李耀得知此事,沉默了片刻,忽又一笑,说:“他们才多大,至于吗?”

    长公主回道:“不该有的心思,就得掐在萌芽之前,等心思成熟了,再掐就晚了。”

    这一刻,李耀忽然意识到了些事情。

    长公主不看好祝维流,连一丝苗头都不允许有,并不是因为祝三郎这孩子人品有失,更不是因为祝家如何。

    是因为祝维流整日挂在嘴边的话。

    他不想读书,只想打仗,他要上战场杀敌,当大将军。

    长公主介意的,是这个。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的人,是没法去抱怨责怪的,满腔的痛苦和愤怒,都只能自己咽下。

    多年以前,她就曾经历过这样的离别,不是吗?

    李耀和长公主成婚多年,小口角小打闹不计其数,却都无伤大雅,反而推助感情。

    真正动怒动情绪,满打满算也就两次。

    一次是李耀知道了长公主身体的秘密,表示会配合她要孩子那次。

    第二次,就是因祝维流和岁安的是引发的猜测与思考。

    当长公主发现李耀有问题时,是在三天后。

    成婚多年,两人的默契非常人可比,饶是李耀有问必答,神情如常,对着岁安时甚至有说有笑,但长公主就是知道,他不对劲。

    在床上,他不会痴缠抱她,白日里,他不会一有空就来看她。

    就连两人坐在一起,他的嘴角都绷得紧紧的。

    长公主不是喜欢藏事的人,越是亲近,遇事就越是要说明白。

    当天晚上,她拉着李耀摊牌。

    “你什么毛病?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何故每日回来冲着我臭脸?”

    正常时候,李耀就直接与她斗起嘴来,怎么撩火怎么来。

    可今日,他只是扯扯嘴角:“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有些累。”

    “累就滚出去洗把脸,精神了我们再谈。”

    李耀的脸色沉冷如冰,抿着唇点点头,一副“行,你说了算”的欠打模样,转身就往外走。

    长公主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倒数。

    终于,李耀刚走到门口,一只手都打开门了,忽然爆发,对外面一指,让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惶恐的看向长公主,得了公主首允后,纷纷退下,李耀猛地一合门,转身大步走回来。

    长公主端坐在那,已摆开了谈话的姿势。

    可没等她开口,李耀已拉过她,直接拖到了里间,将她逼到角落,冷声质问:“魏楹,你把我当什么?”

    长公主愣住。

    这是李耀第一次直呼她名。

    “什么当什么?你说我把你当什么?”

    “我再问你!你别抛给我!回答我!”

    他绝对有病,长公主稳住心神:“你是我夫君,是驸马。是岁安的父亲,够了吗?”

    不够,李耀的情绪并未消减半分:“那他呢,你当他是什么?”

    谁?

    “说啊!”

    “李耀,你……”

    “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你还忘不了吗?至于每年都背着我念他一回吗?”

    天旋地转。

    长公主反应了半晌,终于回过味儿来。

    “你……”

    “殿下还不承认吗?难道你不是每年都会祭拜他?这么多年,殿下仍然没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实,因你知道那是何种痛苦,所以才不许岁安也经历一遍,不是吗?”

    真是够了。

    长公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凌厉的笑意充入目光:“我说,你发疯犯蠢也有个限度!”

    李耀胸口起伏:“我发疯?”

    “你是问了谁知道的?”

    “你说呢?”

    “那你是怎么问的?”

    “我……”李耀愣了愣,他太熟悉长公主这种笑。

    这是一种占据上风蓄势待发,能让敌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笑容。

    “你……”

    “说啊,怎么不说了?”

    等等,这事情似乎不对。

    一开始,李耀是从长公主对祝三郎的态度窥伺到一些端倪。

    如果是放在成婚之初,他或许能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因为未来的很多年里,他总能独占这个女人的心。

    可是成婚这么多年,他们还有了岁安,若说这时候,长公主还念着那男人,简直是对他这些年来的感情和付出最大的侮辱。

    终于,长公主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先是忍着闷笑,接着是轻笑,最后放声大笑。

    她好久没有这样乐过,看着李耀的眼神都更亮了。

    “你啊,多大的岁数了,怎么什么毒醋都敢吃,醋的人安然无恙,你自己险些被那闹心的毒折腾死,是不是?”

    李耀皱眉,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公主又笑了会儿,终于收声,清了清嗓,说:“是,我是祭拜了他,每年都派人专程去他——们。”

    他……们?

    李耀眼神几动:“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长公主神色一定:“驸马,那些都是曾跟过我的将士,他们在战争中牺牲,却因条件不允许,只能草草入殓,我在回到宫中后,派人一一去寻找、核对,将他们的尸骨迁移回自己的家乡,每年给予些许抚恤,做错了吗?”

    “你说的那个人,的确在其中,但若依照驸马的说法,我每年背着你缅怀的男人,可就太多了,哦不,不止男人,还有女人呢,你是不是很生气啊?”

    李耀哑口无言。

    当时他心生怀疑,总想找出什么证据。

    但此事不能找珮兰姑姑,这人心向着长公主,必定往利于长公主的方向说,问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是亡故之人,必定会祭奠,祭奠得有名有姓,这下手必有踪迹。

    所以,李耀不问长公主近身伺候的那几个,转挑外层做事,但知道的又不多的去盘话。

    可是,他是冲着那一人去,自然只找那一人有关的线索,以至于从没想过,那一人只是很多人中之一,而非独一无二。

    李耀的妒火,轻轻松松被长公主一席话浇灭。

    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喟叹,旋即转身就走。

    “站住!”长公主一把抓过他的腰带:“还没说清楚呢。”

    李耀:“我困了……”

    “困了就洗把脸!”

    “天冷,殿下饶了我吧。”

    “冷?你刚才同我说话,怒火烧的可像是要吃了本宫呢!”

    “什么火?殿下想烤火?”男人一开始装疯卖傻,便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长公主并未追根究底,白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往床边走。

    忽然,她被人从后面抱住。

    长公主来了气,用胳膊肘拐他:“松开!松开!”

    李耀不松,与她推推搡搡去了床上,亲自伺候宽衣睡下。

    长公主气性未消,不让碰也不让抱,嘴里还在数落:“你这狗脾气,也就只敢在本宫面前闹是不是?对外装的清风润玉,豁达大方,实则一身的小心眼儿。”

    李耀死皮赖脸的笑,并不反驳。

    长公主倒没继续在数落,而是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气息均匀规律,似已睡去。

    长公主盯着账顶,轻声开口:“其实,有一点你没说错,我不喜祝维流,最大的原因,是他随时有丢下岁岁一人的可能,我不能让岁岁经历这样的痛苦。”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有谁曾离开了我,叫我这样痛苦过才有的教训,情况恰恰相反,是因有人在我身边朝夕相伴,真心相待,我真切的尝过这样的甜,才会害怕,一旦这样的日子戛然而止,留下来的人,会有多难过。李郎,我……”

    刚说到这里,李耀忽然翻了个身。

    他仿佛已经睡着了,发出几声懒音,闭着眼就能将人熟练的搂进怀里。

    耳畔喷吐的气息依旧规律平稳,长公主没再说下去,侧首靠向李耀怀里,闭上眼睡去。

    ……

    事实上,长公主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虽然岁安与祝三郎整日打打闹闹,瞧着十分亲近,但上天并未给这对青梅竹马太多的机会与时间。没多久,祝家传来丧迅,祝三郎的小叔战死,这消息如同一记惊雷,让小小年纪的祝维流瞬间变了一个人。

    岁安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离别。

    她小小的身影立在山顶的大树下,看着昔日玩伴消沉着离去,甚至分不出过多精力来品味离别,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李耀闻讯赶来,见到她没哭,这才松了口气。

    小岁安仰起小脑袋,看着来到身边的父亲,小声的问:“阿爹,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李耀在她身边蹲下,想了想,点头:“是。”

    岁安眼底蒙上一层悲伤:“那祝维流,一定很难过吧。”

    李耀捉住女儿的小手:“可是,每个人都会有这一日,只是有些人先走一步,有些人晚到片刻,百年之后,定会殊途同归,再度重逢。”

    岁安:“可是,在重逢之前,落在后面的人要独自走好久,不也很难过吗?”

    李耀笑笑,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纠结:“所以,才要在分开之前,加倍珍惜眼下相处的每一日。岁岁说是不是?”

    岁安豁然开朗,用力点头。

    片刻后,岁安忽然说:“阿爹,我长大了,要当母亲那样的娘子!”

    李耀笑了,牵着她漫无目的的晃悠,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岁安有板有眼道:“祝三郎说,以后要当个和祝家小叔一样厉害的将军,可岁岁不想当大将军,岁岁喜欢母亲,想当母亲那样的人!”

    “喜欢母亲啊。”李耀故意问:“母亲对你严厉,你也喜欢?”

    岁安眼睛亮晶晶的,非常肯定的点头:“喜欢!母亲虽然严厉,但也疼我!”

    李耀抬眼看着前面,淡淡道:“喜欢就好,所以,虽然母亲严厉,你也要好好陪着她,知道吗?”

    岁安:“知道!”

    ……

    其实,李耀心里早知会有这一日。

    从靖安长公主不惜损耗元气也要生下岁安时,他就从蛊医口中得知了大概。

    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因岁安从小长在北山,接触最多的便是北山中的门生,竟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叫商辞的学生。

    最先发现苗头的,依然是长公主。

    和当初的祝维流一样,长公主一口就否决了商辞。

    “他心思太杂,与岁岁想不到一处,岁岁与他在一起,日后必会很辛苦。”

    而这次,李耀和长公主有相同的看法。

    决定一个人是否顺遂出头的,从来不是出身,而是心性。

    有的人能因为心性,克服一切难题平步青云。

    有的人却会在每一次遇事时,被自己的心性影响,做出错误的选择,且始终察觉不出是自己的心性出了毛病。

    因安王携安王妃重建扬州时,曾将小女儿寄放到北山一阵,长公主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没多久就把桓王的小女儿也接到了北山。

    桓王镇守北域,妻女在京城,长公主将人接到北山,无论皇帝还是桓王都是赞成的,而初云县主魏楚环也没有让长公主失望,轻易就将岁安与那商生的感情挑拨的渣滓都不剩。

    可长公主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敢趁夜去找商辞,又在发现他别有怀抱时,与魏楚环一起冲进了雨夜的山中,一夜都没回来。

    长公主差点疯了。

    不止是李耀,即便是早于李耀跟随长公主身侧的老人,都没见过长公主如此崩溃。

    夜雨过后的山间,泥泞漫道,长公主一手扶着李耀,踏在泥水之中,一遍一遍喊“岁岁”,喊的眼眶红了,声音嘶了都不曾停下。

    奴才们求,李耀劝,可她死都不回头,继续在山间寻找。

    终于,她力气用尽,双膝一软,坐进冰冷的泥水里,掩面痛哭。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才多大,我为何要这么逼她!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母亲,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愤恨之际,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李耀捉住她的手腕:“慌什么!不是还在找吗!?”

    长公主一抬眼,又回过神来,艰难的要站起来:“对,对,还在找!还要继续找!”

    李耀又气又急,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鸣叫,给了所有人希望。

    那时岁安的小金雕,是祝维流送她的。

    “岁岁!是岁岁!”长公主一眼认出,欣喜若狂的站起来往那头走:“岁岁在那边!她一定在那边!”

    终于找到人了。

    岁安和魏楚环因为夜间大雨,摔了跤走不动,还险些被蛇咬了。好在困了一夜,人没有事,尤其是岁安,她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看都不敢看长公主。

    长公主手都在发抖,忽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长公主。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在岁安开口以前,忽然冲上去将孩子抱住。

    “母亲错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刚说一半,长公主忽然呕出一口血,吓坏了所有人。

    “楹楹!”李耀脸色煞白,下意识扯开岁安接住长公主。

    岁安也吓坏了。

    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就爱穿艳丽的衣裙,画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无不动人。

    可是今日的母亲,溅了一身泥水,绣鞋已经看不出原貌,吐出的鲜血,将她衬的苍白又虚弱。

    “母亲……母亲……”岁安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怕了,看着母亲被人七手八脚的抬走,她无助看向父亲,却怎么都没想到,一向温和体贴的父亲,竟愤怒的看着自己。

    “李岁安,你真是令人失望!”

    这一句话,岁安记了很久很久。

    长公主被抬回去后,整个后山都乱了,各类大夫聚集会诊,一张药方,每一味药材都要再三斟酌讨论。

    李耀回来时,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他先看了看长公主的情况,确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后,用冷水洗了洗脸,转道去看岁安。

    玉藻和朔月已经替岁安换了干净衣裳,房间里,岁安缩在床上,抱成一团,无声的哭着。

    床边忽然坐了个人,她一抬眼,是父亲。

    少女的眼神更加受伤,泪如泉涌。

    李耀看的一阵窒息心疼。

    他哑声道:“母亲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岁安愣了一下,然后飞快摇头,她想解释自己并没有怪父亲母亲,她是怪自己。

    “父亲……”

    “岁岁。”

    李耀用床上的被子给她团好,平心静气道:“即便是父亲母亲,也会有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但在你身上,父亲母亲,永远只有担心和爱护。”

    “”母亲啊,做事有些着急,尤其是,她越在乎谁,就越着急。因为自己着急,所以不太能顾得上别人的想法,但是,她的初衷并没有错,一直以来,也很辛苦。你别怪她,好吗?”

    岁安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猛地摇头:“是我做的不好,明知会让你们担心,还在夜里出门。”

    “这倒是实话!”李耀一提这个又有点气:“就算你对北山熟悉,可大晚上的,还下了雨,你知道多危险吗?身上检查过吗?有其他的伤吗?”

    岁安又摇头,她现在更担心母亲:“父亲,我是不是把母亲气坏了,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母亲不会有事吧?”

    李耀抿了抿唇,硬扯出笑来:“不是,母亲没有大碍,她只是急火攻心,醒了就没事了。”

    岁安低下头,嗫嚅道:“父亲,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让你们担心了,真的。”

    片刻功夫,李耀已压住情绪,冲岁安笑了笑,语气也像往日一样:“你在认错呢?”

    岁安点头,痛快的承认。

    李耀想了想,问:“岁岁,母亲打了你,你还喜欢她吗?”

    岁安:“我当然喜欢母亲,是我做错了,让母亲着急伤心,我知道她是情急之下才打了我。”

    “那,父亲能不能,向你提个请求?”

    岁安抱膝而坐,不解的偏偏头:“什么请求?”

    李耀轻轻垂眸,想了一下,说:“岁岁,父亲希望,从今日起,在母亲面前,你能更懂事,更稳重,不是对母亲唯命是从,而是让母亲……能对你更放心。当然,在父亲面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有母亲,你……你得让母亲放心,好吗?”

    岁安似有所感,眼神有些惶恐不安:“为什么呀?母亲……”

    “什么为什么?”李耀一脸好笑:“为人子女,懂事明理,让父母省心,不是分内之事吗?难不成你还想再气母亲一次?我丑话说在前头,再这样我可不饶你!”

    岁安眼神几动,压下心中思索,乖乖点头。

    “是,女儿明白了。”

    李耀:“这就好……脸上当真没事?大夫看过了吗?”

    岁安摇头:“没事。”

    李耀语气微微凝重:“商辞的事,我会处理。”

    岁安没说话了。

    其实,不等李耀处置,商辞已想好了去路,主动离开了北山,还带走了裴愫。李耀原本还很担心岁安会再受刺激,没想到,她竟没什么反应,甚至如同之前约定的那样,很快就似没事人一般,比以前更稳重,更乖巧。

    李耀看得出来,长公主又岂能看不出来,但在她眼里,这不是好事。

    那日她虽然病发突然,但北山常年储着大夫,要应急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公主很快调整好状态,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岁安的变化让她不安心。

    “李郎,她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李耀笑笑,淡然道:“她都多大的人了,见点血就吓到那还得了。你想多了。”

    长公主摇摇头。

    “经此一事,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儿似你,竟是个情种,一喜欢上谁,便巴心巴肺的冲着人去。可惜商辞不值得她如此……”

    说到这里,长公主生出了新的想法:“但若是个值得的人,又另说了。”

    李耀微微变了脸色:“殿下什么意思?”

    长公主仿佛没听到李耀的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

    “我不能让她一直留在北山,我不能,让她看着我死啊……”

    李耀脸色一冷:“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公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难得的软声哄他:“我没说什么,你吼什么呀……”

    李耀别开脸,也很难得的没有理她。

    长公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从这日起,她开始留意起长安城内或者远近闻名的适龄青年。

    在这件事上,长公主前所未有的耐心谨慎,超过以往她做任何事。

    终于,经过两年多的观察和寻找,长公主瞧上了一个。

    长安谢氏长房嫡子,谢原。

    同样是这两年,李耀除了在北山教书,更多的是搜寻有关怀玄妖道的事情。他不止自己找,还动用了许多旧日的交情,甚至连当初被赶出北山的商辞,也在他暗中相助后悔不当初,一同帮忙查询此事。

    李耀此举,给了长公主一个启发——既然能用商辞,那也能用谢原。

    李耀一直以为,长公主如此谨慎的为岁岁挑选未来夫婿,是为了放心托付,可他现在才明白,她永远不可能放心,除了岁岁,她不信任何人。

    谢原的确不错,但也只是眼下看着好,未来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测试谢原只是其次,甚至无所谓,她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改变岁岁的现状。

    她只信岁岁。

    只不过,岁安因为商辞在山中那一夜,至今仍然让长公主心有余悸。

    纵然有许多安排打算,她却不再十拿九稳,甚至常常自我质疑:“李郎,你说,岁岁如果知道这些,会不会怪我啊?”

    李耀将她揽在怀里,不以为然道:“怎么会呢。”

    长公主:“可是,如果不这样安排,我可能死都没法瞑目,不放心啊。不过话说回来,若一切顺利,可能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我早就不在了,她想怪我也没有机会了……”

    李耀:“能不能别说丧气话,我不喜欢听。”

    长公主扯扯嘴角:“偏说。”

    李耀作势要撇下她:“那你自己坐这儿吧。”

    “哎。”长公主拉住他,放软语气:“不说了,陪我再坐会儿……”

    选定谢家大郎后,一切安排就简单多了,多方推动,暗中试探,在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谢家主动上门提亲。

    谢原第一次登门来见岁安,长公主和李耀比岁安还紧张。

    他们故意让岁安和谢原单独见面,遣散了奴人,作出私密的场景,又派了几个好手暗中监视,若谢原表现出唐突之举,又或是岁安表现出不愿意和勉强,这门婚事则另当别论。

    谁曾想,岁安和谢原以未婚夫妻身份的第一次见面,说不上谁唐突谁,倒是有些啼笑皆非。

    李耀欣慰道:“看来殿下这么久以来的观察没有白费,谢原这孩子,选的还不错。”

    长公主虽然满意谢原的态度,但并未松口:“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得考考他。”

    李耀知道拦不住,只是提醒道:“你可别做的太过,我倒是不担心岁岁会在谢府被欺负,就是怕她一时想不明白,倒头来怪你。”

    长公主笑了一下:“随她吧,反正那时我……”

    话没说完,身边的威压一下子扩散开,长公主轻咳一声,收敛道:“知道,我心里有数。”

    在长公主的安排下,婚礼于同年五月初八举行,北山嫁女,谢家迎亲。

    她在新婚夜动了些手脚,没想到谢原一点也不傻,竟自己分析出了矛头所在,趁着陪岁安回门时当面摊牌,也因此得到了长公主编给他的故事。

    岁安身上残留蛊毒,若想与她和和美美,生儿育女,须得先揪出旧日逆党。

    谢原震惊不已,但接受的也快,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瞒着岁安此事,专注于追查逆党。对待岁安,谢原给予宽容,理解,爱护,以及信任,小夫妻的感情进展比想象中更快。

    这些,长公主都看在眼里。

    和她想的一样,面对这样的谢原,岁安同样回以最真挚的感情,甚至在谢原出事时,主动找来北山,想求一份助力。

    那一日,长公主与她聊了许多,最后,更是将暗察司最重要的令牌交给了岁安。看着女儿坚定离开的背影,长公主拉着李耀的手,有一种走到彼岸的欣慰。

    她已经撑了太久,太辛苦了。

    岁安一走就是数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公主仿佛卸了劲一般,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

    饶是岁安的心态已变得不同,她还是担心自己安排的还不够。

    有爱人,有朋友,有责任,还不够。

    这一次,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

    岁安与谢原平安归来那日,竟带回了有喜的消息。

    老天爷在这个端口,赐予了一条生命,让她的女儿,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份羁绊与后盾。

    她会活得很好的。

    ……

    终于,病入膏肓,再难隐藏,

    彼时,朝中局势也相当微妙,谢原和岁安这一趟,竟真的摸出了不少线索,昔日的逆贼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

    李耀抱着长公主,一遍又一遍的说:“殿下,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求你,你当是为了我,为了岁岁,为了你尚未出生的孙儿,找到了,我们就快找到了!”

    然而,真相结果浮现的速度,终究赶不上香消玉殒的速度。

    诀别那日,长公主先见了皇帝和岁岁。

    面对皇帝,她一改往日模样,说了很多温情的话,皇帝险些受不住,眼眶始终红着。

    之后,她见了岁安。

    从始至终,岁安都没在她面前哭过,长公主很高兴,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大多数都是关于李耀的。

    “你已有了元一,还有你们的孩子,你日后啊,会越过越热闹。”

    “可是你阿爹不一样,他从年轻时就是个怪脾气,我怕他老了,没人看着他,陪着他,那就太可怜了。”

    岁安忍着眼泪保证:“怎么会呢,我会陪着父亲的呀,母亲你放心。”

    “你陪着不够,岁岁,母亲与父亲这些年,受了他许多许多的照顾,却从未一门心思去回报他。若是以后,有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娘子瞧上了你父亲,你可不能拖后腿,你得告诉他,母亲说了,不稀罕他为我守着,早早找个人陪着……”

    岁安仅是忍着眼泪便用尽了力气,再说不出话来。

    该说的说完了,长公主最后见的,便是李耀。

    李耀进来时,就像往常回房休息一样,遣退下人,连珮兰姑姑都支开了,他上了床,陪长公主一起窝在被子里,靠坐在床头。

    诀别的话,长公主和别人能说很多,可到了李耀这里,思来想去,开口竟是一句:“其实,我有些不明白。”

    李耀轻轻“嗯”了一声,像耐心等待学生提问的老师:“不明白什么?”

    长公主:“我近日总是回想起与你见面时的情景,我承认,第一次见你时,我的感觉就不同。”

    李耀笑了一声:“你掀了我的棋盘,是因为感觉我不同?”

    长公主愣了愣,她的记忆有些错乱:“棋盘?啊,我记错了,原来那才是第一次见面,我想到的,是在那个山庄里,你翻墙来找我。原来那是第二次见面了……”

    李耀没有回应此事,而是问:“还没说你不明白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明明,我给你的那么少……”

    “怎么会少呢。”李耀不赞同:“您出去打听打听,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靖安长公主最宠爱驸马李耀,但凡是他想要的,你上天下地都会搜罗来,明明是个落魄出身,可自当他来到长安城的第一日起,就不曾受过一日委屈。”

    “不对,那是后来……”长公主纠结的是最初。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怎么就敢义无反顾的奔赴我。怎么就一点异心都没有,实实在在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怎么……怎么舍得你呢……”

    李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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