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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五节山泽居篇丨守岁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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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戏班的福,今年皇室宗亲们难得过了一个不这么“瞌睡”的守岁宴。

    他们吃着消夜盒里的蜜饯,饮着微甜的屠苏酒,看着戏台上的尘世百态,那叫一个乐不思蜀。

    三出戏罢,众人皆是觉得不够尽兴,便就着方才的戏幕议论了起来。

    梁帝见守岁宴难得如此热闹,心中也甚是满意。他环视了一圈,见大家都各有乐子,而唯有景笠仍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

    他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小儿子,见他今日似乎有些异样,便主动搭话道:“景笠,你来说说,方才这三出戏你最喜欢哪出啊?”

    景笠突然被点名,连忙慌忙地直起身,向梁帝拱手行礼,恭敬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最喜欢这最后一出。”

    梁帝似乎有些讶异他的选择:“哦?说说原因?”

    “戏中秦启明为父平反,不顾艰难险阻,远赴千里申冤,至孝之情令人动容,此为其一;秦枢一案牵扯甚广,而钦差大臣面对种种威逼利诱,却依然能铁面无私,不畏强权,最终铲除了朝中蛀虫,为官之德令人敬佩,此为其二;相较之下,如今的大梁在父皇的英明治理下,世事昌平,海晏河清,再无此等冤苦发生,令儿臣甚是感慨,此为其三!”这段话是景笠早就准备好的,说得十分顺畅。

    “哈哈哈,果然还是景笠会说话啊!”梁帝听后龙颜大悦,而一旁的楹贵妃也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景笠受皇上赏识,她心里自是比谁都高兴。

    “不过——”这时,梁帝却又突然话锋一转道:“景笠当真觉得,如今的大梁已是清明太平,再无冤苦了吗?”他盯着面前尚显稚嫩的小儿子,一双眸子深邃如潭,似是看进了人的骨子里。

    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自然都听出了梁帝是话中有话。他们纷纷噤了声,各怀心思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热闹融洽的气氛也顿时冷凝了下来。

    “这……”景笠没料到父皇会突然发难,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方才虽说得言之凿凿,但心下却是慌乱不已。他原先本打算在第三出戏结束,戏班所有人员上台谢恩时,借机向父皇提起邺城一事,这时秦书墨便可趁机现身,亲自向父皇告御状。结果他左望右望,却发现台上根本没有行云哥哥和秦先生的身影,便没有贸然开口。

    难道,行云哥哥他们没有进到保和殿?那他该怎么办,独自揭露这件事吗?父皇又为何会这样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他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景笠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十分恼怒自己的退缩,他明明刚才还对行云哥哥说得信誓旦旦的,怎么临场了,却还生出这些胆怯和挣扎……

    楹贵妃也慌了神,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不还好好的吗?难道景笠犯了什么错不成?不可能啊,景笠的一举一动皆在她的掌控之下,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又怎会不知……

    楹贵妃正愁着该如何为景笠开解,却听有人先发了声——

    “父皇,您这话说的,可就太为难七弟了。”

    她循声望去,又是一愣——那人竟是二皇子?

    只见二皇子站起身,继续说道:“七弟年纪尚幼,连这金陵城都不曾出过,又怎知我大梁风貌?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儿臣前些时日前往安庆城为渠城主道贺时,一路上经过了不少郡县,而这所经之地,皆是物阜民丰,一派安居乐业之象,足见我大梁之强盛。当然了,大梁地域广阔,泱泱数千万黎民百姓,其中难免藏匿了一些蛇鼠虫蛇,偶有冤屈也属正常。但只要按照父皇您所要求的那样,百姓恪守法制、百官按律行事,自然一切无虞。”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偏不倚,楹贵妃甚至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帮景笠,还是在暗示些什么……二皇子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虽说与他们没有多大恩怨,但也绝不是会出手相助的关系。

    她一边揣测着二皇子的心思,一边悄悄查看梁帝的神情。

    只见梁帝面色如常,也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

    楹贵妃正要松下一口气,却见景笠又猛地站了起来,并高声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报!”

    这小子!又要闹什么事?楹贵妃刚落下的心又被悬了起来,脸上也变得青白一片。她使劲给景笠使眼色,但此时景笠正在劲头上,哪顾得理会她。

    方才二哥的那番话,别人听不懂,他却听懂了。这一是告诉他世间不平事众多,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二是提醒他父皇最重法制,平日里最恨越权越职之徒。但二哥越是这么说,越是激得他心火直烧。哪有这么多应该和不应该的,当个穿金腰带的皇子还要顾虑这么多,那还不如街头要饭的自在!

    景笠想起流水哥哥说过的这句糙话,一气之下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全盘托出:“父皇,您问儿臣大梁是否真的是清明太平,儿臣不敢说。因为儿臣前几日在鸡鸣寺祈福时,恰好结识了一位来京城告御状的秀才。听闻这位秀才乃邺城人士,邺城有一富商,与当地官府勾结,抢占民田,为祸一方。百姓们想要讨得公道,却无奈郡县上下皆是官官相护,他们根本无路可走,于是这位秀才便打算进京告御状。他在路上得到引荐见到了御史大人,却不想御史大人不仅没有帮他,反而痛下杀手,在半路谋害于他。幸而有好心人路过将其救起,他才捡回性命,并如愿到了金陵。只是……这皇宫外有数重城墙阻隔,哪是他一个秀才能够进来的?所以他才在鸡鸣寺找到儿臣,希望儿臣能施以援手。”

    “父皇,儿臣知您向来恪守法制,不喜越诉之事。但他们若非被逼无奈,又怎会担着生命危险来告这一纸诉状?有法而行私,那所谓的法制规章又有何存在的意义!若御史大人当真徇私舞弊,与邺城官员勾结,那这背后便是败坏朝纲之重罪,还望父皇——严查!”景笠挺直了身板,眼里尽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毅。

    这番话说完,守岁宴上更是变得寂静无声。众人屏气凝神,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若只是邺城的官宦也就罢了,可这御史中丞若也犯了事,那这朝廷,可得变天了……

    楹贵妃看到这一幕,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他可知邺城太守是谁的人?御史中丞又是谁的人?这个傻皇儿啊,怎么尽做些自作自受的蠢事!她在鸡鸣寺拜佛时可是诚心诚意的,怎么佛祖不仅不领情还要罚她啊!

    相较其他人的失态,梁帝倒是显得淡定的多。他沉思了片刻,没有追问其中细节,而是问道:“你说的那个秀才何在?”

    见时机正好,宁行云连忙拉着秦书墨走出人群,跪倒在戏台前:“参见皇上!”

    梁帝见二人穿着宫装,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悦:“哦?你们就是来告御状的?竟能混到宫里,倒是有些能耐。”

    景笠看到二人先是一喜,听到父皇的话后又心下一沉。他不知二人怎会扮成宫人出现,但父皇定是对此不喜,他怕二人受到责罚,便连忙接过话道:“父皇……他们是儿臣安排进宫的。”

    梁帝撇了景笠一眼,没再细究。他看向那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沉声问道:“你——就是那个秀才?”

    秦书墨头也不敢抬地道:“回禀皇上,正是在下。”说罢,便从怀中掏出藏匿好的状纸,双手递过头顶。

    待宫人将状纸奉上后,梁帝便展开细细看了一遍,这越看,脸色便显阴沉。

    “你说你是受他人引荐,才得以见到御史中丞。那这个引荐的人是谁?可有人证?”梁帝问道。

    秦书墨微微愣神,抬眼看了一眼三皇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便见三皇子先站了出来,直言道:“回禀父皇,是儿臣引荐的。”

    梁帝见到三皇子,顿时气得发笑:“怎么连你也掺和了这件事?”

    三皇子从容不迫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特意隐去了流水的存在,只是称其与秦书墨在驿站相识,听说此事后因不便越职便替他引荐了御史。只是没想到这御史中丞竟猖狂至此,明知秦书墨有他的手信,还敢痛下杀手。

    有了三皇子作证,这件事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梁帝沉着脸招过管事大监,让他火速召集朝中大小官员进宫。

    管事大监带着人匆匆出了宫,心中波涛汹涌。看来这个年,到底是过不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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